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是半夜燒起來的。從後院的禪房燒起,很快蔓延了整個後院。


    好在前日剛下完大雪,木頭還濕,雖然有引燃之物,到底也沒特別燒起來,火舌卷了一陣,淩晨時分明火漸漸熄滅,唯餘黑煙滾滾,盤旋不去。


    寺中和尚人手少,被驚醒之後紛紛拿水滅火,多少也算出了點兒力。監寺戒圓最後起身,胡亂裹了件袍子出來,罵道:“怎麽回事,他麽的到底怎麽回事?”


    趕到現場一看,最裏麵的一間房子已經燒通了頂,旁邊幾間也熏得黑了,塌了幾麵牆壁。他不由得捶胸頓足,道:“我的佛祖啊,我的老天爺啊,這怎麽回事啊?倒黴了喝涼水也塞牙縫,怎麽就這麽背啊?要把這房子修一遍,要多少錢啊?”


    嚎啕了一會兒,戒圓才想起,問旁邊道:“這禪房是不是……那個誰住的?”


    旁邊有淨明,正提著水桶喘氣,道:“是江少爺住的。”


    戒圓心中又是一涼,嚎叫道:“我的少爺啊,你死的好慘。”


    就聽旁邊人道:“我死的怎麽慘了?”


    戒圓回頭,就見江升平坐在地上,滿身烏黑,正用毛巾擦臉。他驚喜交集,撲過去道:“少爺,你沒死?”


    升平緩緩放下毛巾,目光炯炯,道:“差一點兒。”


    戒圓拍胸口道:“還好,還好。少爺你不死,幾間房子總是回得來的。”


    這時旁邊一個和尚道:“小少爺,你可夠機警的,大晚上還能跑出來。”聲音不免帶著幾分陰陽怪氣,正是淨虛。


    江升平道:“我說過,差一點兒。順便問一句,你們這裏睡覺有把房門從外麵拴上的習慣麽?”


    戒圓奇道:“沒有啊……啊?!”他突然雙目瞪得滾圓,看著江升平。


    江升平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道:“是啊。衝著我來的。”


    剛才真是太危險。他察覺到著火,先往外衝,赫然發現門推不開,跟前晚被鎖在屋裏的情形一模一樣,唯一區別就是沒有鐵鎖響聲,似乎隻是插了個門栓。升平驚怒之下不住的撞門,始終不見效果。後來撞破上方窗紙一角,他伸手出去把門栓拔了下來,這才闖出門去。那時候火把他衣服都燎著了。


    千鈞一發,險死還生!


    驚險的逃出去,驚魂甫定,他立刻就想明白了——有人要害自己!


    既然在外麵插了門閂,自然有人縱火。他就不知道,自己怎麽招人恨了?才被迫寫下了要錢的書信,後腳就有人要燒死自己。


    他曾想過可能是那胖子戒圓放的火,隻因自己寫了書信,已經沒用,便下毒手。但仔細想又不合理,那胖子愛錢,自己許下了不少好處,都要等“家裏”來人才能的兌現,也不必急著燒死自己。


    再說,燒火的代價不小,動靜更不小,那胖子恐怕沒那麽大方。


    在眾人救火的時候,升平就在旁邊看著,每個和尚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裏,想要分辨誰更像凶徒。但看了半日,沒看出什麽來。眾和尚一樣都在救火,誰也沒多做鬼鬼祟祟的動作。


    江升平盡自聰明伶俐,但經曆的事少,見的人更少,要他通過觀察看出蛛絲馬跡就為難了。倒是戒圓最後來的,一番表現讓他覺得應該不是這個胖子。


    到底是誰呢?


    升平掃了一眼,在熹微的晨光中,每個人都麵目模糊。一樣的光頭和僧袍,看起來全是一般模樣。


    到底是誰要動手?


    不光是江升平自己,戒圓也在找凶徒。他雖然不真的在乎升平死活,但是到底是個財神爺,怎麽能糊裏糊塗的叫人燒死了?何況這寺裏頭他最大,有人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放火,分明就是要造反,將來把他一把火燒了都不一定。


    他對寺裏的和尚可是了如指掌,目光一閃,已經鎖定了幾個人,都是跟他平時不對付的,或者說,是他看不上眼的。寺裏頭一共十來個人,他看不上的就有七八個,個個都有嫌疑。


    不過戒圓畢竟是監寺,眼珠一轉,把懷疑放在心裏,道:“少爺,咱們先不管怎麽著火的,你沒休息好吧,來來來,去……”他打眼一看,後院燒的不能住人了,空餘的禪房都在這個院子裏,便道,“跟小寺的僧人們擠一擠住。淨能,住你們那裏怎麽樣?”


    淨能身材最高大,嗓門也大,哼道:“監寺師叔,我們一間房子住了五個人,你還嫌不夠,要把這小子塞進來,要小僧住天上去嗎?”


    戒圓目光看向另外一個僧人,那僧人道:“我們屋也住了四個人,我看淨虛那裏最好,他同屋都出去化緣了,就他那裏還空著。”


    戒圓再問道:“淨虛?”


