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寬語氣生硬道:“封家的事全是詛咒,是他們招惹了不該碰的東西,所以才被惡鬼纏身。”


    “難道你真的信?”李宓說道,“這麽多年你出入封家送飯,風雨無阻,二十年前你一夜之間性情大變,難道真的如村裏所說,是被鬼附了身?我不想戳破你的偽裝,既然你想裝下去,我可以視若無睹,但你得先告訴我想知道的答案。”


    梁寬嗤笑:“你憑什麽認為我是裝的?”


    李宓當然知道他是裝瘋,一個人的麵部表情可以偽裝得凶狠、顛癡,但眼睛騙不了人。


    《現代刑警理論》中有一堂課是講eac模型,在eac中人的眼睛是會跟隨說話而轉動,當回憶情景時眼睛轉向左上,構建情景時眼睛轉向右上;左下則表示人的味覺感受,右下表示人的痛覺感受。


    李宓通過梁寬向右上緩緩移動的眼神,推斷他在編織謊言。


    李宓當然不會說eac之類的爛話,他隻說自己鑽研過讀心術,對這種伎倆已經司空見慣。


    “關於你為何在封家裝瘋賣傻嚇人,我可以不追根究底詢問原因,你不想承認就算了。我隻問幾個問題,問完就走,不耽誤你繼續演戲,可以吧?”


    過了許久,梁寬終於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二十年前你在封家做管家,有沒有發現什麽奇怪的事?”李宓問道,“任何你覺得奇怪的事都行,說給我們聽。”


    思考了會兒,梁寬答道:“你們應該也都聽過,封家自從來了渠柳村,隔三差五就會死人。這事鬧得人心惶惶,再後來封家少爺出生了,村裏的道士就說他天煞孤星,如果不加以扼製,未來將給封家帶來橫禍,結果二十年前封家公子的及冠禮,封家果然慘遭滅人之禍。不知道是道士一語成讖還是封家命裏注定。”


    沈落有些疑惑,“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很顯然是有人行凶殺人,難不成還真有人相信天煞孤星一類的謠言?”


    梁寬道:“也正是這裏奇怪,這件事在我心裏憋了整整二十年,我一直未對人說起過。”


    “什麽事?”


    “二十年前,封家滅門慘案發生的第二天晚上,我陪著老道士還有幾個村裏人收斂完屍體,正趕上尿急,想隨便找個地方撒尿,可一想到宅子裏剛死過幾十口人,我就嚇得尿不出來,於是就跑出後門打算找個牆角解決。結果看到了一輛馬車剛剛離開,車廂的簾子緊緊拉著,看不清裏麵是誰。但借著月光,我認清了馬車車夫的臉!”


    “是誰?”


    梁寬緩緩出口道:“是老道士。”


    又是老道士!


    李宓自從來到渠柳村,無論是從跛子口中,還是柳三喜那裏,都不止一次的聽到過這個名字。


    現在封家曾經的管家梁寬又親口道出這個名字,這讓老道士的名字在李宓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他有種直覺,或許老道士會是這整起案件的關鍵線索,對方能解答出有關封家詛咒的所有謎題。


    想到這兒,李宓問道:“你說老道士那晚趕著一輛馬車從封家後門離開,是否有其他人看到,你能確保沒有認錯嗎?會不會有人假扮老道士的裝束?”


    梁寬很肯定地搖頭,“那個人就是老道士,當時天色已晚,村裏人忙完封家的事,都趕回家休息了,哪還有人在村子裏閑逛,更別提老道士走的還是條偏僻小徑。”


    “那後來,老道士有沒有什麽其它怪異的舉止,他從來沒提過自己趕馬車出村的事?”


    “沒有了,老道士一直像沒事人似的,我還曾經試著問過他,他隻是說我看錯人了。不過他有個閨女,也是二十年前封家出事那段時間離開了村子,老道士說是被城裏大戶人家相中做主母去了。”


    梁寬仔仔細細又回憶了一下,“老道士女兒消失得悄無聲息的,直到封家那件事過去很久,村裏人才惦記起他女兒的事。一開始大家都不信,不過經常有信差捎些書信和貴重玩意兒給老道士,大家這才信了老道士女兒真是嫁給了大戶人家。”


    曹少澄半開玩笑道:“那他女兒嫁人的日子還挺邪門的,正好是封家出事的時候。而且,嫁女這麽大的事情,老道士怎麽能半點風聲都不透露呢,真是個怪人。”


    “興許是封家的事情鬧得太厲害了,老道士不想提罷了,那段日子連他自己都忙得抽不開身,告訴村裏人也頂多添個談資而已。”梁寬說道。


    雖然這樣勉強解釋得通,但李宓和沈落的表情都不太輕鬆,他們決定親自找老道士問話。


    臨走前,李宓拿出崔駰的畫像,又照例問了梁寬近期村裏又沒有來過外人,或者村子附近有沒有出現背著書簍的年輕書生之類的。


    梁寬先是搖搖頭,別說近段時間,過去一年村子裏都沒來過人。


    而且前段時間吳山縣剛下了場暴雨,不少山路都被泥洪衝垮,泥濘難行,壓根走不了人,更別說進村了。


    隨後他下意識瞅了眼畫像,誰知竟撲通一聲嚇得栽倒在地上,渾身抖如篩糠。


    李宓和曹少澄連忙將他扶起來,問道:“怎麽,你見過畫像上的書生?”


