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的日子如無波無瀾的一池碧水,沒有外物遭擾,靜待四季輪回。


    冬去春來,陽春三月的暖陽流淌在天地間。


    滋養著草長,見證著鶯飛。


    漫長的調理,太後賞下來的名貴藥材都成了藥渣,對外,紀纖雲的身體終於有了起色。


    至少,邁著四方步,四處溜達溜達是可以的。


    一日傍晌午,師徒三人帶著丫鬟婆子正遊後花園歸來,就見六子依靠在大門邊曬太陽。


    小老鼠眼掃到幾人小碎步愜意而來,六子清清嗓子,板著臉迎上去兩步,狗仗人勢的趾高氣揚,“王爺讓小的來傳,王妃明日入宮去參加萬歲的壽宴。收拾妥當,不要丟冥王府的臉。”


    這是什麽情況?


    紀纖雲就是一愣。


    逍遙散人眼珠子一瞪,梗起脖子,“進個鳥的宮,她這身子骨經的起折騰嗎?!你們王爺腦袋是不是讓驢踢了?不對,他是巴不得我們纖雲早點給他新王妃騰地方!小兔崽子,等著的,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未落,人已經沒影了。


    小兔崽子,演戲跟不跟他對好詞,幸好他聰明,要不,穿幫了好不好。


    鬧!不變應萬變。


    他早已純屬的很。


    “喂!散人……”,六子急的一跺腳,撒開丫子在後邊猛追,“王爺有客,您可別太過分。散人啊……”


    紀纖雲眉頭皺起,是戲吧?


    就為了讓師父去鬧一場?


    恩,應該是吧。


    可,事實證明,她錯了。


    兩刻鍾後,逍遙散人喘著氣疾步而入,一屁股坐到小徒弟所在的臨窗臥榻上,眉開眼笑的搖頭晃腦,“纖雲,你就要夢想成真了,哈哈,咱們過不多久就能闖蕩江湖去嘍。高興不高興?開心不開心?”


    因著怕外頭下人聽去,臉上興奮的不得了,可聲音卻壓著嗓子,並不大。


    遂,看上去就顯得賊賊的。


    可笑的很。


    紀纖雲卻一點笑不出,心裏一動,放下手裏的書,不明所以的挑眉,“師父,說清楚一點。”


    “哎呀,就是你嫌棄的王妃位子終於要坐到頭了。我也不太懂,總之,小二子說了,你按他說的做,出去溜達兩趟,這事就能成了。”,逍遙散人抓耳撓腮,對於權謀,他實在懶得研究。


    “……他的意思是,很快就給我休書?”,王妃的位子沒了,自然,就是得有休書的。


    可,給她休書,貌似根本不用拉她出去溜?


    怎麽擺平老頭和太後才是正經吧?


    逍遙散人訕訕癟癟嘴,兩眼望屋頂,陷入糾結深思,“誒,他好像不是那麽說的。他根本沒把我說懂,我就更不知道怎麽跟你說了。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你按他說的去做,很快就能離開這個囚籠一樣的院子。天大地大,往後想怎麽逍遙怎麽逍遙。”


    學舌學的再不好,紀纖雲倒是相信,老頭大方向應該是沒有錯的。


    可,離一年貌似還有四個月,突的,她的心到了嗓子眼,“怎麽這麽急?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不知是不是自作多情,她篤定,冥王沒有變心。


    這樣的前提下,早早讓她走,怕是遇上大事,也許是關係到生死的險事。


    逍遙散人愣愣怔怔的盯視過去,一臉蠢萌,“皇帝過壽啊,就這事,不是讓你去參加壽宴嘛。聽聽你說的什麽,牢籠裏窩了這麽久你還沒煩啊?急?哪裏急了?看你那樣,不想走了似的……”


    對牛彈琴,老頭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


    紀纖雲有些煩躁,心知根本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麻利的下地穿鞋,“我自己去問冥王,對了,剛才您在哪找著他的?這個時辰,應該回去吃飯了吧?”