    淨虛遲疑了一下,拉著戒圓道:“師叔,不是我不收留,隻是……”他低聲對戒圓道,“我有點忌諱。”


    戒圓道:“忌諱什麽?”


    淨虛道:“你看這小子,進了咱們寺裏,又是被卷錢,又是生病,現在剛好點兒住的地方又失火,不是帶了煞星吧?”


    戒圓臉上的肥肉一哆嗦,道:“會嗎?”


    淨虛道:“您不覺得麽?這小子簡直是喪門星,反正我是不敢沾的。要不然住您那兒啊?”


    戒圓連忙揮揮手,道:“去去去,離我遠點兒。那你說怎麽辦?讓他滾……”


    旁邊淨明插口道:“讓他住我那裏吧。”


    戒圓拍了拍胖了臉,道:“你住哪兒來著?”


    淨虛道:“我記得是廚房旁邊那間柴房,你還沒搬吧?”


    淨明搖頭,道:“師叔不是說沒空房子麽?我一直住在那兒。”


    戒圓想了想,總算想起來了,道:“對對對,那地方離著咱們遠,他煞氣過不來。你讓他在房子裏呆著別動,別出來妨礙人。”


    江升平遠遠地聽著,聽他們往自己身上潑汙名,聽他們三言兩語定自己的去留,雙目望天,看向遠處的地平線。


    太陽還沒升起,天色就隻能這樣黯淡。


    但太陽總會升起的,很快。


    戒圓打了個哈氣,道:“既然如此,散了散了。淨明,你帶江小少爺去你那邊。”


    淨明道:“是。江少爺,你跟我走吧。”


    淨明帶著江升平踩著已經化了大半,髒兮兮的雪地,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側院走去。


    一進側院,一股撲麵的煙氣嗆人咽喉。院子很小,正麵一間房子半牆熏得烏黑,牆角一麵堆滿了柴火,另一邊磊著大白菜。兩側各有一個廂房,比一般院子的耳房還要小。淨明打開東側的房門,道:“進來吧。”


    房中很暗,升平隻能隱隱看到一地稻草,似乎角落裏有一床被子,旁邊倒著一個板凳,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雖然江升平對俗世的家居布置沒概念,但也看出來這裏實在太簡陋,簡直不像是人呆的。比這裏更簡陋的隻有思過崖,但思過崖還占一個寬敞,整片山峰都是他一人的。這裏是真正的蝸居,一個人住恐怕已經伸不直腿,兩個人住真不知道要如何安排。


    淨明見江升平站在門口不進來,就知道他心中嫌棄,道:“江少爺,你湊活吧。白天我都不在,這裏就是你一個人的地方。”


    江升平嗯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坐在稻草上。


    淨明也坐在稻草上,兩隻眼睛亮晶晶的,道:“再過一會兒就天亮了,天一亮,廚房就要生火做飯,肯定睡不了。少爺,你要是不想睡,咱們就坐在這兒聊聊天吧。”


    江升平道:“也好,聊什麽?”


    淨明道:“隨便聊聊,寺裏隻有我一個小沙彌,我不怎麽和人聊天的。公子你是去趕考嗎?”


    江升平呆了一下,才搜腸刮肚,從知識的某個角落裏想起了趕考這麽一說,似乎他看過的雜書裏,有不少“私定終身後花園,落難公子中狀元”的傳奇,便點頭道:“是啊。”


    淨明道:“厲害,你還這麽年輕。可惜沒了盤纏,落難到這裏,會耽誤你趕考嗎?”


    江升平胡扯道:“耽誤就耽誤了唄。反正我不指著這個吃飯。家裏有的是錢,就當出來遊山玩水了。”


    淨明讚道:“少爺說得真好,你是濟陽城的人嗎?”


    江升平道:“是。”


    淨明道:“你們家鄉什麽樣啊?我從小生長在圩邑,沒見過外麵。”


    江升平沉吟了一下,道:“我家是天下最美的地方,天很藍,山很青,水很綠。人傑地靈。”


    淨明道:“濟陽城比圩邑大嗎?”


    江升平信口道:“大,大得多了,特別繁華。”


    淨明道:“你們家在濟陽城一定是望族吧?”


    既然編了,江升平就不怕編的多點兒,道:“是啊,人口很多,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有幾百口子呢。”


    淨明聽得十分神往,道:“那你們家是做什麽的?做生意,書香門第還是修真世家?”


    江升平一怔,脫口道:“修真世家?”


    俗世之中,還有修真世家?


    淨明沒聽出他的語氣,驚訝道:“真的是修真世家?傳說中有修道士,能騰雲駕霧的傳說家族。這麽說你去趕考,不是考文考武,而是去參加道科麽?”


    江升平從沒聽說過道科,呃了一聲,道:“我還不是修士。”


    淨明道:“這麽說是去紫羅宮或者有為書院進修?我早就聽說那裏在招修道士。少爺,你不是缺個書童麽?你看我怎麽樣?”


    江升平“啊?”了一聲,不知如何回答。就聽門外人聲響起,一個大嗓門道:“淨明,出來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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