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


    冥王府思梅園。


    廊子上的氣死風燈搖曳著昏暗的光暈,正廳燈火通明,幾道坐立難安的人影印在窗紙上,如皮影大戲。


    主人房漆黑一片,安靜到,僅有的一縷孤單焦灼呼吸,都顯得異常刺耳。


    守在園子口的守衛接過小廝遞過來的小木匣,大步疾走。


    不敢貿然打攪主子安眠,機靈的直奔正廳,那裏靠牆立著主子的跟班,六子。


    “六子哥,府門口的人送進來的。說是送東西的是個乞丐,替人跑腿的。隻留了一句話,匣子裏的東西比信還重要,一定要冥王殿下親自過目。”


    六子正愁的腦仁疼,這回一下子精神了,“給我,你下去吧。”


    接了那小匣子顛了顛,裏頭東西應該挺輕,不會是暗器什麽的吧?


    打開就中招那種?


    拿到眼前一端詳,他的心先顫了顫。


    鼻子使勁抽氣嗅了嗅,確認了幾次,縈繞的絲絲血腥,驚的他倒吸口涼氣。


    再不遲疑,眉頭擰成個疙瘩,肩膀拱開正廳的門就竄了進去,匣子往桌上一放,急的跺腳,“……神醫,散人,不妙啊。那匣子裏血腥氣,新鮮的,怕是……。恐怕是……。”


    聞聽,屋裏三人皆變了臉色。


    桂嬤嬤抖如篩糠,嘴唇翕動著說不出話,隻死盯著那匣子,跌在椅子裏動彈不得。


    逍遙散人和顧西風對視一眼,不想相信又不得不去求證。


    顧西風緊抿著唇伸手開了匣子,曆時瞳孔一縮,臉色鐵青,身體微微顫抖著,心疼到無以複加。


    “這……指甲……看著是纖雲的……沒錯…。。哎呦,我的纖雲呐,她、她可怎麽受的了……”


    逍遙散人還存著一絲希望,待拿竹簽子扒拉過那些血淋漓的指甲,一顆心跌入萬年寒潭。


    心疼的猛捶頭,“師父沒用,師父救不了你啊……”


    瞟一眼匣子裏新鮮到血還沒凝固的東西,六子毛骨悚然,比起那三個關心則亂的還是好那麽一點點,揚著手裏的信,青白著一張醜臉問詢,“是小的給主子送去?還是把主子請到這裏來?”


    逍遙散人睚眥欲裂,一溜煙跑了,“我去把他揪過來!”


    什麽破主意,人沒救回來,反倒激怒了那幫人。


    瞧瞧,小徒弟的十根手指甲啊。


    十指連心,生生的拔,疼的背過氣去妥妥的。


    哎,可是受了大罪了。


    哐的一聲巨響,一扇門應聲被踹飛,再一眨眼功夫,亓淩霄就見師父如閃電的到了他跟前。


    隔桌怒視。


    視線昏暗的很,他還是能明顯感覺出來人的怒意滔天。


    “怎麽了?”,這麽急,一定是小丫頭那邊有了變故,驚得他,蹭的站起。


    “指甲!纖雲被扒了十根指甲!”,逍遙散人拍著桌子,暴力氣息畢現,“血淋漓的,就在廳裏擱著呢!走!你個混球跟我去瞧瞧!”


    萬箭穿心!


    想一下小丫頭的慘狀,亓淩霄所有的冷靜都消失了。就算裝腔作勢,都沒了那份心思。


    不用拉扯,隨著老頭去了正廳。


    待真的看見那一堆血汙,他的靈魂都是抽痛的。星眸中傷痛凝的化不開,腦中一片空白。


    “怎麽辦?你說怎麽辦?”