    梁寬終於回過神來,他推開二人,躲到一旁使勁搖頭,“沒有,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曹少澄埋怨道:“那你這麽大驚小怪幹什麽,還以為你見鬼了呢。”


    李宓隻好告辭離開,問清老道士家的住址後,帶曹少澄跟沈落趕了過去。


    原路返回時,渠柳村的村長在雨過天晴的院子裏曬太陽,他仰麵躺在太師椅上,身上穿著質地不菲的綢褂,右手攥著兩枚圓滾滾的鐵球,此時正眯著眼睛慢悠悠哼著小曲兒,看上去心情極不錯的樣子。


    等李宓三人走過院子,閉眼哼曲兒的村長才緩緩睜開眼睛,少頃,又閉上眼睛繼續哼,隻不過這次換了曲《竇娥冤》。


    “沒有來遭刑憲受此磨難,看起來老天爺不辨愚賢,良善家為什麽遭此天譴,作惡的為什麽反增壽年……”


    小院裏,老頭咿咿呀呀哼著唱著,怡然自樂其中。


    循著梁寬給的指示找到老道士家,此時院門緊閉,李宓拉著門環的銅咬輕輕叩了兩下,然後耐心等待。


    突然,一聲哀叫自院內傳出,聲音十分慘烈。


    不好,出事了!


    三人對視一眼,旋即,曹少澄一腳踹在大門上,結果大門紋絲未動,裏麵被牢牢栓住了。


    情急之下,曹少澄後退幾步,猛地踏地而起,兩三步飛掠牆頭,闖入院內。


    李宓看得目瞪口呆,他隻知道像曹少澄這種古代習武之人體魄強健,沒想到還身負輕功絕學。


    這是李宓實打實的第一次見識到古人飛簷走壁,緊跟著,他就見到了第二次。


    沈落往後一撩衣擺,靴子踏上牆頭,輕輕一踩蜻蜓點水,縱身落入院中。


    李宓在院外不停蹦著,也想試著飛進院裏,結果就是連摔幾次平沙落雁式,最後一次把臉從地上抬起來,眼前是正抑揄著沒有發出笑聲的沈落。


    一身青色衣裳的六扇門沈落頭一回在李宓麵前翹起嘴角,但故意板著臉道:“李捕頭好大的本事,連江湖上失傳已久的蛤蟆功都使出來了?”


    李宓尷尬得臉發燒,他擺擺手,從地上爬起來,扶著腰往早已打開的院裏走,“先……先去看看發生什麽事了。”


    他走在前麵,沈落跟在屁股後麵,在六扇門受過良好訓練的女捕早已喜怒不形於色,隻是一雙眸剪秋水的美人眼中笑意不斷。


    少頃,李宓身後發出‘庫庫庫’的聲音。


    李宓氣得大步走開,路過大門時瞥見地上落著兩截被一刀劈開的門栓。


    一尺多寬的門栓,被一刀劈斷,其中力道之大,讓人震撼。


    隨後,李宓就看到滿院劍光。


    曹少澄拔出大聖遺音與一名黑衣人纏鬥在一起,此時院內刀光劍光,兩道白虹如影而行,殺氣磅礴。


    緊接著,黑衣人躲開一記偏鋒劍,抽身逃離戰場,曹少澄順勢就追了上去。


    剛經曆一場惡戰的院裏,地麵被劈砍出近百道觸目驚心的裂痕。


    李宓一麵負手嘖嘖感歎一麵觸碰這些裂痕,他一直以為那些能隻槍匹馬掀翻上百人、能輕易飛簷走壁踏雪無痕的武林高手隻存在於金庸小說裏。


    可今日一見,大開眼界!


    突然,他想起什麽,匆匆往屋裏趕去,沈落緊隨其後,抽出繡春刀,小心戒備。


    “你不用去幫忙?”李宓回頭道。


    “那黑衣人武功一般,隻要曹少澄不頭腦發昏中了陷阱,肯定無事。再說了,你武功平平,萬一這是調虎離山,你身邊沒個保護的人,出事怎麽辦?”


    李宓撓撓頭,原來他這叫武功平平,雖說前世身為刑警的自己學習過擒拿、散打甚至截拳道,平時一人單挑幾個街頭混混不在話下。


    不過在大趙王朝,這些還真不夠看得。


    房子裏,有股濃重的血腥氣透過半掩的門散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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