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行秋緩緩道:“晚輩對修道一竅不通,但那人確實是這麽說的。”


    幾人麵麵相覷,緩緩坐下,看對方的臉色都不好看。


    他們是打算發動突襲,將青柳散人一舉拿下的,但打得腹稿是青柳散人不過築基初期——就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


    若是那樣,憑他們布置的人手,還真有十成把握將青柳散人拿下。畢竟這是一件大事,幾個大宗長都是打算親自出手的。幾個築基修士圍攻一個築基初期,已經是大材小用,要不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斷不至於如此隆重。


    但若是那妖孽是築基巔峰,那就完全不同了。


    修為到了築基期,一步一個天地。築基前期和築基中期,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更遑論後期,乃至巔峰。一個築基巔峰,可以硬抗五個築基後期,就算不勝,也能全身而退。何況這次圍剿,根本沒有五個築基後期,好幾位不過是築基前期,在築基巔峰麵前,幾個照麵都走不了。又何況這回圍剿的是妖修,同級別中,妖修身體強橫,手段詭異,尤其不好對付。


    幾人聽到甄行秋的情報,都有些頹喪之意,甚至有退縮之心。隻有甄見夔叫道:“難道說就聽信這凡人小子胡說八道麽?”


    甄見鸞道:“小心無大錯,若真是……唉,甄府的劫難到了。”


    倘若那蛇妖修為高的可怕,不動手還罷了,若要動手,必然引起那妖怪憤怒,拚命反撲,到時候從甄家堡必遭一劫。妖邪沒從外麵攻破,恐怕這一次要從內部攻破了。


    氣氛一時凝重,甄行秋緩緩道:“晚輩來時,親眼見到山府外麵有不少叔伯兄弟圍攏,是不是幾位叔祖安排下的人手?”


    甄乘風一驚,他並沒發現這件事,不由得往上看去。


    甄見龍道:“小孩子,不該問的別問。”如此態度,顯然是默認了。


    他們幾人正是早已準備下人手,慢慢從山府外包抄入內,最後埋伏在庵堂附近,一舉擒拿妖孽,不過若青柳散人修為果然那麽高強,那些布置就成了送菜了。


    甄行秋道:“既然叔祖們決定動手,那是有利蒼生的大好事。晚輩雖然弱小,但願意盡一份力。”


    甄見龍等人愕然,道:“你?”


    甄行秋身子筆直,道:“正是晚輩。”


    甄見龍深深的看著他,道:“你能做什麽?”


    甄行秋道:“恕晚輩直言,為今之計,不可力敵,隻可智取。智取者,必要有內應,雖然上次青柳散人疏遠了我,但因我盡力補救,現在她還是最信任我,她身邊的侍女,我無有不熟,這更是一大優勢。”


    甄見龍眉毛一揚,道:“嗯,有些道理,這麽說,你想要下毒?”


    甄行秋道:“唯有出此下策。”


    甄見龍還未說話,甄見夔已經大笑道:“下毒?說的輕巧,一時半會兒哪有下毒之物?你不會以為下點兒雄黃,就能放倒一條千年蛇精吧?”


    甄行秋看了甄見夔一眼,道:“晚輩從未如此幼稚。隻是上次找人辨別蛇鱗時,便有所預感,深知人妖不兩立,需要先預備下些防身之物,因此重金購買了二兩伏心水。”


    甄見龍驚異道:“莫非是那無色無味,能夠抑製真氣和妖氣的奇物?”


    甄行秋點點頭。


    甄見龍緩緩道:“乘風,你生了個好兒子啊。”


    甄乘風百感交集的看了甄行秋一眼,隻覺得自己越發看不透這親生的兒子了。


    甄見龍再次確認道:“你可想好了,縱然下毒成功,也可能被那妖孽發覺。到時候她若反撲,誰也救你不得。”


    甄行秋道:“晚輩早有覺悟,為了甄家,為了父親,區區一條凡人性命何足道哉?”


    甄見龍撫掌道:“很好。你雖非修士之身,倒有修士之心,更有修士之膽,到底是我甄家兒郎。”


    甄見夔渾身不爽,道:“怎麽知道這小子不是打著下毒的名號通風報信,讓那孽畜逃走?”


    甄行秋淡淡道:“我若有心報信,也不會來了。且父親現在就在天府之中,我獨自一人前去,難道還怕我另生枝節麽?”


    甄見夔哼了一聲,甄行秋繼續道:“反之,若我一舉功成,那麽也算為除妖大計略盡綿力,那麽我父子的事……”


    甄見龍接口道:“不但無過,而且有功。”


    甄行秋深深一禮,道:“多謝族長大人。小子願立刻前往。”


    甄見龍道:“也罷。咱們跟著走一趟。”說著起身,甄家幾個主力築基修士一起起身,往外走去。


    甄見龍突然皺眉道:“老五去哪兒了?昨天他不是很積極麽?今日大家都到齊了,獨他不到,像什麽樣子?”


