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湯湯,浩浩東去。


    奔騰的淮水,進入河陸郡時驟然轉北,流淌數十裏之後,再轉而向東,形成了一道大拐彎。拐彎處內岸衝擊出了方圓百裏一片平原沃野,世稱淮上平原。


    肥沃的淮上平原,建造了一座崇墉百雉的城池。從天上俯瞰,城牆呈五角形,端正的坐落在平原中心。城中房屋鱗次櫛比,街道縱橫,棲息著將近五十萬人口。


    這座城池,被稱為甄家堡。


    甄家堡西南方大門的吊橋緩緩放下,遠道而來的車隊從此入城。


    江鼎透過馬車窗,好奇的向外看去。之間兩旁街道比沐平城更寬,幹淨整潔,猶有過之。隻是市井繁華頗有不如,路上行人不多,店鋪大多數門前冷落,路邊殊少攤位行商。


    他微感失望,雖然在山上修道為主,但這幾日來,或許是太玄經修煉的需要,或許是少年心性使然,他已經喜歡上了人間的煙火氣,隻覺得此城肅穆有餘,繁榮不足。


    江鼎忍不住問道:“叔父,當初您在的時候,甄家堡也是這樣麽?”


    甄元誠從打坐中清醒過來,略一側頭,道:“又蕭條了許多。落葉知秋,甄家氣數將盡,連城中凡人也感覺到了。”


    他語氣中並無痛惜之意,江鼎感覺得到,他對甄家堡並無多少感情。


    如今兩人叔侄之情日深,他的感情江鼎感同身受,既然他不可惜,江鼎也就收起了傷春悲秋之情。


    行了一陣,之間前方又有一道城牆,圍著一處宅邸。城牆雖不如外城高,但也是十分堅固,城外也有護城河。


    江鼎奇道:“城中居然又有城。”


    甄元誠道:“這是甄家六府之一的山府。這樣的府邸,甄家堡共有六座,五邊城牆各有一座,中央有一座。五邊是甄家五侯舊邸,每侯一府,是為甄家五大宗。中央是甄家祖祠,老祖也在中心休養。”


    江鼎道:“五侯?甄家還有四位武陽侯那樣的侯爵?”


    甄元誠道:“不同,除了甄乘風,其他四侯都是築基修士。甄家是東闡國唯一的地榜世家,向來尊崇無比。凡是築基修士,皆可封侯。最繁榮的是上一代五大築基,人人封侯,建立了五大宗府。然而後來山府的濟寧侯甄見貅去世,五角缺一,府中無繼承人築基,這一宗就衰落了。甄乘風是甄見貅次子,天生絕道卻心性剛毅,走以武入道,雖然修為不高,戰力卻是驚人,又深入行伍,屢立戰功。皇帝賜恩,另封武陽侯,也算繼承了這一宗。”


    江鼎點點頭,道:“那麽另外四宗都有築基的繼承人麽?”


    甄元誠道:“沒有。隻是四位老輩築基還活著罷了。他們還不算太老,剛過百歲,壽數還有一半,若非意外,大概還能撐下去吧。甄乘風雖然封侯,但修士講究實力,皇帝封的爵位再高,終究不能與築基相比。他自知其短,十年不回甄家堡。此番回來,也難免要麵臨許多非議。不說其他四府肯不肯與他並稱,就是山府之中,也有修為勝過他的,未必肯服他這個宗主。”


    說到這裏,那山府的大門打開,車隊再次前進,一直行過了外麵兩處院落才停下。


    江鼎下車,就見車隊往後麵趕去。院中隻有幾人下車。主要是甄乘風父子。甄公子站在甄乘風身後,雖然依舊身材單弱,衣衫飄飄,仿佛要被風吹飛,但臉色好了許多,病容緩解,略帶血色。


    甄乘風走過來,笑道:“誠弟,咱們到家了。”說著拉起甄元誠的手,道,“快,跟我一起去拜見母親。”


    甄元誠點頭,道:“叫江鼎先去下處。”


    甄乘風道:“不必,我說了他是甄家的子侄,一起去滴露觀拜見吧。有母親認可,將來方便許多。我已經安排了,你們住在海澄園,那一帶有十幾間房子,足夠你們住下。行李可以先送過去。先去拜見母親,不失禮數。”


    四人一起沿著長廊往後走去。繞過正堂和幾處院子,就見後麵出現了一座庵堂,不過兩三間青瓦房,旁邊種著幾株鬆柏,顯得極為清淨。


    堂前站著兩個女冠。甄乘風上前,躬身道:“勞煩姑姑回稟,甄乘風來了。”


    一個女冠進去,少時又折返回來,道:“青柳散人有請。”


    甄乘風道:“我和誠弟先進去,秋兒,你和江賢侄在這裏等著。裏麵喚你們再進去。”說著和甄元誠一同進去。


    剩下兩人站在樹下,一時默默。


    清風徐來,吹落鬆針,落在甄行秋身上,他輕輕彈指,動作輕柔,便如拂落閑花。江鼎莫名覺得,這蒼蒼鬆柏,分外配他的氣質。


    邁前一步,江鼎輕聲問道:“堂中是令祖母?”


