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京城雙姝是在三個月前。這期間祖母又費了不少銀錢重新修葺纖雲院,還從私庫裏拿出不少好東西。大姐的心情就越發糟糕,說是雪上加霜都不為過。”


    沈雲漪心道,莫怪祖母不喜歡沈雲清,這性子實在是叫人難以喜歡。


    不想再提沈雲清這掃興的話題,沈雲漪轉而問道,“三姐,你和大姐都定下了親事,為何二姐還沒定下?”


    沈雲歆臉上露出遲疑之色,咬了下嘴唇,輕聲道,“以二姐的年紀其實也可以先定親。隻是二伯母想將二姐嫁回褚家。祖母知道二伯母這想法後,大怒,說是寧可讓二姐一輩子在國公府當老姑娘,都不許她嫁回褚家。”


    古人親上加親倒是正常得很。


    隻是定陽長公主實在是厭惡透了褚家人,完全沒想過再跟褚家有什麽姻親之誼。


    “自從祖母發了大火,二姐的事就這麽耽誤下來了。祖父也沒說什麽,顯然也不願意再跟褚家聯姻。”


    褚家是多遭人嫌棄啊。


    沈雲漪正在心裏腹誹時,沈雲歆溫柔的聲線又在耳畔響起,“姐妹們一直由於先生教導上課。最近於先生有事,所以請了幾天的假。那於先生——”


    沈雲歆口中的於先生,沈雲漪清楚。原本教導家中姐妹讀書的先生不是於先生,而是另外一位年紀大的陳先生,不過因為年紀太大,最後隻能辭教。於先生是後來的。


    於先生名叫於靜怡,是三十多的寡婦,頗有些文名,是在沈雲漪離開京城,去江南後才來沈家教課的,因此沒見過。


    隻是這些年,沈雲漪在跟沈雲歆的通信中,倒是提起過這於靜怡。雖說當學生的不好說先生的不是,可沈雲歆的字裏行間,話裏話外對於靜怡的感官實在不是很好。


    沈雲歆向來與人為善,溫柔如水,很少說人壞話。沈雲歆對於靜怡有那麽多不滿,可見於靜怡的為人不如何。


    “於先生比較嚴厲,她——“沈雲歆似是在糾結該如何措詞,“她若是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聽聽也就是了。無須放在心上。”


    “三姐,不會是那於先生羞辱過你吧?還有羞辱學生的先生?再是先生,咱們也是國公府的千金,長公主的親孫女,輪得到她來羞辱!?”沈雲漪雙眸噴火,呼吸陡然粗重了兩分。


    見沈雲漪生氣,沈雲歆忙安撫道,“不是不是,哪有那麽嚴重,什麽羞辱不羞辱的。嚴師出高徒,沒你說的什麽羞辱。不過那於先生的脾氣是不如何。”


    “三姐,我就好奇了。能叫你這麽個老好人都不喜歡,忍不住在信裏說她幾句的人,祖母怎的不早早打發了這樣的先生?”


    沈雲歆沉默了片刻,接著道,“於先生的確有才,這點毋庸置疑。”


    “有才的人多的是。有才不是最重要的,人品才是最要緊的!”


    “於先生是大伯母特地請來的。要說那於先生也不是真的做了什麽天理難容,令人發指的惡事,你讓我去找祖母說什麽呢?況且哪裏有當學生的說先生的不是。罷了罷了,也是我多嘴了,不該跟你提起於先生。”


    “若那於先生配當一個先生,我自然會尊師重道。可若是那於先生不配的話,就別怪我不尊重她了。”


    沈雲歆見沈雲漪的神情不似作偽,心裏已經開始有些打起鼓來,隻盼著到時候別鬧得太難看才好。


    深夜下起了傾盆大雨,到了天蒙蒙亮的時候,就隻剩下豆大的雨滴,屋簷的顏色被雨水衝刷得深了好幾分,不停有雨水順著屋簷落下。


    經過一夜雨打的荷花倒是顯得蠻有精神,荷花和荷葉上綴著晶瑩的雨珠,豆大的雨滴落在缸裏,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離大缸不遠處的花叢,鮮花被昨夜的雨水倒是擊打得有些蔫蔫的,好在沒死。