    甄見夔道:“昨天他發現了一名蛇妖同夥,追下去了,說是今早回來。看來是有事耽擱了。”


    甄見龍一驚,喝道:“胡鬧——這等大事怎不早說?蛇妖竟有同夥,那不是更棘手了麽?”


    甄見夔道:“那同夥隻有練氣修為,不過是小事……”


    甄見龍氣道:“老糊塗,誰知道他們妖怪相互之間怎麽勾連。為今之計,要速戰速決。還要布下防禦,防止妖怪報複。行秋,快快行事。”


    甄行秋聽到這句話之後,神色一怔,若有所思。


    幽靜的庵堂中,淡淡的檀香煙氣從獸口香爐中嫋嫋升起。


    庵堂後堂,寒素的不似大富之家,連一桌一椅都沒有,唯有一爐香,供在龕上,一個蒲團,擱在地下。


    青柳散人正在蒲團上打坐,柳眉低垂,神色寧靜,如畫上的菩薩。


    這十多年來,她都是這麽過的。自從先夫去世之後,她變得異常安靜,平和,終日在佛堂中打坐,就像一座雕像,要這麽坐到地老天荒。


    這一日本是龍抬頭,甄家堡內熱鬧非凡,山府前麵也有宴會,甄乘風誠心邀請她去上座,也被她拒絕,對她來說,熱鬧本是與她隔絕的,自從十多年前心死之後,就再未享受過一日的歡樂。


    這時,她把身邊服侍的女冠也打發出去,獨自一人享受著寂靜,在這樣的寂靜中,她感覺到了真正的放鬆。就像戴了幾十年的沉重枷鎖一朝解放一般。


    正這時,外麵有人輕聲叫道:“祖母……祖母?”


    青柳散人睜開一隻眼睛,道:“秋兒麽?進來吧。”


    甄行秋低頭而入,打量四周,道:“祖母,服侍您的女修怎麽不在?”說著將手中提著的雕花剔紅食盒放在地上。


    青柳散人淡淡道:“她們心不定,我叫她們出去玩了。辛苦一年,總得有一日清閑。這庵堂中太暮氣沉沉了。”


    甄行秋搖頭道:“我便喜歡這裏,特別令人安心。”


    青柳散人道:“你生性安靜,在這裏確實相宜。這半年來,卻是來的少了。”


    甄行秋道:“是孩兒的錯。以後一定常來陪伴祖母。”一麵說,一麵打開食盒,道:“祖母,您不願意出去,不如用點點心,這是為二月二專門做的應時點心,專門給您留下的。”他笑道,“尤其是這桃花酥,加入了今日新開的桃花嫩蕊,吃一口便如沐浴春風一般。”


    青柳散人點頭道:“不錯,你有心了。隻是我辟穀多年了,你拿回去吧。”


    甄行秋笑道:“知道您喜歡清淡,特意做了最清鮮的口味,不加一點葷油,更不甜膩。您嚐一嚐?要不然就嚐兩塊,其餘的我拿回去。”說罷從盒子裏搬出兩盤點心,將一盤揀出兩塊,放在白布上,餘下收走。又拿起最上麵一塊,咬了下去,道,“味道特別好,那香氣沁入心底裏去了。”


    青柳散人睜開眼,難得露出一絲微笑,道:“好了,你去吧。我會吃的。”


    甄行秋無奈,道:“那我先去了。”緩緩退出,走得異常緩慢。


    青柳散人卷起袖口,撚起一片酥餅,道:“旁人給我點心,我自不吃,既是你這孩子給的。我總要給你這個麵子的。”說到這裏,就把酥餅往口中送去。


    甄行秋腳步一頓,臉色微微一白,道:“祖母,您不用給我麵子。我的糕餅您要不想吃,也可以不吃。不,您……您不要吃了……”


    剛說這裏,青柳散人貝齒一合,一口酥餅已經咽了下去。


    甄行秋臉色慘白,道:“祖母?”


    青柳散人抬頭看著他,甄行秋突然跪倒,顫聲道:“最近風大,您一定要小心……”


    青柳散人依舊微笑,道:“行秋,你是個好孩子。一直都是。”


    甄行秋垂下頭去,道:“我真希望父親和祖母都安好……隻是……”伏地叩首,手指顫抖,似乎還有說什麽,但終是無言,起身而去。


    青柳散人等他走了,張口,把酥餅吐了出來。輕輕歎息一聲。長歎與香爐中的煙氣混合在一起,漸漸彌漫在庵堂之中。


    過了片刻,青柳散人道:“他走了,你出來吧。”


    簾後微微一動,一白衣少年劍客走了出來,望向甄行秋離去的方向,輕聲道:“他一向是很難看透的人。沒想到今日會做出這般決斷。”


    這少年,自然是江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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