    “啊?!”,逍遙散人蒙的很,呆頭鵝似的望著小徒弟,“你今天抽什麽風啊?出什麽事跟你有什麽幹係?讓你幹嘛就幹嘛,能走不就成了……”


    “不問清楚怎麽回事,我心裏沒底。”,紀纖雲穿好鞋子起身,俊俏的小臉上滿是嚴肅,“快說,冥王在哪?不,您帶我去。”


    逍遙散人鬱鬱的嘟起嘴,“我老人家才跑了一遭,累的很……”


    “跟我走一趟,回來給您做炸雞。”


    “那還差不多。”


    作為一病秧子,步子一定要慢。


    柔弱的小碎步丈量過去,挪到思梅園,已經是兩炷香之後。


    六子遠遠就瞧見了來人,先是白日見鬼似的瞪圓了眼珠子,隨後,顧不上敲門,顛顛的衝進正廳。


    亓淩霄正一個人安靜用飯,不悅挑眉,“何事慌慌張張?”


    顛顛的又往前跑幾步,趕到 跟前,六子兩眼泛光的伸手往門外指,“王妃,王妃來了。”


    亓淩霄如深潭的眸下意識就瞟向緊閉的門,頓覺失態,瞬息間收回目光,故作鎮定的擺擺手,“出去問問她要做什麽?”


    “主子,不讓王妃進來說話?”,六子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脫口就道,“說不定是知道了您要趕她走,突然想明白了呢。”


    他又不瞎,聽說王妃來了,主子的眼睛恨不得先飄出去。


    端架子,不端架子能怎麽的?


    死要麵子活受罪,要是把人給嚇回去,主子哭都找不著魂。


    哎,還是人家他,能出把力就出把力吧。


    進諫,對,就是進諫。


    “多事!”,亓淩霄目光陡然淩厲,周身散發著不容置喙的威壓。


    “……是。”,反正他問心無愧了,六子心裏歎一聲,顛顛的又往外跑。


    才打開門,就見來人已經沿著廊子到了跟前,他忙揚起笑臉,甚至有些殷勤,“散人,您兩位這是?”


    “勞煩你進去稟報,我要求見冥王殿下。”,紀纖雲也不繞彎子,低垂著眉眼,佯裝病態,不疾不徐的開門見山。


    “這……”,六子察言觀色的在貌似長高了一些的小王妃臉上掃了一掃,實在看不出什麽來,隻得陪著笑臉應下,“稍等,稍等。”


    “稍等個屁!用不著你!”,逍遙散人霸道的豎起眉毛,蒲扇似的大手把六子小雞崽子似的往旁邊一撥,拉著小徒弟就往廳裏去,“在老子跟前擺譜,我看他這飯是不想吃了!”


    六子被推個趔趄,他倒是有種因禍得福之感。


    散人威武,有散人開路,王妃至少不會覺得被死要麵子活受罪的主子難為。


    與此同時的,桂嬤嬤聞聲趕了過來。


    六子麻利的把門關好,拉著桂嬤嬤到一邊嘁嘁喳喳,“嬤嬤,小的覺得,主子要轉運了……”


    屋內,逍遙散人大步在前,紀纖雲低著頭墊後。


    身後的門‘碰’的一聲合攏,她才後知後覺的後悔起來,貿貿然奔過來,似乎有些衝動了。


    明日宮宴,定然能相見的,到時候再問,也耽誤不了。


    可,事已至此,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曾經熟悉的地方,一日三餐,承載了她無數喜怒哀樂的地方。


    隔了八個月再次步入,恍如隔世。


    故地重遊,最難麵對的是那個人。


    她緊抿著唇,目光閃躲的根本不敢對視過去,索性,眼皮低垂,盯著腳尖。


    逍遙散人很是看不過去小徒弟的慫包樣,返回去幾步硬生生把人拉著按在冥王旁邊的椅子裏,“不是要問清楚嘛,大大方方的問,有師父在這坐鎮,他不敢怎麽著你。”