    沈雲漪看著有些心疼,吩咐雨雁,“找幾個懂花圃園藝的,好好把這些花兒整理一番。若是早知道會下那麽大的雨,昨晚就該準備個布簾遮著。”


    雨雁道,“誰也沒想到昨晚會忽然下那麽大的雨。這樣好了,以後每晚睡前,都做個布簾擋著,免得這些花兒因為雨水太大而被淹死。”


    沈雲漪點頭,“這樣行。”


    吩咐完,沈雲漪就去了定陽長公主那兒請安。


    每房的兒媳,孫女還有孫子都要去給定陽長公主和沈銳請安,至於沈家航等人就不必了,需要去上早朝,回來後再請安也是一樣。


    定陽長公主一般都是將孫女留下,孫子打發去學習,兒媳也一並讓她們離開,那是沈雲漪在的時候。


    自從沈雲漪離開,請安照舊,定陽長公主就沒留下誰說過話。


    如今沈雲漪回來了,定陽長公主又開始摟著她說話。


    沈雲清滿是嫉恨地看著縮在定陽長公主懷裏的沈雲漪,在定陽長公主冰冷的眼神看過來後,立即收回了視線,垂著頭,雙手緊握成拳。


    定陽長公主正想將其他人都打發了,隻留下沈雲漪說話,這時,有婆子進來稟報說是老姑奶奶領表孫少爺來了。


    老姑奶奶指的是沈銳嫡親的妹妹沈佳,隻比沈銳小了兩歲。要說沈佳也是個可憐人,嫁了人,跟丈夫感情不錯,可是她丈夫是武官,後來戰死沙場就這麽去了。


    沈佳自此守了寡,好在還有一個兒子在。沈佳因為兒子是在戰場上死的,所以堅決不允許兒子從武。沈佳的兒子倒是聽話,讀書考科舉,誰知在考完院試後,一個風寒又去了。


    接連死了丈夫和兒子,沈佳差點沒生生哭死,好在沈佳還有個孫子陸毅豪。


    自兒子死後,沈佳就將陸毅豪當成了命根子。


    沈佳想著上戰場有危險,考科舉也有危險,隻恨不得陸毅豪什麽都不做,隻需每天呆在家中,當個紈絝子弟也成。


    還是沈銳瞧著沈佳這樣不像樣,罵了沈佳一通,又問了陸毅豪自己的意思,他是想從文還是想從武。


    陸毅豪最終選擇的是從武。


    很快,便有一老婦人和十六歲的少年款款進來。


    沈佳身穿一件深紫色暗紋褙子,頭上並沒有戴多少首飾,就一根十分普通的金簪。沈佳的嘴角緊緊抿著,眼皮耷拉,臉上的皺紋很深,背脊微微彎著。


    沈佳雖說比沈銳小兩歲,但因為喪夫又喪子,使她看起來比沈銳要老得多,頭發也花白了一大半。


    再看扶著沈佳的陸毅豪,身穿一件寶藍色錦袍,虎背熊腰,劍眉星目,英姿勃發,在看到定陽長公主懷裏的沈雲漪時,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沈雲漪也笑著對陸毅豪眨了眨眼睛。


    沈佳是長輩,在場的除了沈銳和定陽長公主,其她人都要起身行禮。


    定陽長公主鬆開了沈雲漪,後者跟其她人一起起身,給沈佳行禮。


    沈佳坐下後,掃了一圈眾人,淡淡道,“都坐下吧。”


    沈佳連片刻的寒暄都無,就衝著沈銳哭慘,眼淚說來就來,捏著帕子不停擦著眼角,“哥哥,我如今的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可憐我先是死了丈夫,後來兒子也去了。陸家就隻剩下我和豪兒相依為命,可憐我們兩個老的老,小的小,這日子過得還有什麽盼頭啊!”


