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真的嗎,這就是傳國玉璽?”


    一麵把玩著手中四四方方的印璽,陽春雪一邊懷疑地問道。她有些不敢相信,代表神洲大餘至上權威的東西,老師卻當作一個玩具一樣隨自己擺弄。


    所謂權威,就是這樣一種東西,當人們將之神聖化時,它就擁有無上的力量,但當人們以一顆平常心去看待時,它便不過是小女孩子的玩具而已。


    “你們來得倒是挺快的。”華閑之看著陽春雪把玩傳國玉璽,微微一笑沒有幹涉,他看了崔遠鍾一眼,崔遠鍾笑了笑,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展先生在,我們沒有耽擱什麽時間。”


    隻是很簡單的一句回答,但華閑之卻從中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陽春雪將玉璽又交還給華閑之:“老師,孤寒哥真的沒有大礙?”


    “當然,對老師的醫術,你還不放心嗎?”背著柳孤寒的軒轅望笑著說道,陽春雪伸了一下舌頭,華閑之最自負的並不是他的劍技,而是他的醫術嗬。


    一行人回到趙王府兵的營寨,這個時候天色漸晚,如果不是處在激戰的戰場之上,附近的鄉村應當已是炊煙嫋嫋。但現在,喊殺聲與哀鳴聲擊破了傍晚的寧靜,血腥代替了飯香。


    “還沒有分出勝負嗬……”


    站在高處,軒轅望向殺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卻隻見到煙塵滾滾,象是烏雲壓城,又象是有無數人馬攪在一起。營寨離戰場有近十裏,但隔著這麽遠,軒轅望仍然覺得一種震憾人心的殺氣。他現在也算是身經數十戰了,但對著這殺氣,他仍然覺得心膽俱寒,恨不得轉身就逃走。


    他側目看了看華閑之,發現華閑之臉上也沒有平時的從容,而是明顯的黯然神傷。這讓他的心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華閑之並不僅僅是被這戰場的氣勢所震動,更重要的是,這一場戰爭下來,無論勝負如何,雙方都將有多少戰士成為荒郊野鬼,大餘將有多少家庭破碎離散!


    帝王將相的武勳功業,需要多少平民百姓用血汗性命去換取嗬!


    但是,若不犧牲這些性命,老師的夢想怎麽能實現?


    軒轅望內心中似乎也有著兩股兵馬在激烈地進行交戰,一邊是華閑之的夢想、大餘國的新生,一邊是百萬蒼生的性命。即使是為了一個崇高的目的,便能夠將千百萬人作為賭注送上祭台麽?


    師徒數人在高地上遠眺良久,突然間,一隊騎兵從西南角衝了過來,象是一道無法阻擋的激流,以一泄千裏之勢衝了過來。雖然相隔約有三裏,但那排山倒海一般的聲勢,仍然讓軒轅望臉色變了。


    再厲害的劍技高手,在這千軍萬馬之中,也會生起同他一樣的無力感覺。任何個人的力量,都不足以阻擋這種氣勢的衝擊!


    “秦王鐵騎……秦王鐵騎!”


    整個大餘國,擁有這種氣魄的騎兵便是封地在西隴的秦王鐵騎,這支騎兵部隊不過兩千人馬,但其攻擊力之強,可以稱得上是舉國無雙。這是秦楚二王爭奪帝位的殺手鐧與最大倚靠,但現在秦王鐵騎卻出現在這裏,難道說,趙王府兵已經敗了?


    華閑之雙眉一揚,心中開始有些擔憂,按理說趙王不應戰敗才是,他手中有大餘國最龐大的魔槍戰士軍團。可是,這隊騎兵突然出現在這裏,其目標直指趙王營寨,而趙王營寨中留守的部隊並不多,根本無法阻擋這大隊的鐵騎!


    “老師!”石鐵山第一個忍不住,他握緊自己的劍,那些騎兵距他們已經不足一裏了,這幾乎要踏破大地的蹄聲,讓他全身戰栗。當恐懼到了極點時,恐懼就會變成戰意,現在,石鐵山便有一種衝動,衝進這排山倒海一般的鐵騎中,揮動自己的劍,殺人或者被殺。


    “別急……”華閑之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在扶英三年,這個少年的身材長得已經超過了自己,身體也更加結實了。雖然華閑之對於自己師徒的劍技很有信心,但卻也知道,這區區幾人投到戰場中去沒有任何用處。


    華閑之心中生起一種無力的感慨,在這樣的戰場之上,在這樣的曆史洪流之中,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微不足道嗬。


    正思忖間,在那隊騎兵斜側方,突然間插出另一隊士兵來。看這隊士兵的軍服顏色,倒是趙王府兵,這讓華閑之心中安定下來。但旋即他的眉頭又擰在一起,出來阻擋騎兵的趙王府兵都是步卒,數量也並不多,僅僅三千人左右,怎麽可能擋住這支以勇悍聞名的精銳?


