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開霧散,雨過天晴。


    下了一日一夜的雨,不知不覺間就停了。大雨過後,天空一碧如洗,藍澄澄的天仿佛最純淨的藍寶石。


    隨著雨停,江水褪去不少,原本江心大石,已經與河灘連成一片。險灘便通途。


    江鼎抬起頭時,正和江雪濤四目相對,兩張有六七分相似的臉上皆淚痕未幹,相互之間都帶著幾分激動之後的怯場。


    剛剛哭泣的時候,情緒釋放到極限,自然相對而泣,毫無距離,哭過之後,十多年的隔閡隱隱約約還在阻攔著兩人,使氣氛總有那麽一點隔澀。


    尤其是江雪濤,看著江鼎,目光柔和中多少有些無措,嘴唇動了幾次,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個時候,父親更像未經世事的孩子。


    見江雪濤情怯,江鼎反而釋然,平靜下來,再次行禮,道:“您老人家一向可好?”


    江雪濤忙彎腰將他扶起,道:“我很好……你起來……咱們去那邊……”一連幾句語無倫次,江鼎笑著反手握住他的手,道:“父親,找個地方敘舊可好?”


    江雪濤手心一暖,方開心起來,道:“好啊,跟我講講你的事情。”


    兩人攜手走上岸,就見岸邊空蕩蕩的,並無其他人影,江鼎道:“叔父呢?”


    江雪濤手略一緊,道:“你倒是對他挺親近的。”


    江鼎道:“我認識叔父四五年了,受他幾番救命之恩。天高地厚。”


    江雪濤沉默片刻,道:“莫非是他良心發現?又或者是……”


    江鼎道:“當年的事,您不妨說說看,多半其中有誤會。”


    江雪濤道:“誤會……怎麽會……”他停了一下,道,“你這孩子還是年輕,容易輕信。既然你不信,我便給他個機會,把這件事說清楚,我叫他無話可說。”


    江鼎微笑道:“就是等您這句話呢。”


    江雪濤目光逡巡,道:“就怕他趁機逃走……”


    江鼎道:“在那邊。”


    江邊有一大片梅林,此時梅子熟透,綠蔭掩映下,一個個黃澄澄小燈籠一樣掛在樹上。


    梅樹林中,兩人對麵而站,氣氛十分嚴肅。一人背著□□,正是甄元誠,另一個一身富貴打扮,卻是陸天舒。


    江雪濤道:“大哥。”


    陸天舒轉頭看來,見父子並肩而來,露出喜容,道:“怎麽,你們相認了?”


    不等江雪濤吩咐,江鼎恭敬行禮,道:“大伯。”


    陸天舒眉飛色舞,一溜小跑過來,道:“好好好,好孩子。再叫一聲大伯來聽聽。”


    江鼎笑著道:“拜見伯父。”


    陸天舒扶他起來,道:“你看這孩子,又聰明又漂亮,比你更強。”他一邊說,一邊取出一枚玉佩,道:“初次見麵,我得給你個禮物,這玉佩留著玩兒吧。”


    江鼎謝過,接了掛在身上。江雪濤在旁邊看著,一直微笑,直到目光移向甄元誠,這才麵色沉了下去。


    陸天舒道:“對了,那個事兒,我跟老三說了一下……”


    江雪濤眉頭一皺,道:“大哥,你怎麽也……”


    陸天舒擺了擺手,道:“唉,當年的事情,就該一起說開了,不然就這麽不清不楚的鬧下去,也不像話。我侄兒也不高興,是不是大侄子?”


    江鼎笑道:“伯父做主啊。”


    陸天舒拉過他,道:“你跟我站這邊兒。二弟你站這邊,老三站那邊。先這麽站位。回頭有了結果,我再決定站哪邊兒。”江鼎十分配合,站在陸天舒旁邊,將梅林中一塊石頭擦好,道:“青天大老爺,請上座。”


    陸天舒笑著撩袍坐下,道:“小的們,給我升堂。”


    氣氛在一老一小兩邊攪動下,緩和了不少,江雪濤索性轉過身,麵對甄元誠,拂袖道:“甄元誠,都說你沉默寡言,不善言辭,倒是我小看你了。你說說看,到底是用什麽說辭,連我兒子,我大哥一起帶跑的?”


    甄元誠緩聲道:“小弟永遠隻說一種話,就是真話。”


    江雪濤挑眉,陸天舒道:“你讓他從頭說吧。”


    江雪濤沉默下來,甄元誠便即開口,從頭說起,與和江鼎那番話一般無二,隻是前麵的相識過程不提,從江雪濤回來開始,到最後莫名失蹤結束,又多了些細節,顯然是經過幾日的思考,又想起了許多事情。


    不過即便如此,其中的許多疑團依舊還在。陸天舒靜靜地聽著,眉頭時不時皺一下,一直到最後,也沒發表意見。


    江雪濤最後開口,道:“說完了?”