    “不是發傻的時候,這麽下去,人就活不成了。”


    “哎呦…。。我的可憐王妃啊……。老天不開眼啊……。”,桂嬤嬤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抽抽搭搭,禁不止念念叨叨起來。


    ……


    七嘴八舌的嘈雜,終於把亓淩霄拉回現實。


    臉白如窗紙,癱坐到椅子裏便去看已經拆開過的信。


    “不用看了,還是要你帶著東西去。”,顧西風一點功夫豆不想浪費,灰白的臉孔,透著無盡緊張,“有去無回,你肯定是不能犯險的。快想一下,有沒有什麽旁的法子。”


    “是啊是啊,他們不是要認罪書嘛,要不我帶著去試試?沒準,他們一看反正也要挾不了你去,能拿到那些也不錯,就把人放了呢。”


    一封信不能消除皇後那邊的懷疑,這種情況會如何?亓淩霄也是到過的,隻是,那些指甲的衝擊力實在太大。


    讓他,一時失了分寸。


    強自鎮定的穩穩心神,揚起那張冷厲發青的臉,幽深如潭的星眸重新閃爍著運籌帷幄,“師兄,能不能成,這次要看你的了。”


    “我?”,顧西風俊逸的臉驚疑隻是一刹那,隨即滿滿的俯首帖耳,“快說,讓我怎麽做?”


    “若是你能說動一個人……”


    **************


    翌日,暮靄沉沉,小雨如牛毛細針。


    因著是中元節,天地間霧蒙蒙的,也阻攔不了百姓們放燈的熱忱。


    三五成群趕到穿城而過的金水河邊,將一盞盞手掌大的荷花燈送入河中,振振有詞的嘴裏念叨著,緬懷逝去親友。


    與街上的人潮湧動相比,城北的一處考究大宅內,肅穆又寂靜。


    燃起燈燭的花廳內,紀纖雲深吸一口氣,穩定好心神,素手一撥暗紫帷幔,謹小慎微的走向美人榻上的人。


    低頭斂眸,隔著一步遠,恭敬的跪下行禮,“臣女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


    獨孤菲半躺半臥,略顯煩躁的擺擺手,“起來吧。”


    “是。”,依照命令起身,紀纖雲咬著唇瓣,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


    盼星星盼月亮,她這一天做的就是這個,終於天黑了。


    再熬一熬,熬夠一個時辰,應該就熬過去了。


    抬眸,無意的掃過跟前的人,因著美人榻較矮,即便低著頭,那張俊俏的小臉還是被獨孤菲看了個清楚。


    旋即,她心中一動,瀲灩的桃花眼微眯,嘴角勾起一抹邪氣妖冶的笑,“憔悴的不成樣子呢,恩,看著,一宿沒睡吧?恩?這事不管成與不成,你都沒有性命之憂,不至於讓你憂愁至此吧?”


    眼皮低垂,紀纖雲還是能無比清楚的感覺到射在她臉上的狐疑視線。


    似刀如劍,鋒芒冷冽。


    似野獸盯著獵物,隻等著獵物放鬆警惕,便會竄上去咬斷獵物喉管。


    默念一聲不能亂,不能前功盡棄,她便強撐著淡定,乖順回道,“臣女不是憂愁,是擔憂,擔憂冥王不來。臣女歲數小心裏放不下事,這可是關係到臣女前程的大事,自然輾轉難眠。”


    “是嗎?”,獨孤菲帶著勾著的目光未曾移動分毫,輕啟朱唇,幽幽的反問。


    “是,是,臣女不敢欺瞞皇後娘娘。”


    獨孤菲意味不明的笑笑,隨即把玩著染著豆蔻的長長指甲,百無聊賴般近乎閑話家常,“不敢嗎?膽大膽小,隻是看有沒有逼到那份上。冥王為何和本宮作對?不怕死嗎?更想給他母妃報仇,將生死置之度外罷了。再看看你,你的外公和母親,都是因本宮而死,你的怨氣比冥王應該不小。不顧性命,和冥王聯手對付本宮,也是合情合理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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