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漆黑之後,白光漸漸綻開。


    江升平睜開了眼睛。


    頂上是床帳,細致的白紗垂到了耳邊,鼻端傳來淡淡的竹香。


    升平猛地坐起,叫道:“師父。”


    四處打量,他身處的房間空無一人,但這裏毫無疑問就是玄思真人的寢室,升平睡的也是玄思真人的床榻。


    雖然都是入室弟子,但眾弟子平時都住自己的洞府,在天鬥觀中也就在前殿聽講,很少有機會來臥室。升平卻因為是幼年上山,在天鬥觀中住了好幾年,十二歲才挪出去。


    雖然之後就沒什麽機會回來,但幼年時的記憶十分清晰,他一眼就看出了這是師父的地方。


    發生了什麽事?


    江升平很快便想了起來,自己和五師兄爭執打了三千錘,最終體力不支暈倒的事情。肯定是有人將自己救過來,交給了師父。


    不會是五師兄吧?


    江升平真心不希望是五師兄,那也太丟人了。緊接著他便反應過來,多半是二師兄下山時發現了自己。


    不過不管怎麽樣,這件事也捅到師父這裏了,有點麻煩啊。


    升平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沒什麽錯,料想師父不會責怪,心中略感安定。


    從床上下來,活動了一下/身體,江升平沒覺得有什麽不適,雖然*到了極限,但隻要真氣還在,幾遍衝刷下來,恢複總是沒問題了,又不是真受了傷。況且既然師父安排自己住下,應該也做了些處理,或許度了真氣給自己吧。


    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升平突然感覺到有人在外麵,忙起身道:“師父?”


    沒有回應。


    升平起身,從臥室出來,目光一閃,看到了遠處一閃而過的青色衣角。


    是師父麽?


    升平覺得不像,往青衣消失處走去,連續拐了兩道彎,都似乎看見了那青衣,加快了腳步,再拐一次,猛然停住,差點撞上牆。


    眼前是一堵白牆,粉白的牆麵光滑平靜。


    分明沒有路,為什麽青衣還能消失?


    江升平心中一動,想到了思過崖的屏障,手中掐訣,往前一按。


    “水鏡術——”


    眼前的白牆陡然變得透明,以他的手掌為中心,仿佛開了一個窗口,清清楚楚顯示出了裏麵的情形。


    裏麵是一件普通的屋子,四麵都是牆,沒有一絲窗口,隻有兩邊對角各點了一盞燈,朦朦朧朧的燈光下,照亮著中間的一件東西。


    那好像是一張床,比一般的床大,又如同一個大櫃子,四平八穩放在地上。


    江升平先是疑惑,突然想到了一件聽說過,但自己沒見過的東西——


    棺材?


    裏麵是一間靈堂?


    往前邁了一步,江升平穿過了外麵一層障眼法,進了隔壁的房間。


    來到棺材前,江升平赫然發現,這棺材竟有些透明。巨大的蓋板顏色淡綠,若隱若現透出底下的一個人形。


    棺材裏竟然有人。


    江升平心中一寒,修道的人本該膽大,妖怪也要捉,鬼魂也要煉,何況區區屍體?他膽子也不能算小,怎奈一直在山上,從沒見過死人,這時見到一個,心中不免膽怯。


    但好奇心緊接著便冒了上來,促使他趴到蓋子上細看。


    奈何這棺材透明度不高,江升平看了半日,隻看見那人的大略身形。在某個角度,他似乎驚鴻一瞥,看見了半張清秀的麵孔,相當模糊,卻驚豔無比,但在下一瞬間,就再也看不見了,他再怎麽找,也找不到那個神奇的角度了。


    要不然,再用水鏡術看看?


    江升平心中有一點顧忌,總覺得不應該偷窺裏麵的人,會惹上什麽忌諱,但心中也確實癢癢的。猶豫了一下,終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風。


    雙手掐訣,一個水鏡術幾乎完成,眼看就要扣在棺材上。


    正這時——


    “你在幹什麽?”


