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紅。


    連衣裳都是火紅的。


    紀纖雲身體被繩子捆成了木乃伊狀,直挺挺躺著,動彈不得。


    嘴裏被布塞的滿滿,話也不能講。


    一雙穿著紅色繡花鞋的腳,在視線正前方,誒,是她的。


    可,她的腳沒這麽小巧!


    怎麽回事?


    “砰砰砰……”


    “王嬤嬤!王嬤嬤!開門呐!相爺來了……”


    急促的拍門聲伴著一年輕女子的呼喊,瞬間粉碎了紀纖雲腦袋裏冒出來的一串問號。


    隨即,床上有了動靜,隨著一聲“來了”,躺在踏腳板上的她,肚子就被一隻大腳碾過。


    還沒等她緩過勁來,那人蹬蹬蹬又回來了。


    一邊粗魯的解著繩子,嘴裏還惡狠狠地念念有詞,一把擰在她大腿上,“小蹄子,等會兒說錯了話,看回來我不撕了你的皮!”


    紀纖雲心裏默默壓著火氣,嘴裏沒了布,被兩個人連拖帶拽的拉扯著走。


    到了一處地方才停下,紀纖雲腿沒那麽麻了,勉強能站穩,她剛想瞧瞧四周,又被人強勢拉到一邊。


    “冥王爺,這是下官的二女兒,也是萬歲今早首肯的冥王妃。閨名纖雲,年十四,品貌俱佳,跟您是郎才女貌。這丫頭,對您很是愛慕,聽說您病了,哭著喊著就要嫁過來伺候。為了讓下官點頭,白綾子都掛房梁上了……。”


    一個老男人口若懸河一臉賠笑,實足虧理樣。瞟一眼身旁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爹,紀纖雲暗暗撇撇嘴。


    原主的記憶零散的還有一些,被從喜房拖過來這一路,她至少從原主記憶裏弄清楚了一些事。原主是替姐出嫁,她被打蒙塞進花轎的,正經新娘子原該是相府大小姐——紀欣妍。


    而且, 那大小姐之前鬧了很久要退婚,理由竟然是,冥王懷孕了!


    懷的還是個妖怪!


    男人怎麽可能懷孕?也不知道誰造的這個不靠譜的謠?


    這個爹的話假成這樣,叔能忍嬸都忍不了,紀纖雲的目光偷偷的就飄向了床上躺著那個男人。


    王爺,皇上的兒子,反正她要是那人,聽到這諂媚的話,肯定大嘴巴抽過去。


    然而隻一眼,她就把這想法掐滅了。


    床上那人慘白的臉瘦成了刀裁似的一條,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一張臉上就顯著眼睛大了,淩厲的眸光透著滿滿的怒火。


    病秧子,還是病入膏肓那種,明顯的,有心無力。


    古代皇帝一手遮天,兒子被詆毀懷孕,整個皇室都要蒙羞,卻也不管?很明顯,這王爺不得寵啊,皇帝是不要麵子,也要讓兒子無法翻身。


    哎,難怪那個大小姐悔婚不上轎。


    眼瞅著就是寡婦,以後沒準還得因為死了的丈夫是皇帝眼中釘受到牽連,擱誰都樂意不了。


    倒黴事攤她身上了,看來,她得趕快尋找機會跑路了。


    紀丞相這個老狐狸終於收了聲,冥王亓淩霄強打精神,淡漠開口,“既然如此,本王也不追究。哪天本王去了,帶她一起上路。不能辜負你女兒一番情義,紀丞相,你說對不對?”


    生殉!


    聽及此,一直冷靜靜觀其變的紀纖雲如遭雷擊。


    頓時緊張了。


    下意識就目帶祈求地看向身旁的人,畢竟親爹,怎麽也不會見死不救吧。


    “……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那……那是小女的命!”,丞相紀明風臉一白,脊背生寒,頓了頓,還是咬牙不反駁。


    “……?”,紀纖雲差點驚掉下巴。


    就這麽痛快的答應了,她不是親生的吧?


    沒了槍沒了強悍的體格,一十四歲弱小女子,人家要她小命,反抗起來,貌似挺難。


    可,她不想這麽快就再死一次啊。


    轉眼,她打定主意,試圖擠出幾滴眼淚喚起這個爹的良知。


    悲劇的,她那便宜爹卻連看也不看她一眼,扭頭就走了。


    那,隻能指望那病秧子王爺改口了。


    定定神,紀纖雲還沒理出頭緒如何說服,床上的病秧子先開口了。


    “把她帶走,關院子裏不得出入。”他聲音裏透著冷漠。


    這是打算把她關起來,就等到時候弄死直接裝棺材!


    紀纖雲思維很敏銳,餘光瞟到有人應答著走過來,一閃身死死抱住了架子床的欄杆,稍顯急切的看向躺在床上的病秧子,“等等,我有話說!我會看病,讓我給你看看吧?”


    神醫都束手無策,一個年幼的閨閣女子會看個什麽?


