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同做夢一般這饒州少年張醒言在他十七歲那年便成為那名動天下的羅浮山上清宮“四海堂”副堂主。


    這求懇了多少年而未果的夢想今日竟是一朝實現實在叫人難以置信。


    這不在剛開始的那幾天裏醒言對這事兒也常是半信半疑甭說是什麽副堂主便連自己已然成為上清宮弟子都有些不敢相信常常扯住那清河老道反複確認——弄得那老道清河簡直有些不堪其擾以至現在遠遠一見醒言走來便立馬似那兔雉見了狼狗一般趕緊繞道倉惶而逃!


    隻不過多虧了這天下第一教高的辦事效率不久便讓醒言給吃了顆定心丸。在那個春雨綿綿之日靈成子等人跨那白虹飄然而去後隻過了三天便帶來數位上清弟子又在這饒州、鄱陽左近募得大批木石工匠便開始在這馬蹄山上大興土木。


    現在醒言已經辭去花月樓那份樂工之職整日便在這馬蹄山上閑逛與那些個上清弟子一起監工、巡查。


    隻是醒言本便是窮苦人家孩子向來吃苦慣了;現在這啥都不幹隻在一旁瞎逛的活兒醒言倒反而很不習慣。於是在這開始幾天裏醒言便常常忍不住擼管紮袖就要上前幫手。


    當然少年這熱心之舉在旁個上清宮道士眼裏卻是大乖倫常;醒言每每多會被旁邊的道人止住:


    “且住;想我等上清宮弟子又豈能擼袖露臂做這等俗事?沒的墮了咱羅浮山的清名!”


    雖然少年還是不太能理解這順道幫個忙、搭個手也怎會就損了教門的清名。不過這些個道人都可以說是自己的前輩既然這麽提醒自有他的道理現在也不必多勞心費神的去想。


    並且往往這時候醒言才會突然想起來自己原來已是那天下第一大教的弟子了——而且還是啥副堂主!


    據醒言這些天的觀察了解到這羅浮山上清宮看來勢力確實廣大。不說別的單那錢財一項便十分廣厚。像這諸般人工采買事宜少年隻覺著這銀子便似流水般花了出去;可那負責錢孥支出的清湖師叔卻是麵不改色渾當是街邊買菜一般——這位未見過大場麵的少年看到這每每都是匝舌驚歎不已!


    而那醒言相熟的老道清河因識人有功現也被委任為上清宮馬蹄山別院的督建者自此便告別那什麽勞什子“饒州善緣處”的閑職了。


    隻不過在醒言看來這老頭兒雖然說擔了重職卻還和往日一般整日介悠遊嘻笑渾不把這些馬蹄山建觀之事當成啥了不得的事兒放在心上。這老頭兒隔三差五便要拉得醒言去那饒州城中的酒肆裏喝上一番。


    這日子便這樣悠悠然然的過去。一轉眼便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現在已到了那陽春三月之尾了。


    現在這馬蹄山上遍山蒼翠草木蔥蘢;滿山青綠的山草灌木叢中星星點點散布著各色不知名的野花點綴著這恰似碧雲染就的春山。上野的空氣之中到處都飄蕩著春蟲織就的細軟煙絲如霧如絮——


    已分不清是花香、還是草氣現在這整座馬蹄山野便似都氤氳、蒸騰著一股讓人心醉的氣息便如醇陳的酒釀一般。


    正是: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


    便在這大好春光中這位才剛剛適應自己上清弟子身份的少年張醒言卻又聽到一個消息;這消息卻令他又是半信半疑了好幾天:


    原來他那個遠在羅浮山的“四海堂”正堂主劉宗柏劉道兄現已正式辭去堂主之職歸於那上清宮抱霞峰弘法殿專心研習道家義法冠得道號“清柏”。而他的空缺則由上清宮目前任事輩分最高的“上清四子”一致決議:鑒於四海堂副堂主年少有為恭勉勤謹現正式擢升為“四海堂”正堂主並望早日前來羅浮山視事。


    盯著這飛鴿傳書而來的消息醒言心中暗忖:


    “呀!這些日也隻顧閑逛倒還不知道俺這四海堂中竟還有其他副堂主。”


    於是少年趕緊向旁邊的清河老道討教。


    聽得少年如此相問那老頭兒卻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說張、堂、主啊!你有所不知我上清宮這俗家弟子堂好多年來卻隻有一位正堂主;而醒言‘道兄’你則是這些年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位副堂主!”


