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羽流之真客將煉氣以長生


    舐淮南之丹鼎吹子晉之瑤笙


    ——介休


    七月初一這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千鳥崖上這位滿腹心思的少年便已經早早的起床。


    一陣忙活過後現在醒言已經穿戴整齊換上一身正式的道門裝束。自己折騰完便開始忙著催促門下那兩位成員讓她倆趕緊穿戴上昨天特地領來的正式道服。


    好一陣忙亂之後現在再看這四海堂中三人端的是麵貌一新:


    醒言披一身玄色道氅頭戴衝天冠腳踏登雲履峨冠博帶仙風滿袖;若非走近細看還真以為這兒站著哪位道德高深的前輩宿耄。


    而那兩個女娃兒現在也換上一身素黃的道袍足踐蓮花屐頭上覆一頂雪色逍遙巾。


    這一身雅淡的道姑裝束絲毫不損二女嬌容反讓她們更增幾分明媚玲瓏。


    這日卯時正中開始的羅浮山上清宮講經會在朱明峰上的鬆風坪舉行。現在這位袍袖飄飄的四海堂主正一馬當先率領著堂中諸人取道向那朱明峰迤邐而去。


    鬆風坪位於朱明峰之陽是一塊占地廣大的石坪。這片石坪已被打磨得平潔如鏡;石坪之南下臨一座石勢崢嶸的淵崖。石坪四周則為草地所圍其上瑤草如茵。


    翠碧芳坪之外則生著許多株古鬆曲幹盤枝宛若虯龍。這些老鬆樹冠如蓋交錯連理;針葉青綠蒼碧每經山風吹拂便有一股清氣彌於四周。“鬆風坪”之名正由此而來。


    在這些青蒼的鬆木之間偶爾還能見到一兩隻白鶴在鬆間漫步。


    在鬆風石坪靠近南麵山崖的一邊平地又壘起一座高高的四方石台名曰“聽景台”。


    聽景台倒並非取“聽經”諧音。這個台名據傳來自先漢一位瞽目道士。據說那時崇德殿中有一位盲道人曾在這石台上築廬而居修真自持。這位盲道士生性豁達並不避諱自己雙眼目盲之事還將自己所居草廬命名為“聽景廬”。


    曆經數百年的風雨草廬與道人都已物化隻有這石台與“聽景”之名流傳下來。


    現在醒言便和上清宮各殿堂腦一齊列坐在這聽景台上。而其他上清宮中前來聽經的一眾弟子則都盤膝坐在台下鬆風石坪之上。


    講經會是上清宮一年之中不多的幾次盛會之一因此除了那留守殿觀或者例行尋山的弟子之外幾乎全部上清弟子都來參加聲勢頗為盛大;從台上放眼望去各輩上清弟子幾乎已將這巨大的鬆風坪坐滿連那坪邊鬆樹下的綠茵地上也坐了不少上清弟子。不過雖然聽經者人數頗多但秩序井然。


    而在眾人麵前的聽景高台之上雖然醒言隻是叨陪末座但已算得十分的尊榮。因為現在台上端坐之人除了他之外隻有靈虛掌門還有那靈庭、靈真、清溟與清雲。諸殿之中也各有幾位長老在這聽景台上隻不過都隻能立於他們之後。因此在醒言入座之時還好一番推讓;雖然現在遵照慣例坐下也還是覺著好生不自在。


    在靈虛、靈庭諸人的背後都各自侍立著一對道童手中捧著劍器、拂塵一類的法器。


    這也是醒言昨日才被告知的講經會慣例。


    這個慣例常讓曆屆四海堂堂主頭疼。這羅浮山上的上清俗家弟子堂本就人煙稀少近些年來都是堂主“獨善其身”。每到這講經會舉行之時便不免會有些尷尬。像醒言的前任清柏師伯每到這講經會之前還得臨時去別的殿中暫借得兩位道童來充數裝門麵。


    不過幸運的是現任這位張堂主恰能免於這樣的尷尬:相對而言現在他這四海堂人丁已旺盛不少現在恰能湊滿各殿參與講經會的基數!


