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為我能救贖你?”輕歌問道。


    “嗯。”唐逍遙點了點頭。


    “你連自己都救不了自己,旁人又如何能救贖你?”輕歌說道:“你讓旁人來救贖你,豈不是把你的命和靈魂,把你的未來,親手給予了一個更加絕望的地方?”


    唐逍遙眼眶發紅,沉默了半晌。


    許久,他抬起頭來,艱難地說:“我走投無路了。”


    輕歌從虛無之境取出一壺斷腸酒,倒了一杯,遞給唐逍遙:“此酒名為富貴酒,有消愁之效,你試試看。”


    唐逍遙擰緊了眉,默然地望著盛滿美酒的白玉杯,沉吟片刻,顫巍巍地伸出了滿是疤痕的手,接過白玉杯,仰頭一口飲盡。


    烈酒穿腸,唐逍遙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酒杯見底,唐逍遙將杯子放在了窗台,“謝謝你的酒。”


    “好受了些嗎?”輕歌問。


    唐逍遙搖了搖頭:“好像,更加的難受了呢。”


    輕歌摸著鼻子,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她雖然選擇了精神元師這個職業,但她畢竟不是專業的,不知如何麵對唐逍遙這種真正陷入悲傷情緒之中的人。


    “看來,我不能自救,自愈,自渡,也不能靠閣下。”唐逍遙苦澀地笑了笑:“是我給閣下帶來煩惱了,既是如此,唐某便告辭了。”


    罷了吧。


    離開這個枯燥的世界吧,就不用遭受人間疾苦了。


    世上百難,每一難,都精準無誤對準了他。


    若上天有好生之德,憐憫苦人,為何不對他手下留情。


    唐逍遙緩緩移動著步伐,背過身去。


    一轉身,眸子愈發的紅,爬滿了血絲。


    袖衫下的雙手緊緊攥成了拳。


    他在想,是從高樓一躍而下,粉身碎骨,還是沉入海底,淹沒窒息,或是月下自刎,血濺夜色?


    隨緣吧。


    ……


    幽幽深深的過道,隻響起唐逍遙有一下沒一下的腳步聲,像是即將破碎的生命,已經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入目無望,一心求死。


    輕歌甚至懷疑,一旦走出武道地牢的大門,世上就不會再有唐逍遙這個人。


    輕歌黛眉輕蹙,心髒微顫。


    她視線裏的少年,漸行漸遠,身影縹緲若煙,隨時都會消失。


    她從來不是聖賢之人,更不會在乎他人之生死,她該是自私自利,冷漠無情如雄獅惡狼!


    但——


    “唐逍遙。”紅衣少年忽而喊道,唐逍遙停下了腳步,緩慢地,機械地回頭看去:“閣下?”


    “過來。”少年嗬斥。


    唐逍遙不解,麻木地走到了小屋子的窗前,“閣下有何吩咐?”


    “你不是需要救贖嗎,來吧,我當你的朋友,你若離開了人世,朋友會傷心的。”輕歌說道。


    “你會……傷心嗎?”唐逍遙問。


    輕歌肯定地點了點頭:“我會,雖然我們隻有一麵之緣,但你長得很像我死去的弟弟。”


    唐逍遙:“……”閣下即便要編造個理由,也不必如此搪塞吧。


    “日後有什麽困難,來找我。”輕歌躺在了床榻,望向他,說:“你現如今深陷的情緒氛圍,那些從四麵八方而來的悲傷,都是上天給你的考驗。你想象著那是一座大山,一片深海,你翻過去,跨過去,


    就能看到春暖花開,興許,在那春暖花開之地,會有一個為你而生的人,在等待著你。”“你見過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豪氣淩雲嗎?你看過妖域的紅月嗎?你知道火焰天的繁華美麗,你知道長生諸神的傳說嗎?你不想去看一看嗎?看看萬裏山河的浩瀚,看看天與


    地的遼闊,看看日月之巔的繁華。”


    輕歌苦口婆心地勸說,許是說得話兒多了,還喝了一口小酒兒來解渴。


    唐逍遙站立不動,靜靜地聽著輕歌清朗好聽的聲音,卻無半分向往。


    他說:“三萬年前,火焰天下,深淵天劫,死傷無數,餓殍盡數灰飛煙滅,天地群雄,俱如枯木!”


    “所謂朋友,虛情假意,手中虛偽的刀,會刺進你的心髒。但凡利益牽扯,他們手中的刀,則會更加的毫不留情!”


    “妖域的紅月,需要多少代人的鮮血才能染紅?美景的背後,藏在夜色下的,是累累堆積成山的屍骨。”


    “長生諸神,沒有傳說,隻有連綿不休的戰役。”


    “萬裏山河,寸草不生,日月之巔,遍地白骨。”


    “閣下,你所說的這些,好像一點兒都不美麗呢。”唐逍遙低著頭,失落地說。


    輕歌:“……”


    這廝怎麽是個榆木腦袋……


    她算是明白了,唐逍遙是個鑽牛角尖的人。


    這一類人,往往偏執,隻認定了自己堅信的事,旁人的勸說都是徒勞。


    古龍前輩道:“丫頭,跟他說說你的故事,他的那些悲傷,就不值一提了。”


    “前輩。”輕歌靈魂傳音道:“每個人的故事,都是珍貴的。”


    她不能因為自己能遭受百死無生和神罰之苦,就認為其他的人不堅強。


    興許,那已經是極限了呢。


    籠罩在陰霾之下的可憐人們,都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求生欲。


    他們絞盡腦汁,終是萬不得已。


    對於他們來說,縱然離開人間,躍入那十八層地獄,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隻是……


    輕歌看見這個在懸崖邊上痛苦掙紮的少年,許是想到了曾經年少的自己,想拉他一把。


    輕歌抓了一把糖,放在了唐逍遙的手上,再合攏起手裏的玉骨扇,在唐逍遙的腦殼上輕輕地敲打了一下:“這是我給你開的藥方,每天清晨準時吃一顆。”


    唐逍遙將好運糖收起,乖乖地點了點頭,“好。”


    “唐逍遙。”


    “閣下?”


    “要對得起你的名字,逍遙自在,快活人世,這一生苦短,須得盡歡才好。”輕歌微笑道。


    唐逍遙緊抿著唇,呆呆地看著輕歌。


    好久,唐逍遙才一步三回頭的捧著好運糖離開了。


    輕歌重新躺回了竹床,輕微地喘息,“真累。”


    古龍:“……”


    遙想當年,夜女帝征戰四方,徒手扛起一片帝國,不曾喊過一聲累。而今,怎麽娘們唧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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