    可惜了,自己雖然一人一劍天下難有對手,在這千軍萬馬中卻派不上用場……


    那隊出來攔截的趙王府兵突然散開,第一列伏在地上,第二列蹲下身軀,第三列則直立。華閑之神情突然一變,看這隊趙王府兵的行動,他們應該是魔槍戰士才對!


    仿佛是印證他的猜測,在秦王鐵騎距趙王府兵不足兩百丈之時,“砰砰”的魔石之槍擊發的聲音傳了過來,伴隨著騰騰升起的輕煙,趙王府兵陣營中射出一道道火舌,凡被這火舌擊中的秦王鐵騎紛紛在人嚎馬嘶聲中墜落下來,空氣中彌漫著淡紅色的血霧。


    秦王鐵騎不愧是天下第一精騎,雖然受到這驟雨一般的攻擊,他們卻沒有絲毫遲疑,相反,這隊騎兵的速度衝得更快了。魔石之槍的填裝需要時間,而這短短的填裝時間便足以讓他們衝到敵人陣前!


    但前三排趙王府兵突然後撤,一邊後撤一邊快速填裝魔石。與此同時,第四第五第六排的士兵向前跨出,仍然是從前到後以伏倒、下蹲、站立的姿勢迎敵。在砰砰的魔石槍響聲中,數百道死亡之光又從趙王府兵中發出,在第一輪打擊中幸存的秦王鐵騎如同被收割的莊稼一般紛紛從馬上滾落,他們和戰馬的屍體又阻礙了身後同伴的前進,將少數同伴的戰馬絆倒下來。


    這使得秦王鐵騎的錐形衝鋒陣出現了輕微的混亂,就在這輕微的混亂中,第二輪射擊的魔槍戰士後退,第三輪的又向前踏出一步,以伏倒、下蹲和站立的姿勢進行了一輪齊射。第三輪齊射將殘餘的衝在前麵的秦王鐵騎幾乎全部擊殺,僅有少數衝到了趙王府兵陣前的,又被已經填裝好魔石的第一輪魔槍戰士散射擊中。


    僅僅三輪齊射,原本聲勢浩大的秦王鐵騎,幾乎完全被射殺,而他們的對手卻毫發未損!


    “這……這……”


    就連華閑之,也禁不住瞠目結舌,這究竟是戰爭還是單方麵的大屠殺?


    舊時代最精銳的鐵騎,在魔石戰士麵前脆弱不堪,這種景象,除了給華閑之師徒與震憾之外,還有幾分悲哀。


    “如果不能及早變法新政,大餘國與泰西諸國……甚至是與扶英發生衝突,舉國精銳便要象這秦王鐵騎一樣……”


    戰鬥到這個地步,已經無需再看了。殘餘的秦王鐵騎在重整隊伍,看樣子他們準備再次衝鋒,但這是徒勞的,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


    “你們先回大營,不要亂走。”


    華閑之聲音有些沙啞,他向弟子們吩咐道。崔遠鍾應了聲“是”,便當先離開,軒轅望走在最後,行了百餘步,他回過頭去,卻發現華閑之不再站著,而是盤膝端坐下來。


    軒轅望隱隱覺得華閑之這個姿勢,與其說是盤膝端坐,倒不如說是在跪下祈禱。軒轅望知道華閑之從不相信什麽神靈,因此,他認為這是自己的錯覺。


    就在這時,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傳了過來,這聲音響徹雲霄,就象天崩地烈一般。激烈的馬蹄聲,震得腳上的山崗都在顫抖,軒轅望的心也怦怦跳個不停,他把華閑之的吩咐忘在腦後,轉過身飛快地跑了回來。


    在他跑的時候,他聽到了砰砰的魔石槍齊射聲,聽到這聲音,軒轅望跑得更快了,在距華閑之不過三十多步的地方時,他又聽到了第二次魔石槍齊射。軒轅望深吸了一口氣,腳下再次加緊,即使是在與人鬥劍,他也很少跑得這麽快過!


