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好不如家鄉好。漢州的好,從一下飛機第一口熱幹麵開始。


    來接她的叫周有,從越野車上下來,望著那邊小攤上大口大口往嘴裏塞熱幹麵的雪銀河——周有這麽有範兒的人,淚眼汪汪。——雪銀河當年在漢州,是號得動他這樣的越野車他這樣的人百來號跟著去幹仗的寶貝兒!


    見她往這邊瞟過來,周有戴上墨鏡遮著熱淚盈眶,指了指那邊賣麵窩的小攤,走過去一溜串地買呀,麵窩、豆皮、油香、蛋酒……


    拎過來,雪銀河嚼著麵“我哪吃得了那麽多,”周有在她一邊坐下“你吃,吃不完的我吃。”


    雪銀河下句就問,“達子現在在哪兒,”


    “江漢。是針對他們家的,她老子和她哥都出州了,分別關在黃川和新石。隻有她在本地。”


    雪銀河聽著直點頭,“你們想辦法沒,”


    “辦法都用盡了,這次宮裏直接下來督辦,本地根本動不了。”


    一聽“宮裏”雪銀河筷子稍一停,接著又往嘴巴裏塞起來。周有一直注視著她,銀河變了不少,反正說不上來,氣質上吧,從前多朝氣撒野,大口吃酒大笑撒歡兒那種;現在,怎麽說,沉悶了不少。


    “喝點蛋酒吧,你最愛的,”周有遞上來,雪銀河也沒二話,接過來仰頭咕嚕就喝了——這點還像她的個性,利索極了,特別是喝酒,銀河的酒量有目共睹,喝倒多少不信邪的。


    直接上了車,


    “先回家吧,”周有問,


    雪銀河餐巾紙還在擦嘴,“回什麽家,這裏沒家了。去巍山。”


    周有本正準備轉動方向盤的,聽到她這句,明顯動作一窒!——她的話太叫人剮心疼了,


    什麽叫“沒家”,她被她叔父趕出家門,雪家不要她了,漢州還有那麽多想要她的“家”,不過她不稀罕罷了;


    還去巍山——這更叫人難受。巍山上的人也不要她了啊!難道除了雪家,她還念念不忘她巍山上那個家——


    巍山,


    漢州最巍峨,地勢最好的一座名山。


    巍山名氣大,在於天朝古代許多大文豪、大詩人都曾希望在這裏安家。他們走過的地方很多,麵對著佳山佳水一時激動,說一些過頭話是不奇怪的;但是,聲言一定要在某地安家,聲言非要在那裏安度晚年不可,而且身處不同的時代竟不謀而合地如此聲言,這無論如何是罕見的。


    唐天寶七年,詩人李白隻是在江上路過時遠遠地看了看巍山,便立即把它選為自己的歸宿地:“待吾還丹成,投跡歸此地。”過了些年,安祿山叛亂,唐玄宗攜楊貴妃出逃蜀中,《長恨歌》《長生殿》所描寫過的生生死死大事件發生在曆史舞台上,那個時候李白到哪裏去了呢?原來他正躲在巍山靜靜地讀書。唐代正在漫漫豔情和浩浩狼煙間作艱難的選擇,我們的詩人卻選擇了巍山,可見這裏的無敵魅力。


    現在,這裏僅居住著一戶人家,姓王。他家在巍山上已經居住了近三百年。


    越野車蛇形上來,


    這裏的每個彎每個直行每個危點——沒有人比雪銀河更熟悉的了。“我能閉著眼睛開上來信不信。”曾經她放下豪言。他僅僅點頭“不如試試。”她真的蒙眼開上來,可哪裏知道他下了血本請來至少十家保全公司做安保做沿路防護,近千人的付出,保她豪言實現!


    所以,周有再這樣想想,她忘不了巍山,忘不了王座,也情有可原——曾經的愛有多深刻,之後的拋棄就有多殘酷,估計雪銀河內心裏的兩極情緒就有多無法想象。


    是了,


    這裏是王座的家,


    一座很有格調的莊園:王園。就算現在去查《國家建築史》,這座莊園也有它應有之地。


    下了車,


    雪銀河單手拍合上車門,


    她站在車前長久注視著這座鬱鬱蔥蔥掩映下的古樸門樓,


    突然扭頭對周有說,“最近漢州下了很多場大雨麽,”


    周有點頭,“是啊,”好奇她怎麽突然問這,


    雪銀河也點著頭直接往大門走去。極少有人知道王園大門門樓上那個走獸嘴裏含的珠子是會動的!雨勢一大,它就骨溜溜滾下來,弄得像走獸含了顆大鴨蛋吞不下去一樣。王座當年曾命人將走獸嘴裏的石珠子摳下來給她把玩過,她玩了不到兩天就厭了,又裝了回去。


    她獨自向大門走去,周有站在車前沒動。


    自王座和雪銀河掰了後,漢州“玩字號”就掰成兩瓣,一部分跟達岩親近,一部分跟王座的女兒王一鳴好。這一直以來,倒也井水不犯河水。


    周有自然屬於達岩這邊兒的,絕不沾惹對方一步!


    隻見她走到大門前按了一下門鈴,門鈴通響,卻一直沒有人應答。


    她規規矩矩又按了好幾次,一直無人。


    周有見她往大門右側立牆數著步數走了二十步,


    然後湊到牆下,手在那雜草裏使勁兒摸索啊——真還摸出來個木盒子!


    她蹲那兒,拍拍木盒子上的土,又齜牙咧嘴使好大勁兒把木盒子掰開,從裏頭拿出來一串鑰匙!


    再走到大門門口,輕鬆開了門進去了。——這一切看在周有眼裏,唯有心疼,她找到越多她曾經在王園的“秘密”,就越凸顯那從前“愛有多瘋狂”,之後的“棄就有多哀慟”。


    周有靠在車前等了大概二十來分鍾吧,


    她出來了——


    她就站在那大宅子大門樓下,


    像個迷了路又百思不得其解的孩子。


    她朝周有聳了下肩,又兩手打開做了個“啥也沒有”的姿勢——銀河的表情是多麽多麽——如何說,失望,失望啊——


    她走過來,手裏提著用五彩麻繩串著的那串鑰匙,走近周有才看清,鑰匙上細致地標注著哪座樓,哪間房,這是王園無一遺漏的“全組鑰匙”啊!


    她上車,“奇怪了,園子裏一個人都沒有。”她望向窗外“都去哪兒了呢——”失望在延續……


    “在去哪兒,”周有一定是“指哪兒打哪兒”,


    她依舊看著窗外,


    “一鳴現在經常在哪兒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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