    甄元誠道:“完了。”


    江雪濤勃然道:“一派胡言!”袖子一拂,身上的氣勢升上三分。


    甄元誠目光一縮,握住槍的手微微一緊,接著鬆開。


    陸天舒起身,道:“二弟!且慢,你來說說,他到底哪裏胡言了。”


    江雪濤道:“前麵還罷了,自從我們分別之後,就不對。他說他閉關以後,我們就消失了。我們分明是打過招呼才走的。”


    江鼎道:“當麵打招呼?”


    江雪濤道:“隔著閉關的門,聲音可是聽見了。當時我們接到危險報訊,連夜撤走,是跟他交代過的。我也說過,有急事就去隻有他知道的那一處聯絡點報信。然後我們才撤走的。”


    甄元誠道:“我絕沒聽過你們要離開的消息。”


    江雪濤哼了一聲,江鼎問道:“撤走之後怎麽樣了?”


    江雪濤壓住火氣,道:“當時情況很是危機,從我們一下山開始,就遭到了截殺,一路截,一路殺。當時我隻覺得敵人太過凶狠,後來才反應過來了,甄元誠,那是你的洞府,你找人埋伏在底下,在各個出路上,早算準了我們出去的道路,才會有到哪裏都離不開的截殺。”


    甄元誠沉聲道:“我沒有。”


    江雪濤冷笑,道:“當時我還沒清醒,還依舊信你。當時我已經知道,崇清博謀算我們,我將她們母子安置在秘密的地方,帶著信去你說的那個地方找你。你猜怎麽樣?我一進城,便遭到了埋伏,他們早就做好了口袋等著我去鑽。”


    說到這裏,他提高了聲音,大聲道:“甄元誠,你說那個地方除了我,你沒跟任何人說過,是你十多年前租下的房子,為什麽會有人早就埋伏好了,做好陷阱等著我?別告訴我,你是無意中說走嘴的。”


    甄元誠道:“不可能,我沒跟任何人提起過。”


    江雪濤又是一聲冷笑,道:“我當時已經擺脫了他們。若非相信你那個地方,我早就離開舒庸國,豈能再落入陷阱?可恨當時我已經按照約定,把交托妻兒的信傳了出去,自然是你收到了。我匆匆忙忙趕回去,你猜怎樣?”


    甄元誠道:“嫂子和……”他想說侄兒,但江鼎明白就在身邊,自然也不可能有事。


    江雪濤道:“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找到她的不是那些蟊賊,而是她娘家人。那些人雖然霸道,倒沒傷害她。我拚死救她,卻敵不過他們的神通。他們本來要殺我,是她拚死保住了我。她跟我交代了我兒的下落……”


    江鼎在旁邊微微一震,江雪濤道:“我當時記下,但剛剛離開,還沒有從打擊中恢複,那些謀奪寶物的惡棍又找上門來。我當時受傷已重,哪裏能禦敵?危機之中,還是依靠保命的遁術,才能逃脫。”


    他冷冷道:“那遁術是一門代價沉重的偽神通,我使用之後,直接道基破碎,修為跌落的連凡人都不如,藏身蠻荒之中,隱姓埋名數年。也虧了運氣不錯,在蠻荒百族得到機緣,重築道基,一步步恢複修為,也花了數年時間。”


    “數年之後,我剛剛恢複築基修為,去她告訴我的地點找兒子,當然是一無所獲。據說那裏住的孩子被人排擠,早搬走了。我妻離子散,生無意趣,就想跟崇清博拚個同歸於盡。便懷揣利器尋訪崇清博。結果那奸賊已經成了金丹修士,在道觀大排筵席,賓客如雲。”


    “我知道和一個金丹同歸於盡是不可能的,隻好再回去潛修,好在我已得機緣,總不會落在人後。可是你知道那天我還看見了什麽?”


    他咬牙道:“你給他的賀貼,專門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朗讀!我的大仇人,你去恭賀他,你是什麽意思?”


    甄元誠臉色青白,道:“我不知道他是仇人……二哥,對不起。”


    江雪濤冷笑道:“砌詞狡辯——那你解釋一下,我為什麽會在你提供的住址遭到圍殺?你是有心泄露,還是無心失言?我送給你的信,你收到了沒有?我妻兒的藏身之處為什麽會泄露?也是你無意中說的?”


    甄元誠道:“我沒有。我發誓,除了你,我沒跟任何一個人說起過那裏。我接到過你的信,讓我去保護嫂子,可我去了,那隻是陷阱……鼎兒,你將信給二哥看看。看我說的是不是對的?”他無措之下,想起了江鼎,仿佛求救一般呼道。


    江鼎聽著,神情從凝重一點點放鬆下來,突然釋然道:“事情到這裏,不就合上了?”


    幾人同時一怔,江雪濤一口氣一泄,有些惱怒,但剛剛相認,他實在不忍說一句重話,隻是哼了一聲。陸天舒道:“怎麽,你有頭緒了?”


    江鼎微笑道:“八九不離十吧。我先確認一件事——父親,您說我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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