    亓淩霄脊背挺直正襟端坐,手裏的湯匙攪動著碗裏的湯羹,餘光瞥過去,將身旁的人看個仔細。


    他自己絲毫沒發現,此時,他的目光滿含貪戀。


    八個月的時光,於他,已是無盡煎熬。


    再一次比鄰而坐,那些強壓著的過往情愫,頃刻崩塌,蓬勃翻湧。


    不想承認,但他不想自欺欺人,狂跳的心奢望彌漫。


    奢望什麽?他無比清楚。


    既然有話要問他,那他靜等就好,遂,他強撐著波瀾不驚的麵色,目光情不自禁的偏了偏。


    和夢裏眉眼似乎有些許不同,少了稚嫩,多了少女的嬌俏。


    隻是,為了掩蓋病容,厚厚的粉,唇上殷紅的胭脂,有些礙眼。


    隔著八個月的時光啊,他自然錯過了許多小丫頭的成長曆程。


    讓他欣喜,又讓他惆悵的,小丫頭身量長了一些,似乎比原來豐盈了些許。


    沒有他添堵,心情舒暢的很吧?心寬體胖,心寬才能體胖嘛。


    想及此,傷感迎上心頭。


    看來,他又一次癡心妄想了。


    沒了幻想,他整個人倒是釋然許多,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已經到了底,還能怎麽低?


    被師父催著,紀纖雲咽了咽口水緩解緊張,手指在身前攪動,依舊低著頭,低低發問,“師父回去說的不明白,你能跟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嗎?”


    “她說不問個清楚,心裏沒底。來,你快給她說道說道。”,逍遙散人小人之心的擔心二徒弟不來個痛快的,吹胡子瞪眼的拍虎。


    沒底?問清楚就有底了?


    就那麽盼著走?就算離開心切,至於心急火燎的跑來戳他心窩子?心裏有底了,就可以參謀以後的生活了嘛。


    亓淩霄攪動湯羹的手微顫,索性,負氣的把勺子一丟。


    星眸森冷,微昂著下巴,毫無溫度的直視過去,“父皇壽辰,周邊國度的使臣來賀壽,樓塞國不光來賀壽還會送來一位和親公主。你這麽聰明,不用我往下說,你也能猜到的。”


    “你要娶那個公主?”,紀纖雲心頭一震,似驚似意外,下意識抬頭,這一望,正對上某人冰冷的視線。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要是再不明白,就對不起兩輩子身上披的人皮了。


    可,娶別人……


    還要那冰冷到讓她無比陌生的眼神?也許,是她太自戀了。


    人是會變的,她傷了人家的心,怎麽能想著別人一成不變。


    和親公主,娶了來,就有了一個國家做後盾,對一個王爺來說,的確是個天大的好事。


    挺好,挺好。


    隻是,腦袋裏默念著‘挺好’,心卻莫名的有些慌。


    似乎,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正在阻擋不住的剝離。


    意外?似乎,那雙漂亮的杏眼裏,還有一些別樣的情愫。


    可,亓淩霄明智的無視了,端著一臉冷漠,輕輕扼首,“嗯。”


    紀纖雲的心陡然一沉,大大的杏眸中有一抹暗淡劃過,轉瞬,她便低下頭,“……我明白了。”


    逍遙散人在倆徒弟身上來回逡巡著,撅著嘴對二徒弟發難,“你要早跟我說你要娶什麽鬼公主,我老人家哪會笨到說不明白?!繞來繞去的,討厭死了你……”


    亓淩霄隻漠然的瞟過去一眼,也不還嘴,捏起湯匙,默默喝湯。


    這湯,可真難喝,難喝到幾乎無法下咽。


    餘光瞄到對她再沒有好臉色的人明顯逐客的動作,紀纖雲也沒有理由待下去,低低仍下一句“我走了,”起身,施施然離去。


    逍遙散人砸吧咋吧嘴,跟上,“折騰一趟,就兩句話,真虧的慌……”


    直到腳步聲消失不見,門被緊緊合攏,亓淩霄再撐不住。


    頹然的倚靠在椅子裏,木然的臉,彌漫著濃濃憂傷。


    如方才所見,他似乎沒有把這件事費心做下去的必要了。


    轉念,又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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