    於是那瓊肜、寇雪宜二女便責無旁貸的擔當起隨侍道童的角色來。現在瓊肜手中正捧著白玉笛寇雪宜則執著無名劍侍立在醒言身後。


    她們手中這兩件四海堂的“法器”那白玉笛固然是實至名歸但另外一件便有些賣相不佳隻是醒言已經找不出比它更像法器的物事了。


    今日上清宮這場講經聽經之會著實讓這位入上清宮不久的少年大開眼界。


    待到卯時正中便見靈虛掌門振袖離座立到台前正中用低沉清晰的話音宣告羅浮山上清宮講經會正式開始。


    然後列於聽景台下左側的道樂場中便撞響起三四聲幽幽的鍾鳴。在最後一聲鍾鳴餘韻將盡之時便聽得一陣絲竹之聲悠然而起開始齊奏那道門開壇樂曲“迎仙客”。


    清越悠揚的絲竹管弦與醇厚的編鍾互相鳴和讓這開壇道曲聽起來格外的幽雅從容。


    隨著這清靜出塵的樂意鬆風坪上的上清弟子似乎都有些神遊物外彷佛感覺到東邊雲天外熹微的晨光之中正有瑤裳羽衣的仙人足踏祥雲而來……正是:


    諸天花雨笑瑤台月露清;仙旆離玉闕雲幢降駕來。


    一曲奏罷經義宣講便正式開始。


    四海堂的宣講被安排在最後估計是那位負責安排講經事宜的靈庭道長特意做的安排好讓這位次參加講經會的少年堂主能有充裕的時間觀摩一下前麵諸位長老如何宣講。


    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上清宮這天下公推的道門領袖果然並非浪得虛名。在醒言之前講解經義的那些上清長老真可謂是舌粲蓮花將那幽微玄奧的道家經義講得精妙透徹;無論是就句論句的詮解經義還是從前人經典中向外推演盡皆說得脈絡分明饒有新意。


    在醒言前麵講演的這些上清前輩之中不消說那位向來以精研道典著稱的靈庭道長自然是飛花粲齒妙句連珠。而在他之外便連那整日耽於俗務的擅事堂堂主清雲道長也是表現不凡在台上結合著平日堂中俗事詮釋著南華真君有關天道“每下愈況”的典義。


    清雲這番講演語言事例盡皆平實自然但卻同樣人深省。當下醒言便對這位貌似市井掌櫃的老頭兒刮目相看。


    而在這些講演之中給醒言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弘法殿清溟道長的講演。清溟道長是羅浮山上清宮候補著的“上清四子”一身道術修為極為精湛自然與那清雲道長以身說法類似在清溟講演提到“虛實互化”之理時便舉那以氣禦劍為例——


    當即隻見清溟道長朝這邊一招手醒言便看到身邊不遠處正有一把湛藍寶劍騰空而起朝那清溟道長飛舞而去。


    讓少年大為稱奇的是清溟道長這把飛劍雖然繞空舞動的範圍極小隻在清溟身周上下飛動但那舞動的度卻是極快。饒是醒言離得並不算遠也幾乎隻能看到一道藍色的電光在那裏盤旋飛躥。而最讓醒言驚歎之處便是眼前這道宛如遊龍一樣的疾劍光飛舞之間無聲無息竟是絲毫沒有任何破空的聲響!


    “妙哉!”


    清溟如此精妙的操控飛劍之術瞧在台上台下眾人眼中俱都是歎服不已。


    醒言在心中大讚特讚之餘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寇雪宜手中自己那把劍器——卻見自己這件法器仍舊是一副黯淡無光的駑鈍模樣與台上那道動若龍蛇的藍色劍光一比顯得是那麽的沒精打采。


    “唉~得空俺得再去一下藏經閣或者拜訪一下清溟道兄……”


    眼前這道飛舞的劍光實在神奇不得不讓他對自己那把古怪劍器生出幾分幻想來。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終於輪到他這最後一個講經者了。


    聽靈庭道長宣布過後這位抱霞峰四海堂堂主便硬著頭皮起身來到這聽景台的正中準備開始他生平第一次正式講演。


    在走到這聽景台正中之前醒言還覺著頗為自信:


    經過這幾天突擊演練隻要心中的腹稿中規中矩的宣講出來那縱然不出彩也總不會出甚大醜。


    這種隱隱約約的自信一直維持到他走到這聽景台中央之前。而當真正站在這講經石台正中之時醒言才突然覺有些不妙:


    剛才置身一旁還沒什麽感覺;而等他真正成為這鬆風坪上所有人矚目的焦點時竟覺得連說話都有些困難。


    現在從這高高在上的聽景台朝下望去隻見這闊大的鬆風坪上烏壓壓坐滿上清宮中的各輩弟子。眼光略一掃去頓時隻覺得人人都在緊緊盯著自己。當即醒言便覺著一陣頭暈目眩甭說是開口講演現在便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起來!


    當然其實此時的實際情況並沒有醒言想象得那麽糟糕。因為此時至少有一大半的青年弟子目光都不在他身上:


    在醒言從坐處離開之後他們終於可以看全寇雪宜那秀曼嫋娜的娉婷身姿了!


    不過呆立在台中的少年卻絲毫沒能察覺這樣的有利態勢。這位四個多月前還是市井小廝的少年現在正是心亂如麻心中不住哀歎:


    “罷了!今日才知啥是真正的眾目睽睽……”


    不過這樣尷尬的沉默也並未持續多久。在台上愣了這一陣已算是進退失矩大出其醜。察覺到這一點醒言反倒開始鎮定下來心想著反正這醜已經出過何不就此豁出去?


    於是在台上長老開始搖頭瓊肜雪宜開始著急台下眾人開始暗笑越來越多人將注意力轉移到講經者門下弟子身上時這位上清宮新晉少年堂主終於開始聲講演了!


    隻不過雖然醒言開始宣講但也是說得結結巴巴那心中原本打好的腹稿早已尋不著去處。現在這位四海堂主口中的宣講若是認真聽一下簡直便是言辭散漫毫無章法。


    隻是醒言相對如此劣質的講演此時反倒無人在意。台上台下的寬厚長者們見這個隻因機緣巧合才當上堂主的市井少年在上清宮數百弟子麵前居然還能說出這麽多句話來已讓他們大感寬慰。眾人心中隻想著隻要這少年堂主開始說話然後到某處嘎然而至那今日這場講經會也就算圓滿結束了。


    而場中那些個年輕弟子大多數男弟子早已是心不在焉而在台上那位仙子;為數不多的女弟子則或者暗嗔旁邊師兄師弟不專心聽講道心不專或者索性也跟著他們遙望台上那位四海堂的妙齡女子暗暗將她相貌的各部分跟自己做著詳細的比較……


    總而言之現在這鬆風坪上的所有人都已不關心台上少年實際在說什麽。基本上在幾乎所有人心目中今日這場講經會到此已算完結了。


    但台上這位額頭冒汗的少年卻不這麽想。口裏說著自己平日最熟溜、同時也是最淺顯的經句醒言心中卻開始想到:


    “不對我是這講經會最後一個宣講之人若是照現在這種情形那簡直便是壞了這一整場精妙無比的講經盛會!”


    大事當前醒言終於又開始回複他那往日慣有的鎮定。


    “如何才能讓俺這一塌糊塗的講演大為改觀?”


    醒言口中繼續不知所雲心中卻在不住緊張的思索。


    驀的一個時辰之前清溟道人那道激閃的劍光便似突然化作一道靈光在少年腦海中一閃而過!


    “對了!何不如此行事?!”


    “反正瞧這情勢也不可能更壞;何不就試試平日所悟之技?雖然隻是偶一為之還不嫻熟但好歹也要試上一試說不定便能起死回生!”