    瞧著一臉驚愕的少年老道清河卻更是覺著可樂接著說道:


    “這‘年少有為’之語不正是說你嘛!——難道還是說俺這個糟老頭兒?哈哈!”


    “……”


    剛剛知道事實的少年卻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恭喜恭喜!這下張堂主可要舍出幾杯鬆果酒給老道了!”


    這清河老道自嚐過醒言家那鬆果子酒便對那清醇綿長的況味念念不忘以至現在老惦記著醒言家的酒壇一有機會便極力起個因頭纏著醒言請喝他家家酒。


    “唉~要離開饒州了。”


    醒言一時卻有些失神沒理會清河老頭兒的渾纏。


    難怪醒言出神。說起來他長這麽大雖然早就離別山野去那饒州城中謀生但無論如何卻還從沒走出過這饒州地界。最遠也不過是去那鄱陽縣鄱陽湖周遭走動——卻也還在這饒州境內。


    雖然醒言迫於家境貧苦早已在那茶樓酒肆、煙花柳巷中謀生糊口那南來北往、三教九流之人也是見得多如牛毛;每每聽得那南北的江湖商旅說起那些個外地的奇聞異事來他也是向往不已。但現在這“調令”到了眼前真要讓他遠離故土家廬去那遠在東南的異地他鄉卻還是有些不舍或者說有些茫然。


    不過待初時的怔仲一過醒言轉念一想卻又釋然——正所謂“好男兒誌在四方”能去那天下聞名的羅浮山上清宮修煉道法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這可是他親身的經曆。現在竟有如此良機又如何能逡巡不前!


    ——一想到靈成子道長顯露的那手神妙法術醒言更是心動不已!


    將此情形跟家中爹娘一說他們也是大為讚成。雖然是山野村民但並不意味著懵懂愚昧;他們也都是通曉情理之人。


    對於老張頭夫婦而言自那日看到幾位道長在家門前顯示的神奇法術現在在他們心目中這羅浮山上清宮的道士個個都是神仙;如果自家孩兒也能去那兒修道實在是幾十世積來的福分——又哪有不去之理!


    正因著心中著緊孩兒的前途在醒言對雙親言明不舍之意卻反倒被老張頭夫婦催促說老兩口兒身子骨都還壯健讓醒言不必擔心;既然那羅浮山的老神仙來諭旨那便要他早日動身不要再在家中耽擱。


    聽得爹娘如此明曉情理醒言也甚為感動。因為雖有那“好男兒誌在四方”之說但時下重孝更有那“父母在不遠遊”的說法。起初跟爹娘提及此事時醒言心裏還是惴惴的覺得自己此舉是不是有些不孝……


    既然爹娘如此說醒言心情也豁然開朗起來——好在經得朝廷賞賜現在家中也頗為富足。又免去了諸般徭役這樣老爹也不必出差受苦。


    隻不過醒言卻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又拜托老道清河常常替他照應一下——現在因了自家那鬆果酒這老道清河和自己爹爹老張頭卻是熟稔得緊。


    既然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再回不到家中醒言又推遲了幾日行程花得些銀兩雇人將家中屋廬整葺一番用那磚石將屋牆加固這才放心。


    這幾日內倒是那靈漪兒知道了醒言不久便要去那東南粵州的羅浮山真個是山高水遠路途險惡少女頗有些放心不下。於是靈漪兒便約得醒言又去那鄱陽湖的僻靜水湄之處將自己那“冰心結”、“水無痕”的法門教與醒言。


    待他背熟這龍宮公主卻又似想起什麽叮囑道:


    “那‘冰心結’恐怕不是那麽靠得住使用後定要小心啦!萬一情形不對便趕快逃吧!”


