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兩刻鍾的雞飛狗跳,最終以逍遙散人白眼一翻,轟然倒地告終。


    恰逢師徒倆一前一後追逐在院中,遂,園子裏許多雙眼睛目睹了那一幕。


    因著這陣子逍遙散人一次次逼迫冥王收回休妃的想法,每天都要遭擾一兩次,暈倒也是不下四五次之多。


    眾人對他突然厥過去的景象,淡定的很。


    桂嬤嬤就在灶房前頭站著,眉頭凝成了個疙瘩,急急忙忙的跑了上去,“快,來人啊,別愣著,快把散人抬到梧桐苑去!”


    小廝們這才上前,把人搭上用過幾次的門板,腳下如飛的往梧桐苑跑。


    跑是必須的,做給主子看,可,下人們臉上皆是鎮定的淡然。


    經曆的多了,跟吃飯差不多,反正神醫隨便紮一紮,人就能緩過來。


    “主子,您不歇著了?”,六子緊走兩步追上自家主子,弱弱發問。


    亓淩霄一個眼神都沒給,大步向前,“一片狼藉,歇什麽歇,去前頭。”


    徒留桂嬤嬤唉聲歎氣,“昨個砸的擺設才補上,今天又摔個精光,哎,這可怎麽好?”


    ************


    太陽西斜,丞相府書房。


    逍遙散人急的一拍桌子,還不解氣,索性站起來,抓個茶杯猛的砸到地上,“紀丞相,纖雲可是你親骨肉,虎毒不食子,你怎麽能見死不救!噬心散,隻有皇後那有解藥,你是皇後一夥的,你去要,皇後肯定給!”


    紀明城驚的一哆嗦,吹胡子瞪眼的野蠻人,他當然怕。


    穩定穩定心神,坐在書案後,他特地腰杆挺了挺,色厲內荏的板起臉,“這是相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念你是冥王殿下的恩師,本相不跟你計較。速速離開,再胡鬧,小心本相不客氣。”


    “不客氣!好啊,來啊,我倒要看看你怎麽個不客氣法!”,逍遙散人睚眥欲裂,挺著胸脯蹭蹭蹭到了書案前,桌上的名貴硯台瞬時成了地上的一堆狼藉,“自己閨女眼看著就要疼死了,理都不理,你說說你,跟禽獸有什麽區別!不,你跟禽獸怎麽比……”


    硯台‘啪嚓’碎在地上,紀明城霎時白了臉,心跟著縮了縮,倉皇起身繞過書案便往外跑,“來人啊!來人啊!……”


    “散人,冷靜冷靜!”,顧西風見狀,死命拉住了摩拳擦掌試圖大打出手的逍遙散人,“有事好好說,人非草木誰成無情,紀相若是有辦法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女人受苦的。”


    逍遙散人氣哼哼甩開顧西風,罵罵咧咧碎碎念,倒是,沒了動手的勢頭。


    “相爺?”


    應聲而入的幾個小廝,恭敬的請示臉色清白的紀相。


    紀明城很想拔腿走掉,可,還有任務在身,便拉下臉擺擺手,“先下去吧。”


    小廝領命離開,門重新被關攏。


    顧西風上前兩步抱拳行禮,“相爺,散人一屆江湖草莽,一時情急多有得罪,還望您不要見怪。令愛如今命在旦夕,還望您施以援手。噬心散是皇後所下,解藥也隻有她手裏才有,您堂堂丞相,想必是能和皇後說的上話,將解藥求來的。”


    “哎。”,紀明城長長的打了個哀聲,捏著眉心一臉頹敗,也不回座位,隻挑了個離門口近的位置站著,“神醫不在朝堂,好多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啊。纖雲是老夫的骨血,老夫豈有不想救她命的道理?實在是,無能為力,無能為力啊。你想想,若是老夫就能得來解藥,皇後娘娘還給纖雲下毒作甚?擺明了,衝著冥王啊。這事,除了冥王出頭,別無它法。”


    顧西風俊逸的臉孔愁雲更密,“散人軟硬兼施,冥王不肯相幫啊。”


