昏沉夜色裏,秦觀潮的大戟卻被一柄斬馬刀硬生打回去,隻見一男子輕輕笑著,“聽聞秦將軍天生神力,十六歲便能上陣殺敵,曾單騎入敵營掀翻百人悍卒,並全身而退,今日硬接了將軍一戟,果然夠強。”


    秦觀潮收回大戟,不動聲色甩一甩有些發麻的手腕,開始細細打量眼前這張臉,看上去很文弱,但實力極強。


    兵器講究一寸長一寸強,能以一柄刀接下蓄滿力道的六十斤大戟一擊,並且待在原地談笑風生的,豈是黃蠻小兒?


    秦觀潮道:“你武功不錯,何苦要屈居於山賊之流?不妨隨我參軍入伍,我向太守舉薦你做個騎都尉,騎五花馬披重甲,為朝廷效力,豈不是光耀門楣?”


    以短刀硬捍大戟的正是李宓,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苦笑說,“秦將軍,可不是我不想報效太守,實在是汴京城那位閹人的所作所為觸犯天怒,昨個兒我就夢見一位老神仙要我去砍了魏安的腦袋,為百姓積一樁功德,以後還能拿這顆腦袋位列仙班呢。怎麽樣,秦將軍,有沒有興趣陪我一道去天下第一城看看?”


    秦觀潮啐了聲,罵說,“小子,既然你油鹽不進,別怪我不客氣。”


    李宓說:“聽說秦將軍原本有機會到江南一帶做個一郡遊擊將軍,積累上幾年軍功必定可以成為陷陣第一的無雙猛將,結果因為沒給魏閹送五十大壽賀禮,給貶到最荒涼的驪靬做小卒來了?你就不憋屈?那個所謂的魏公壓根不在乎你,你還愚忠個屁!”


    鏘一聲,秦觀潮不再給李宓機會說話,大戟一挺便朝他刺過去,李宓身後的黑衣們早就撤退,此時樓上隻剩此二人。


    李宓身子一矮,斬馬刀向上磕著這杆大戟,火星爆閃,明亮的火花在黑幕中濺開,又紛紛不止如雪般落下。


    大戟就勢往下砸落,李宓持刀格開,又揮刀猛砍回去,雙方手臂微震,然後分開。


    李宓抖了抖手,撕下一塊布將手掌與刀牢牢纏在一起,隨後腳掌猛跺地麵,身形如箭般向秦觀潮衝來。


    刀影如雪片般隨處出現,李宓出刀速度陡然加快,手持笨重大戟的秦觀潮在狹窄空間內施展不開,隻能被動格擋。


    接連的金屬撞擊震得秦觀潮掌心發麻,而李宓刀勢一陣漲過一陣,似乎有不罷不休之勢,要將秦觀潮的大戟硬生斬成兩截才肯停。


    秦觀潮又接了幾記,終於怒吼一聲,渾身的氣勢陡然拔高了幾層。


    這位精壯漢子在被動的防禦中,回憶起近些年被魏安為首的閹黨打壓抬不起頭的落魄光景,恨由腳底生,直衝天靈,身子便是一頓,握戟的手臂陡然一浪,照著李宓抽了過去。


    李宓心中一驚,沒想到秦觀潮寧肯冒著被自己砍上一刀的風險也要反擊,身形一瞬間凝滯了下,便飛快收刀去硬抗這記大戟。


    他可還沒做好死的準備,自己一刀砍過去,秦觀潮最多重傷,倒不致死,可要是秦觀潮六十斤的大戟抽在自己這小身板上,八成就屍首分離了。


    嘭的一聲,李宓眼看著手上的刀身被大戟力道彈壓得一彎,隨後翻折,自己整個人像被疾速奔騰的戰馬撞了一般,從小樓的半空中掀飛出去。


    半空中,李宓調整好姿態,在落地一瞬間便滾進簷角的陰影裏,消失不見。


    秦觀潮握著大戟跳下來,環顧四周,卻沒發現那小子的蹤影,被黑衣們騷擾得潰不成編的一隊精騎僅剩六人,都紛紛朝秦觀潮靠攏過去。


    秦觀潮剛想說話,忽覺身後有異,回頭看去,李宓朝他們吹了聲長哨,隨後身形暴起,一人一刀拖地奔走,再次上前劈殺。


    秦觀潮身邊的軍士反應過來,立即放箭,但李宓騰挪閃避比靈猿還要敏捷,轉瞬就與眾人拉近了五十步距離,刀身帶起的罡風撲麵而至。


    秦觀潮甚至看到對方嘴角的一抹壞笑,若非有武功傍身,實在是小白臉一個,卻沒想到喊打喊殺凶猛至此,比之當年自己殺入敵營連挑七將的剛勇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宓抬刀打落幾支箭矢,腳掌猛踏地麵便騰空躍起,秦觀潮的大戟從斜旁刺出,直插李宓胸口,若是中了,十成十的就要給他紮個透心涼。