    亓淩霄累了,不耐煩的閉眼,“帶走。”


    瘦高的護衛再不遲疑,瞪著一雙老鼠眼凶相畢露,鐵鉗似的手伸出,用力抓住紀纖雲。


    紀纖雲使出吃奶的勁都沒逃過被脫離欄杆的命運。


    “喂!我醫術很厲害的,真的!死馬當活馬醫,給自己一個機會吧……喂,放手!放手!……”


    比起被關起來之後想法子逃跑,還是發揮特長更靠譜一點。


    隻要這人能活下去,自然,就不用她陪葬了。


    可惜,躺在床上的病秧子王爺絲毫不為所動,就當她快要絕望時,耳畔傳來天籟之音,“六子,你先放開她。”


    胳膊被鬆開,紀纖雲循著聲音看過去,角落裏站著一個白衣美男子。


    男子身材高挑頎長,明眸皓齒丹鳳眼,出奇的俊逸,難得沒有絲毫娘炮氣。


    男子走動過來,卻不是向她,而是徑走直到了床邊。


    他彎腰下去,嘴巴一張一合的,似乎是和床上的病秧子商量著什麽。


    聲音不大,聽不清楚。


    此時此刻,紀纖雲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她能指望的,就是仙氣飄飄的美男子能說動冥王那個病秧子。


    顧西風勉強說動了人,直起腰扭頭招手,俊逸出塵的臉上浮現溫和笑意,“勞煩你給王爺診治一下。”


    峰回路轉啊,紀纖雲後怕地拍拍心口,快步走上前去。


    機會來了,更是考驗她醫術的時候到了,能不能活命就看她自己了,她是一點也不敢馬虎。


    古代沒有先進的檢查設備,全靠大夫的望聞問切。即便中醫不是她強項,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紀纖雲拉了椅子坐在床邊,手指搭過去把脈。


    她迅速進入工作狀態,一貫的嚴謹敬業。


    低頭斂眸,屏氣凝神,小半盞茶功夫,紀纖雲不禁擰了眉頭。


    指腹都跟著顫了顫。


    喜脈!


    男人怎麽可能懷孕!


    她把脈的技術怎麽會如此不靠譜了?


    換了個身體,難道思維和觸感還沒匹配上?


    紀纖雲心裏翻江倒海,理智還在的,怕被人家瞧出醫術不精給直接拖出去,她麵上還得緊繃著保持嚴肅,假裝認真診脈狀。


    怎麽辦?


    難道傳言是真的?


    很快,她就接受了喜脈這個事實。


    誒,一個大夫不靠譜可能,所有大夫不可能都不靠譜。


    可,大男人怎麽可能懷孕?


    沒給她再想的時間,冥王的手已經猛地抽回。


    “嘔……”


    他痛苦的捂嘴把頭探出床沿,往一旁凳子上的痰盂裏就是一頓嘔吐。


    看的紀纖雲目瞪口呆,孕吐?


    沒吐出什麽東西,除了黃綠狀貌似膽汁的酸臭湯水,都是幹嘔。


    還真像孕吐。


    實在嘔不出了,清水漱漱口,亓淩霄喘著氣重新躺下,強撐著力氣挑眉趕人,“看夠了,快滾!”


    他最討厭這些看怪物的眼神。


    他聲音虛弱的很,卻充滿怒意,紀纖雲一下驚醒了,雞同鴨講的轉移話題,“看來可以繼續檢查了。”


    “不必!滾!”,亓淩霄眸光淩厲地拒絕。


    得知她是太醫院最有名的薛太醫外孫女,本來還抱著一線期待的,看樣子,也不過如此。


    重症病人難免情緒不好,紀纖雲絲毫不在意,四平八穩的坐著,嘴角噙笑,“一個大男人不可能懷孕,就算肚子大起來也可能是別的病症。你讓我徹底檢查一下,就算治不好,找出病因,也能給你正名不是?”


    亓淩霄聞言目光一滯,他略一思索,無聲的把手腕送了上去。


    麵前的女子,一身紅嫁衣,高挽著婦人發髻,不施粉黛的巴掌小臉,嬌小玲瓏的人兒,怎麽看都是稚氣未脫的年紀,然而神情卻出奇的專注。莫名的,他就傾注了希望,畢竟,這是唯一一個堅信他沒有懷孕的。


    得出預料之中的結果,紀纖雲心頭一喜,卻依舊麵不改色,“脈已經把過了,我給你檢查一下肚子。”


    說著話起身,麻利的掀開薄薄的錦被,水蔥般細白的手指附上男人的腹部開始叩擊按壓。


    大大方方,全無絲毫扭捏。


    男女授受不親,一個姑娘家怎會如此不要臉!


    亓淩霄目光微凜,最終還是沒有阻止。


    她稚氣未脫的長相,現下卻十足的專注認真。一張小臉虔誠的緊,看不出一絲一毫褻玩之意。


    若是發作,倒顯得他小人之心了。


    隔著白綢布中衣,紀纖雲小小的手掌能明顯感覺出男人腹部的微微隆起。躺著如此,要是站立,怕是更藏不住。


    觸診過後徹底確認,他腹腔裏的確多出來一團異常的東西。


    紀纖雲稍用力按壓了一下,一聲男人的悶哼立即入耳。


    “這裏疼?”


    亓淩霄咬牙,從鼻腔裏哼了哼,“嗯。”


    “這裏呢?”


    ……


    “嘔吐出現多久了?是突然的嗎?”


    ……


    “那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察出不舒服的?”


    ……


    沒有一句廢話,紀纖雲幹脆利落的詳細問過診,又把錦被給冥王重新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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