    紀明城聞聽,無奈攤手,“那可如何是好?纖雲啊,怕是這次凶多吉少。”


    “相爺,冥王一直想休掉令愛,此次絕對不可能出手,您位高權重,一定可以想到別的法子的。噬心散的毒疼也能把人疼死,令愛熬不過三兩日的。”,顧西風好看的眉眼,滿含希冀,像是看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可惜,救命稻草和他沒什麽緣分,“老夫能有什麽法子?隻能寄希望於冥王殿下回心轉意。哎,老夫無能啊。”


    逍遙散人氣急敗壞的,好好的書案,一巴掌下去就成了廢墟,“不想救人就直說,裝什麽大尾巴狼!親生骨肉都不救,小心死了被閻王爺下油鍋!”


    “散人,咱們是來……”


    “我知道,咱們是來求他救纖雲,你瞧瞧他那樣,擺明的敷衍不想救嘛!”,逍遙散人瞪了大徒弟一眼,隨即又是一通砸,“攤上這種爹算是倒了八輩子黴,纖雲這回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老人家就不是砸東西了……”


    不消半盞茶功夫,先前考究的書房沒了下腳的地方,逍遙散人這才啐了幾口,氣衝衝離開。


    紀明城縮在書房一角,腿都軟了,袖子抹一把額頭汗,顫巍巍往內室走。


    亓淩昊先一步走了出來,搖著折扇,瀲灩的桃花眸信心滿滿,“你這裏堵死,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秦王殿下,下官實在是覺得,冥王他根本不可能看上纖雲那個丫頭的。”,紀明城垂手而立,怯弱又帶著篤定道,“那丫頭沒有出眾的地方……”


    亓淩昊眸中陡然淩厲,不悅的冷聲打斷,“那是紀相你有眼無珠!本王倒是覺得纖雲比你那個沒腦子的大女兒好的不是一點點。”


    “……啊,是下官有眼無珠,有眼無珠。”,紀明城愣怔一下,隨即陪起小心,“纖雲能得秦王殿下如此高讚,實在榮幸,榮幸。若是這次她挨個疼能讓冥王現了行,倒是功勞一件,也能對得起皇後娘娘那稀罕的藥。”


    “紀相,你這是賣女求榮嗎?”,亓淩霄不陰不陽的睥睨過去,語氣不善,“纖雲受苦,本王都心疼的緊,你這個當爹的,倒是無動於衷。奧,不光無動於衷,還惦記著爭功。”


    突然的發難,紀明城有些蒙,秦王中邪了不成?怎麽突然對他那個草包二女兒另眼相看?


    **************


    翌日上午,天地間被細雨串起。


    霧蒙蒙雨蒙蒙,天氣有些陰冷。


    鳳儀宮正殿裏,檀香味飄飄忽忽,香氣醉人。


    亓夢盈殷勤的奉上一杯香茶,美豔的五官笑容滿滿,小女兒態的拉長音撒嬌,“母後,您最愛的茶。女兒說的口也幹了,舌也燥了,您就同意了吧?”


    “一杯茶就要壞母後大事,實在受不起。”,獨孤菲慵懶的靠坐在美人榻裏,抱著胖胖的黑貓,一側嘴角扯了扯,怨念的挑眉看過去,“盈盈,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說出花來,都是白日做夢。”


    亓夢盈嬌嗔的一跺腳,鬱鬱癟嘴,豔麗的眉眼和太多少女態的表情很是違和,“母後,女兒就求您這一回,又不是什麽難事,怎麽就不成啊?您隻要把解藥給我,寒哥哥就把我傷了他侄子的事一筆勾銷,母後,您就幫女兒一把吧?”


    “他是騙你的,你就算給他解藥,他心裏一樣不會原諒你。盈盈,聽母後一句,這輩子,你們倆到不了一處,不要白白浪費大好年華了。過陣子,母後給你物色……”


    “母後!女兒這輩子一定要嫁給寒哥哥!一定!”,亓夢盈滿眼的堅定,幾乎尖利嘶吼,“您要是不幫女兒,女兒就死給您看,毒藥,對,女兒服毒死給您看!”