    當他衝上山崗之頂時,看到的是趙王府兵魔石戰士之前,隻有一匹孤零零的戰馬還在衝刺,戰馬上的騎士高舉彎刀,一個人呐喊著向前衝。


    軒轅望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那個戰士前衝沒有多少步,數十道魔石之光擊中了他,他的人和馬都爆炸成一團淡紅的血霧。


    戰場平靜了下來,剛才那激昂無比的喊殺聲消失了,隻留下一地的屍骸狼籍。


    不知不覺中,軒轅望也跌坐在地上,如同華閑之一般。現在,他明白了,華閑之並非在祈禱,而是在致敬,向這些舊時代的勇士作最後的致敬。他們的曆史,從此結束了。


    他們回到營寨良久之後,才聽到大軍歸營時人馬的嘶鳴聲。趙王遠遠地看到了迎接他凱旋的華閑之,發出暢快的笑聲:“閑之,如何?”


    “大勢所趨。”


    華閑之微微躬身行了一個禮,淡淡地說了這樣四個字。趙王下了馬,哈哈笑著扶住了華閑之的肩膀:“閑之嗬閑之,運籌帷幄,你可擔此大任,但決勝千裏,則需要我來做了……”


    華閑之看了看跟著趙王的將士,這些獲勝歸來的將士們雖然都有風塵之色,但都鬥誌昂揚,顯然這場大勝讓他們非常興奮。這個時候,如果再宣布那個消息,效果將更好吧。


    “恭喜殿下……”華閑之揚聲說道,一麵說著,他一麵將四四方方的盒子從懷中捧了出來。


    趙王殿下的眼睛猛然突了一下,他早就想詢問華閑之了。小心翼翼地從華閑之手中接過那盒子,他打開一看,接著便高高舉起。


    “傳國玉璽?”


    “傳國玉璽!”


    將士們與幕僚們都發出驚呼,雖然這些幕僚大多到過扶英,或多或少都接觸過泰西文化,但對於這傳國玉璽的敬畏,仍然深深藏在他們的骨子裏。當他們認出這就是象征著蒼吾神洲數千年至高權威的傳國玉璽時,他們都無法控製住自己內心的激動。


    “萬歲!吾皇萬歲!”


    早有機靈的人跪了下來,先隻是一個兩個,接著就是一大片一大片,到後來,幾乎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萬歲”的聲音連成了一片,這聲音驚天動地。


    隻是長揖的華閑之心中微微一冷,他有些懷疑自己的舉動是否正確了。在這樣一片“萬歲”聲中,趙王殿下,仍然能保持清醒麽?


    多少不世的英雄,在這樣的“萬歲”聲中迷失了自己……


    當“萬歲”的呼聲響起來的時候,趙王殿下也飄飄然,他昂然四顧,隻覺得躊躇滿誌,這個龐大而古老的帝國,似乎都在向他跪伏。他不僅僅是作為一個繼承者成為這個帝國的主人,更是作為一個征服者淩駕於眾生之上。


    但當他的目光投到華閑之身上時,卻禁不住停了一下。一大片跪倒的人中,華閑之隻是長揖的身形分外顯眼,這是一個警告,也是一種無聲的抗議。趙王殿下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心中浮起濃濃的不快,但當他的目光停在傳國玉璽上時,這不變又化成了喜悅。


    “諸位請起吧,朕……孤……我早就說過,不再興這跪拜之禮。”趙王殿下一連換了三個稱呼,雖然從華閑之的表情上看不出什麽來,但他憑借自己敏銳的直覺感到了華閑之因為這三個稱呼變化而產生的情感波動,他微微笑了一下:“傳國玉璽到我手中,天下可傳檄而定!”


    看著他的笑容,站在華閑之身後的軒轅望不知道為何又想起了開始那死傷狼籍的戰場,那最後舞刀衝鋒的騎士,那一地散亂的屍體。


    一將成名萬骨枯,一帝成業呢?


    騎兵已經被這個時代淘汰了,那劍士呢,劍士是否也將成為曆史中的記憶?自己選擇劍士這條路,是不是也會象那些鐵騎一樣,成為某位帝王將相功績之上微不足道的一筆?


    一種異樣的寒冷在侵襲者軒轅望,讓他禁不住輕輕哆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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