    李宓還沒做好以命換命的打算,當下歪了歪身子,避開這招攻勢,落地後身形再次炸起,揮刀斬向秦觀潮的腦袋。


    秦觀潮將笨重大戟凶悍一掄,似乎與斬馬刀針鋒相對,刀鋒與戟尖猛磕了下,隨後兩人身形錯開。


    秦觀潮身邊的軍士甚至來不及插手,兩人眨眼已經對拚過一輪。


    李宓眼睛微眯,手中斬馬刀不再避閃,直接向前砍中大戟,秦觀潮將大戟往身後一蕩,又向前猛砸回去。


    李宓看似吃力不住被迫打退出去,雙腳在地麵滑出兩道轍線才勉強穩住身形。隨後他單手撐刀,身子陡然一浪,在濺起的塵土中身形一衝再衝,速度幾乎提高了一倍。


    秦觀潮見來者不善,口中低喝一聲抬起手中大戟,戟身隱約震出層層疊疊的微妙弧度,鏗鏘作響。


    隻見大戟直走偏鋒的向著李宓腰腹部刺去,一旦刺中了,定要攔腰將人斬斷。


    李宓不敢輕敵,空閑的左手猛然按在刀背上,將刀身偏轉與戟身碰撞彈開。


    彈開的一瞬,李宓右手緊握斬馬刀再次發力,以大戟為圓心巧妙劃出一道半弧,腳踏地麵與持戟的秦觀潮欺身貼近。


    與戰場斬敵將如同探囊取物的秦觀潮不同,李宓不動時宛如一名白臉書生,一旦動起手來就是個狠辣匹夫。


    李宓與大戟秦觀潮纏鬥一番,也沒占到太大便宜,又不好直接越過大戟近身傷他,這樣一來自己整個後背都要留出破綻,他李宓一番大業還未成,豈能這樣掛掉,實在不劃算。


    於是他沒有再著急出刀,而是弓腰側了側身子,避開秦觀潮冷不丁踹來的一腳,這才一刀撩起,找準了位置,要砍斷對方握戟的右臂。


    沒想到秦觀潮同樣反應迅速,隻是將身體稍微調整了個角度,大戟便再次從一個刁鑽角度陰毒襲來,李宓要是不收手,難保腦袋還是心窩就要給戳個大窟窿。


    他也不貪功,身子一扭,左手再次貼上刀身,刀尖抵住戟尖,雪白的刀身彈壓出一個近乎崩折的弧度,繼而李宓借著一彈之力抽身如羽箭般後撤,退出大戟的攻擊範圍,腳尖一點繼續後滑,拔起身形撞向即將形成合圍之勢的一名軍士,將其撞飛。


    隨後李宓身影再次沒入黑暗,他大笑道:“哈哈哈,好功夫,不過老子的援兵到了,今日不與你打了!”


    秦觀潮帶來的騎兵大都被折騰得再沒力氣廝殺,隨著城門樓那邊烽火高漲,緊隨輕車督尉花雲埋伏於城裏的百餘名控鶴府死士奔赴而來。


    李宓走出戰場,刀鋒割過皮肉抖下一連串殷紅的血滴,持刀的手腕宛若墜了千鈞重的磐石般平穩,他望著即將落幕的戰場,手中握刀的指用力攥得發白。


    精鋼打製的斬馬刀被他拿捏在手中,如同握著塊千年不化的寒冰,殺意浸透全身,最後盡數從眸底爆綻而出,很刺人。


    他近乎撕心裂肺的吼起來:“裴按已死——降者保命,負隅頑抗者——”


    李宓提了提手中刀,抬眼望去,街巷盡是破衣爛甲狼狽不堪的驪靬軍士,昂首挺胸站立著的,俱是黑衣短打的控鶴府死士。


    他倏爾提氣,鏗鏘吐字說道:“殺,無,赦!”


    秦觀潮等人最後的希望徹底破滅,被人打落手中兵器五花大綁起來。


    詠鳳樓裏來不及逃的大小膏粱都被滔天殺氣嚇得兩股戰戰,有幾個膽大的一眼瞥見李宓割下太守裴按那顆血淋淋的腦袋時,身子底下嘩啦濕了一片。


    街道盡頭馳來一人一騎,來人縱馬停到詠鳳樓下,單膝跪地,“屬下無能,被那礦監逃走了!”


    李宓臉色微變,這礦監是何許人也,那是汴京城魏閹親自指派來的親信太監,專職監視礦收及搜刮財寶。


    礦監一職始設於舊曆三十四年,也是魏安竊據朝政第一人的第四個年頭,為了榨取更多的錢財,由魏安在各地設立礦監,然後親自指派宦官前去收稅,除此之外,還有監視職權。


    老實交稅的還好說,存心抵抗的馬上就會被魏安手下的番子鏟除。


    因此礦監之惡名愈演愈烈,惡劣到隻要礦監抬手說某店漏稅,這家店就是賠了老本都得清償。


    到了如今,礦監稅使已遍布天下,搜刮禍民,就是一方父母官見了礦監都得當祖宗一樣小心伺候著。


    這驪靬礦監鄭閑來到本州已有三年,算是無愧於魏安的走狗名聲,三年裏始終盡心盡責魚肉百姓,再加上太守裴按的殷切配合,說驪靬百姓生活於水深火熱中都算好聽的。


    鄭閑變著法兒收錢有一套,心思更是活絡,在家中見到城門樓那邊衝天而起的烽煙,便覺情況不對,二話不說帶著一班狗腿騎馬出了後門,往驪靬城最偏僻的東迎門逃跑。


    尋常人逃也就逃了,可這礦監逃走,不知要帶走多少機密交給魏安。


    想通這層,李宓說道:“五人隨我前去,一定追上鄭閑!”


    花雲有些忐忑,“提督大人,五騎是不是太少了?”


    “對付個小小礦監,不必大張旗鼓。”


    說完,李宓轉身點了一名小旗官的隊伍,騎上從秦觀潮手裏繳來的戰馬,揮鞭向著東迎門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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