    獨孤菲染指鮮紅豆蔻的指甲一下下陷入黑貓的皮毛,悠悠抬眸,妖冶的笑容綻放開來,悠悠然一點不著急,“好啊,母後擦亮眼睛看著呢。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女兒竟然為個男人以死相逼,還留著作甚?”


    “母後!您……您太過分了!”,軟硬不吃,亓夢盈希望破滅,幽怨的眸中泛紅,風一樣跑走。


    靜觀看戲的亓淩昊施施然起身,往美人榻跟前湊了湊,低聲道,“母後,解藥總要給的,通過盈盈的手還能給奇貨堂個人情。何不告訴盈盈,若是到時候老九不就範,那解藥就交給她?”


    獨孤菲看蠢貨的眼神掃過去,“那丫頭眼裏全是端木寒,告訴了她,保不齊,一個時辰到不了,端木寒就知道了。他知道了勢必告訴顧神醫,那老九豈不是也知曉了。”


    “母後說的是,是孩兒考慮不周。”,亓淩昊如夢初醒的用扇子拍腦門,心悅誠服的點點頭,轉瞬,話鋒一轉,“那,解藥?噬心散藥性甚猛,探子傳來的,折騰到晚上,院子裏叫聲就聽不著了。定是,人叫破了嗓子也耗幹了氣力。耗太久,孩兒怕是人熬不過。”


    “走了一個盈盈,又來一個你,本宮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養出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獨孤菲風韻猶在的臉孔微冷,魅惑中透著滲人的陰森,“一個女人而已,死了又如何?如此沉不住氣,怎麽成大事!”


    “……是,母後說的是。”,亓淩昊頭更低,滿臉的懼色,將那些不甘悉數湮沒,“是孩兒沉不住氣了,孩兒不該質疑母後。”


    “噬心散也不是一直劇痛,疼個一兩個時辰就會緩一緩,等個半日又是一個輪回。那丫頭看著柔弱,骨子裏還是很剛強的,熬個一兩天,應該死不了。就算她生不如死想尋了短劍,顧神醫那幫人肯定也會攔著的。”


    亓淩昊又看到了希望,“那,母後的意思,今天晚些時候就會給她解藥?”


    “明天。”


    “還要一天一夜,那可是噬心散啊。”,亓淩昊禁不住,低聲嘟囔一句。


    母親給纖雲灌了毒那日,慘相他隻看了一半,短短時候就那麽難耐,何況兩天兩夜。


    煉獄,一直的煉獄,莫說柔弱女子,鐵骨錚錚的男兒,那也不見得撐的過。


    隱下升騰的怒火,對待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獨孤菲沒了好臉色語氣倒還算緩和,“置之死地而後生,老九一貫沉的住氣。就算對那個丫頭真的在意,不到山窮水盡那丫頭真要撐不住的時候,他也不會就範的。紀相那裏堵死了門,”


    “可,可是,孩兒擔心,纖雲熬不到明日。”


    再也壓不住火氣,獨孤菲刷的將目光投過去,陰冷的目光夾雜著幽冷語調丟出,“熬不住那是她的命,一個短命鬼而已,沒什麽可惜!”


    亓淩昊臉上一青一白,須臾,終究沒敢再辯駁,“……母後說的是。孩兒,孩兒告退。”


    恰逢此時,墨竹肅穆著一張臉行禮來報,“啟稟皇後娘娘,冥王突然去了太後處。”


    獨孤菲斂眸的桃花眸中狐疑閃動,“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突然去太後那邊?搬救兵?他應該不會如此病急亂投醫。”


    這種疑惑直到傍晚依然縈繞,因為,亓淩霄在太後那邊待了整整一天。


    宮門快要落鎖才離去。


    而且,一天的光景,太後那邊也沒人來鳳儀宮施壓討要解藥。


    晚飯時候,她才緩過神來,莫不是躲著府裏的瘋老頭?