    原來這少女平素也甚少實際使用法術她剛才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醒言見麵的情形覺得這“冰心結”恐怕威力並不是那麽大因此便著緊提醒醒言怕日後誤事。


    醒言見少女如此擔心卻不是很理解心中暗道:


    “呃?俺這是去羅浮山上清宮學道呢可不是去捉妖怪、與人相鬥——不過這龍宮少女卻也是一片好心。”


    想到這兒醒言便誠懇的向靈漪致謝。


    見得這少年如此多禮靈漪兒抿嘴一笑道:


    “那管玉笛‘神雪’便還放在你那兒吧;若是在羅浮山愁悶便可吹著解乏兒——隻是以後可別壞了本宮那‘雪笛靈漪’的名頭哦!對了差點忘記——本公主一向慷慨這次醒言遠行少不得也要賞賜一二了~”


    雖然她這話說得有些頤指氣使但醒言與她相處久了卻知道靈漪兒和他這般說話隻是那謔言戲語而已。


    待那靈漪兒說完卻見她自袖內遞出一對白玉蓮花遞給醒言:


    “喏!這便是本公主的賞賜收好了!”


    待醒言接過少女又忍不住加了一句:


    “你……若是到那手頭乏用之時便將它賣了吧也可換得好幾兩銀子!”


    ——一片關愛之心溢於言表。


    隻是這位龍宮少女卻不太曉得這錢兩概念:這雙鬼斧神工、造化天然的龍宮玉蓮真可謂是無價之寶;若真個轉賣出去又何止是幾兩銀子的價錢!


    看著手中這對左右相稱、晶潤妍然的白玉蓮花醒言又何嚐不知道其價值。當下他也頗為感動道:


    “多謝公主賜給如此寶物。可是……我卻並未曾帶得什麽好東西來可作那臨別贈物哦!”


    “這樣啊……”


    ——有些出乎醒言意外這龍宮的公主聽了他這話卻是俛不語竟似頗為失望。


    瞧少女這般神態醒言也頗為尷尬暗怨自己太過粗疏。正待說明日再送她紀念之物時卻突然瞧那靈漪兒似是忽的想出啥好辦法便抬頭對醒言燦然一笑道:


    “笨~剛才本宮送於你的那對白玉蓮雕不是正好有兩個麽?你現在可以將其中一隻再回贈給我啊!”


    “呃?本來便是你的再拿它送你……這合適嗎?”


    聽得此言醒言卻覺著有些怪異不免有些遲疑。


    “那有什麽反正人家覺得合適得很!”


    ——接過醒言遞還的其中一隻白玉蓮花少女的臉上卻有些酡然。正自她手撫玉蓮心神搖動之時卻聽得眼前少年問道:


    “對了靈漪以前便曾聽你提起這‘雪笛靈漪’名號竟是四海馳名——隻是俺在這饒州城內也算是消息靈通卻為何從未曾聽得有人說起過?”


    “笨啊!這是四海馳名當然你們不——”


    剛說到這兒這位臉上正有一絲暈紅的少女卻似是想起什麽突地止住不言。


    醒言聽她話兒隻說得半截便有些詫異;凝神去看靈漪兒的麵容——卻見這位原本欣然的少女現在臉色卻有些黯然。


    少年不知何故問起靈漪卻隻是不說。


    水麵風起煙波路迷;在這一湖春水之湄兩人便這樣分手道別。


    ……


    終於到了要起身去那羅浮山的日子。


    且不提醒言與他雙親、左鄰右舍、還有那饒州城中相熟之人自有一番難舍難分的道別;且說那位一直送得醒言好遠的老道清河在終於要臨分別之際袖出一書遞於醒言。


    醒言迷惑將這書接過來見這麻黃紙麵上正書著幾個端樸的隸字:


    鎮宅驅邪符籙經


    少年正不解何意卻聽那清河老道難得正經的說道:


    “醒言到得那羅浮山中做那四海堂主若不得意時可研讀此經也好打年日掙得幾分酒錢。”


    說罷便轉身頭也不回竟此飄然而去……


    正是:


    曾聽水龍吟


    曾看淩波舞


    一生癡絕處


    無夢到羅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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