    經過這一番思忖此時醒言的心神已完全安定下來。


    當即這鬆風坪上原本滿耳的鬆濤之聲卻突然被一陣清亮的聲音蓋過:


    “清雲堂主今日曾詮那‘每下愈況’之理醒言聽來甚覺精妙。天道無私每下愈況;愈是到那低下細微之處便愈能領悟得天道的奧妙。此理清雲道兄已然講得十分透徹精到我便不再重複。”


    說到此處醒言這忽變得清朗無比的話語終於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台上那瓊肜小女娃兒倒沒什麽感覺但寇雪宜卻知道現在自己這位少年堂主終於又回複了往日應有的神采。


    隻聽這位四海堂主繼續說道:


    “其理不再多言;今日我隻以身示範。在我入得道門之前曾做過那俗世間最為低下的妓樓樂工;但就是這等低下之事我卻體味印證到一些道家的義理。請容我略略演練給諸位道友觀看。”


    台上這位捐山入教的四海堂主以前曾做過不入“士農工商”之流的妓樓樂工此事倒是眾所周知;醒言此番宣講出來倒沒引起太大動靜。眾人好奇的是這位口才突然改觀的少年倒底要示範什麽。


    “我於笛中悟得一些道家真義。”


    哦!原來是要吹笛。台下諸位弟子瞅瞅台上那位小女娃手中正捧著的玉笛俱都恍然大悟。


    隻是醒言接下來的舉動卻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包括那位正準備上前將笛兒遞給哥哥的小瓊肜:


    隻見這位說要表演笛藝的少年卻未曾返身去取那小女娃兒手中的玉笛。現在這位少年堂主雙手舉於臉側手指在那虛空之中憑空指點便似手中擎著笛兒一般。


    而離他較近的靈虛、靈庭諸人則奇怪的見到這位舉止古怪的少年閉目瞑神口角微動似乎正在朝那並不存在的笛孔中噓氣。


    “這位剛剛鎮定下來的張堂主怎麽又……”


    正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之時卻俱都清楚的聽到就在那鬆風聲中忽有一聲清泠婉轉的笛音正在悠然而起。


    “這、這是……?!”


    不約而同的這鬆風坪上所有訝異驚奇的目光全都匯聚到那位佇立高台的少年身上:


    飄入耳中的這縷悠揚笛音竟正是從他懸在虛空之中的手指之間如行雲流水一般流瀉而出!


    而這縷不徐不疾的笛音宛若琳琅玉鳴;在那委婉飄逸之餘說不出的平和寧靜恰似那隨風潛入的春雨淅瀝不知不覺間便讓聽者氣柔息定心靜神清。


    許是醒言前後表現優劣差異太大現在不僅台下那些年輕弟子看得目瞪口呆便連場中許多見過諸般大場麵的前輩長老此時也被醒言這虛空幻出的笛音震住。


    所有人都在心中對本門這位少年堂主重新評價。仰望著山風中醒言那清逸飄灑的身形此時幾乎已無人再有閑暇去對他那位女弟子浮想聯翩。


    可以說醒言這段憑空奏出的笛曲效果絕不亞於先前那道激揚的飛劍電光。


    而這位四海堂堂主的示演似乎還未結束。就在眾人都被這笛聲吸引之時忽聽見幾聲清亮的鶴唳便見到數隻丹頂雪羽的白鶴或從雲天而下或從鬆林中出翩翩降落到少年的麵前。


    笛聲縹緲鶴影翩躚在四海堂外所有上清道人驚奇的目光中這些個笛聲邀來的人間仙禽羽翼舒展張歙隨著那清靈出塵的笛音徘徊舞蹈;笛步之間說不出的優雅從容。


    此時正是天高雲淡;在台下眾人的眼中那位立在高台之上的少年峨冠博帶袍袖飄飄身周仙禽環舞身後雲天高渺再加上那一縷清逸遐暢的空明笛音一時間隻覺得在今日所有宣講之中這最後一場才最為精彩——已有一些弟子在心中開始暗讚起那負責籌劃經會的靈庭師伯如此用心良苦的安排下這一場出人意料的壓軸……


    正在這些人神思縹緲浮想聯翩之時這場中“壓軸”的少年已經停住那虛空中的吹奏。


    待最後一縷餘音消散醒言便迎著台下所有向自己望來的目光平心靜氣的說道:


    “諸位道友這便是我在市井之中悟得的真義:有無相生音聲相和高下相盈。”


    “今日我四海堂的講演便至此結束;在此謝過諸位道友的耐心!”


    說罷醒言躬身一揖然後便袍袖飄拂迎著兩朵如花的笑靨歸入座位中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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