    那,她的那些猜測豈不是……


    **************


    離開皇宮之後,亓淩霄又去右相府上飲了宴,入夜十分才回到冥王府。


    不過一刻鍾,思梅園的下人們就見一道極快身影翻牆而入,再眨眼,主子房門又一次被暴力摧毀。


    “哐當”轟然倒地,那聲響,在萬籟俱靜的黑夜中,尤其的刺耳。


    隱在暗處的侍衛們,默默替自家主子掬一把辛酸淚。


    哎,主子可真是可憐,府裏待不得出去躲了一天一晚上,最後,還是逃不過啊。


    瞧瞧,門又沒了,屋裏的擺設,指定也得遭殃。


    家大業大,也沒有這麽敗的,天天這麽砸,冥王府遲早得窮的四壁皆空。


    “小兔崽子!學聰明了啊!躲!叫你躲!有本事你別回來啊!看我怎麽收拾你!……”


    “哢嚓!……啪……哐當……碰……”,或清脆或沉悶的破碎聲,亂糟糟,衝出窗戶,在院子裏回蕩。


    “住手!……我走!我走還不行?……”


    “你走?你想往哪跑?纖雲眼看著就不行了,你是她丈夫,屁都不放一個合適嗎?!懦夫!混蛋!我可憐的小徒弟啊,嫁給你還不如嫁條狗……”


    “我馬上寫休書,趕緊走!”


    “你說的是人話嗎?!啊?看我不打死你,清理門戶!……”


    “散人呐!您可悠著點,黑燈瞎火的別傷了手……”,是桂嬤嬤,急的在院裏團團轉。


    那一嗓子,引得幾個定力不大的侍衛噴笑。


    一筐一筐的往外倒砸的稀巴爛的瓷器、茶杯……不心疼才怪。


    皇帝家,也禁不住天天禍禍。


    這場鬧劇,持續了大概一炷香功夫,以冥王分身逃走告終。


    眾侍衛和院子裏的下人們,望著那道明顯倉皇逃跑的身影,心中皆是同情。


    主子啊主子,一物降一物,任你平日多威風凜凜,落在散人手裏,招架之力都沒有啊。


    逍遙散人喘著氣,從窗戶跳出,對著夜色大喊一聲,“不救是不是?我老人家自己救!小兔崽子,等著的,老子饒不了你!”


    桂嬤嬤拍著心口上前,“散人呐,手心手背都是肉,王爺可是您看著長大的徒弟,您不能為了王妃把王爺往死路上逼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手心還比手背肉厚呐!纖雲就是手心!哎呦,我的小徒弟啊……”,逍遙散人胸脯挺著,大模大樣的扔下一句,踏風而去。


    徒留院子各處的人又是一把辛酸淚,替他們主子。


    跟著散人十多年,被個半路冒出來才兩個月的比下去,何其的詭異?心裏得多不痛快啊。


    ************


    後半夜,梧桐苑裏依舊燈火通明。


    十來個丫鬟婆子沒人敢歇,傻呆呆守在廊子附近。


    即便許久沒逮著合眼,可沒一個敢偷懶瞌睡的。


    也可以說,根本睡不著。


    逍遙散人走馬燈似的進進出出,嘴裏一直念叨著‘完了’,顯然,王妃也就沒兩口氣了。


    人一死,她們還有的忙。


    一年老的婆子拉了拉身邊丫鬟的袖子,壓低聲音咬耳朵,“估計是快了,早死早托生,死了比活著受罪強。就聽著叫那個慘,真不如死了算了。”


    “可不是?王妃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這輩子托生到丞相家,照樣沒想著福。最後,還落個不得好死。”


    “都是命啊。幸好幸好,那毒啊沒賴在咱們身上。要不,咱們也到了上路的時候嘍。”


    有一個婆子加入進來,“撿回一條命啊,阿彌陀佛。哎,王妃也沒倒黴到家,至少不是休出去才死的。死了,王妃的名頭還占著呢,還能好好葬一葬。要不,有人埋沒人埋還是兩說。”


    “說的是啊,休回去死了,入不了娘家墳地,能去的也就亂葬崗。”


    ……


    “不等了!不等了!治!多活一天是一天,總比嘎嘣死了強!”


    幾人正嘁嘁喳喳,被屋裏一聲大吼驚的脊背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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