    一聲斷喝從身後傳來,升平身子一僵,立刻站起身,隻見玄思真人已經進了屋。


    玄思真人的麵色通紅,憤怒的紅暈從脖頸一直蔓延到耳後,雙眼圓睜,兩撇八字胡抖動的更厲害。他幾步到了近前,抬手往江升平臉上抽去。


    江升平沒見過玄思真人如此發怒,也不敢躲,低著頭輕輕一閉眼。


    玄思真人這一下最終沒有落實,半途中,半途中變掌為袖,一拂袖,把升平甩了出去,一路甩出了這間屋子。


    升平落到走廊上,驚魂甫定,連忙起來,又複跪倒,叩首道:“恩師恕罪。”


    等了一會兒,玄思真人才從中屋中走出,比之剛剛情緒已經緩和不少,但怒色猶在,看了跪地請罪的江升平一眼,啞聲道:“跟我來。”當先下樓。


    升平小心翼翼跟在後麵,頭腦一片空白,一直跟到樓下。


    這棟小樓並非大殿那座建築,而是後麵的配樓雲樓,專為掌門居處。樓下也是一座廳堂,半敞開的布置,穿過鏤空的格柵,能看見外麵的花園。


    玄思真人進來先坐在當中一張椅子上,如同雕塑一般不動不言。江升平順勢跪在他膝前,深深俯首。


    過了一會兒,玄思真人才問道:“你怎麽進去的?”


    江升平實話實說道:“弟子好像看到可疑人影,跟過去的。”當下一五一十把那神出鬼沒的青衣影子說了。這話其實沒影,也沒證據證明,但他相信隻要實話實說,恩師不會認為自己有意欺瞞。


    果然玄思真人隻是皺眉沉思,過了一會兒,森然道:“今日若不是你,換做其他人,哪怕是你那些同門,我要早打殺了。”


    江升平道:“弟子該死。”


    玄思真人又道:“我以前教導過你,不要擅自闖入別人的禁製。哪怕禁製是你隨手可破的。禁製是旁人拒絕他人靠近的意思,理解這種意思是你的基本教養。”


    江升平栗栗道:“弟子無禮,聽憑恩師責罰。”


    玄思真人緩緩吐出一口氣,道:“今日之事,你若向旁人吐露隻言片語……”


    江升平立刻接上道:“弟子萬死。”


    玄思真人這才點頭,道:“知道就好。”說著起身。


    江升平見師尊要走,輕輕地咦了一聲。


    玄思真人回頭道:“怎麽了?”


    江升平道:“原來您……您這就走啊。我剛才還以為您說那些話是要跟我說個秘密呢。”


    玄思真人臉頰抽搐了幾下,俯下/身給了他兩個爆栗子,道:“孽障,你……真可以了。我說除了你,其他弟子難逃罪責,但除了你,又有誰敢這樣放肆?明知道是我的禁製還敢闖進去,旁人誰有這樣的膽子?”


    江升平直覺感到師父怒氣息了,膽子立刻大了起來,本來他和師父便情若父子,私下比別的同門更隨便的多,師父生氣他當然是怕的,但怒氣一消,他立刻故態複萌,道:“您要不想告訴我,弟子也不敢問。隻是這不是怕你勾起傷心往事,若不跟人說,心中憋悶難受麽?”


    玄思真人氣的一笑,道:“你若真想知道,也可以。剛剛亂闖禁地,當笞。你若認罰,我便跟你說了棺材的事。如何?”


    江升平權衡了一下,迅速道:“好。”


    玄思真人輕輕歎氣,道:“你覺得棺材裏是什麽人?”


    江升平毫不遲疑的道:“是您的愛人。”


    玄思真人一怔,道:“為什麽這麽想?”


    江升平道:“一般都是如此吧?心愛的人去了,留下的那個不忍和她分離,便用秘法把她保存起來,放在房中日日相伴,等到將來再合葬。這樣淒美的愛情故事,我看過好幾種。”


    玄思真人道:“說得好,是長真從俗世帶來的那些書裏講的吧?”


    江升平點頭道:“是。師父您也看過?”


    玄思真人一撇小胡子一抽,道:“我看過個屁。正經的道書你都沒看過幾本,這些書倒塞了一腦子。你猜的不對,棺材裏的人,是我的同門。”


    江升平道:“您的師妹?道侶?”


    玄思真人道:“同門,也是合伴。道人合伴,本欲疾病相扶,你死我埋,我死你埋。偌大一個門派,隻有我們兩個人,誰先走一步,留下的那個當然要收屍入殮。就是你看見的那個棺材。”


    江升平點點頭,道:“那位是怎麽樣的人呢?”


    玄思真人神色微一恍惚,道:“是個混蛋。”說完這四個字,從椅子上起身,道,“到此為止,隨我到後殿領罰。”


    江升平呆若木雞,過了一會兒,才起身跟上,心中怨念道:這頓板子挨得也太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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