    甄行秋點點頭,道:“是。祖父去後,祖母搬離正堂,避世出家,道號上青下柳。”他輕輕撚動鬆針,道:“雖然她老人家本意是不問塵世,但紅塵萬丈,又怎躲得開?隻因祖父去後,她是山府唯一的築基修士,若不出麵支持,山府早就塌了。能維持至今,全靠她老人家一力撐天。”


    江鼎點頭道:“原來是位築基前輩。”


    修士修行不易,每一個境界都有天壤之別,是以每一階的待遇也是天壤之別。這位女修縱然不理世事,但隻要她修為在,一家之主,定海神針的地位穩如泰山。


    也就是說,甄乘風要以不出色的修為坐穩山府之主,不得這位的支持,是絕不可能的。


    想要問這位青柳散人是否看重甄乘風,江鼎又覺得失禮,畢竟如此赤/裸的關於權位的探問,有些過於私密了。


    正猶豫間,一個女冠出來,道:“散人請二位公子進去。”


    一進庵堂,就聞到淡淡的檀香氣,心神為止一肅。


    正堂之中,坐著幾個人,當中主位是一道姑,看來三十來歲年紀,素麵朝天,不施粉黛,神色淡薄,卻掩不住姣好的容貌。兩邊左右下首各坐了兩人。甄乘風坐在左邊上首,下首是甄元誠。右邊對麵坐著兩人,皆是中年人形象,五官與甄乘風有三四分相似,應當是兄弟之類。兩人都在練氣七八層,是練氣後期,但不是巔峰,離著築基還有好遠。


    甄行秋拉了江鼎一下,跪倒行禮,道:“孫兒行秋拜見祖母。”


    江鼎跟著行禮,道:“晚輩江鼎拜見前輩。”


    那道姑開口道:“好,你們近前來。”


    兩人上前,那道姑先看甄行秋,道:“是個好孩子,根基弱了些。我記得老爺留下一個古方,是強身健體的藥浴,讓你父親給你試試。”


    甄行秋道:“多謝祖母。”


    那道姑點點頭,剛才那番話算是關照,但她說來隻是淡淡,語氣平平,似乎並未見真心。然後她轉向江鼎。


    江鼎也在打量她,用望氣術稍作查探,吃了一驚,連忙把驚異掩飾,隻是不知掩飾好了沒有。那道姑看向江鼎,神色雖然依舊淡漠,但目中閃過一絲驚色。


    她一伸手,抓住了江鼎的手,道:“這孩子……是元誠帶來的?”


    甄乘風在座位上欠身,道:“是。”


    道姑緩緩點頭,道:“似乎……資質也是一般啊。”


    江鼎自練了望氣術,有一種奇異的氣場罩住自身,外人已經看不出他的資質。但為了方便,他一般偽造自己是八品根骨,下中等,在修道人中算不好的,這也能解釋他可以修道,但進境緩慢。


    隻是沒想到,那道姑直接說他資質不好,這樣簡直失禮了。甄行秋是絕道之體,那道姑尚且不曾評論,卻鄙薄江鼎的資質,縱然她是前輩,也太過令人尷尬。


    江鼎略一猶豫,那道姑已經道:“這樣的孩子,修為落下可惜了。就按照乘風所提議,份例供養,參照行秋。從我的份例中每月拿出十枚聚靈丹給他。”


    甄乘風又驚又喜,他剛剛想要協商的是,甄行秋的份例不動,江鼎另外再開一份份例。兩個兄弟頗有微詞,都道甄行秋是絕道之體,拿一份份例已經浪費,不如直接轉給江鼎,不然一個廢人,一個外人拿兩份份例,實在無理。青柳散人不置可否,要先見見孩子。


    一見之下,青柳散人竟然如此厚待,份例不說,還有額外加厚,莫非她和這孩子分外投緣?


    甄乘風看向江鼎的目光登時變了,不再是隻為留住甄元誠虛應故事,反而琢磨對他看重,討好青柳散人。


    江鼎感到四道目光同時聚在自己臉上,甄乘風是驚喜,甄元誠是關切,另外兩道,來自甄家另兩個修士,可就帶了惡意了,直刺刺的嫉妒,讓他分外難受。


    青柳散人說完這一句,起身道:“就這樣吧。乘雲已經把主堂騰了出來。山府的財產賬簿,三日之內交割齊全。你們下去。”


    底下兩個甄家人同時驚動,一人道:“母親,不是七日麽?”


    青柳散人回頭,道:“我說三日。”一句話語氣下墜,露出森然冷意。在座登時噤聲,無人敢接話。


    幾人隻得退出,一出庵堂,甄乘風哈哈大笑,道:“乘雲,乘空,做哥哥的歸來,今日定要一醉方休。”說著不顧兩人難看的臉色,當先去了。


    江鼎兩人落在後麵,甄行秋道:“走吧,我帶你去海澄園。”


    江鼎點頭,問道:“甄公子,恕我冒昧,請問這位前輩……是你親生的祖母麽?”


    甄行秋微感驚訝,回答道:“是祖父的續弦。我父親和已故的伯父,兩位叔叔都非這位祖母所生。她老人家隻有一女。怎麽?”


    江鼎道:“沒什麽,問問。”


    他心中驚異無比,沒想到這位道姑,是“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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