    坐在沈家身旁的陸毅豪的臉色頓時爆紅,局促不安,屁股底下像是長了釘子,連一刻也不願多坐。


    沈雲漪很理解陸毅豪的心情,沈佳每次來沈國公府,無一例外,都會賣慘,然後從沈銳這裏討這樣那樣的好處。


    沈雲漪沒想到她離開京城三年,再次回來,沈佳仍然未有絲毫的改變。


    沈銳還未開口,沈雲清陰陽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聽姑奶奶話裏的意思,你的日子是過不下去了?姑奶奶現在難道是連飯都吃不起了?咱們到底是親戚,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要是姑奶奶連飯都吃不起了,咱們國公府肯定會給姑奶奶留一口飯,對了,就是表哥也留在國公府多吃一口飯也是成的。”


    沈雲漪皺眉,沈雲清的話未免也太過份了,隻差沒指著沈佳和陸毅豪的鼻子罵他們是上門乞討的乞丐了。


    沈佳大怒,轉身就狠狠給了沈雲清一巴掌,打得沈雲清捂住臉,一臉不可置信。


    “你算什麽東西!?輪得到你對我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的?國公府還輪不到你做主!?”沈佳罵得雙眸圓瞪,唾沫橫飛,接著轉頭看向沈銳和定陽長公主,臉上的怒容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憐兮兮地道,“哥,公主,難道你們也看不起我這個死了丈夫,沒了兒子的?你們也嫌棄我一直來國公府打秋風不成?如果是,以後我就是餓死了,我也不會再來國公府!”


    沈銳皺眉,“你是我親妹妹!我還沒死,這國公府就由我做主當家!我要給你什麽,誰能說什麽?誰敢說什麽!?”


    沈銳這話別看是對沈佳說的,實際上真正對的人是沈雲清。


    沈雲清捂著被沈家打的臉,低著頭,眼裏是洶湧翻騰的恨意,她不服氣!她哪裏說錯了?沈佳隔三差五地來國公府打秋風要好處,不是乞丐又是什麽?國公府的一切都該是襲了爵的大房的,沈佳多拿了,他們大房的東西不就少了?


    得了沈銳的支持,沈佳立時得意洋洋起來,眯著眼,似笑非笑地打量沈雲清,“有哥哥這話,妹妹我就放心了。有些人啊,就是沒自知之明,也不看看自個兒有幾斤幾兩,莫怪人家鍾首輔的外孫女和雲尚書的親女兒能被評為京城雙姝,有的人啊,就是費盡心機也評不上。”


    沈佳的話無疑又在沈雲清的心上狠狠插了一刀子,立時鮮血湧流,痛不欲生。


    沈佳還要開口,沈雲漪卻道,“姑奶奶,我從江南帶回來不少那兒的時興首飾,正想派人給您送過去呢。您正好來了,不如這會兒就好好鑒賞鑒賞?”


    沈佳要罵人的話頓時咽了回去,看了眼定陽長公主懷裏的沈雲漪,端著架子道,“首飾是好,可別跟有的人似的,把我當成上門來打秋風的。”


    沈雲漪蹙眉,有些不高興了,“姑奶奶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您是我姑奶奶,我是您嫡親的侄孫女。這當晚輩的孝敬長輩不是應該的?能跟什麽打秋風扯上邊兒?姑奶奶若是不要,怕不是看不上那些首飾,而是不把我當侄孫女吧。”


    這話說得沈佳心裏舒暢,方才被沈雲清勾起的火氣也散了不少,又自覺有了麵子,矜持點頭,“嗯。我對首飾也有一番見解,就幫你好生看看。”


    沈雲漪吩咐紫蘇回纖雲院去拿首飾。


    纖雲院距離定陽長公主這裏不遠,沒多久,紫蘇便拿著一紅木雕海棠的匣子回來。


    沈佳接過紫蘇手中的匣子,打開一看,裏麵有不少的金釵玉釵,各色步搖以及手鐲耳環,皆是江南最新的樣式。


    “這江南時興的首飾跟京城的到底有些不一樣。姑奶奶品味好,若是喜歡這些,那就戴著。不喜歡就重新熔了再打新的也是一樣的。”


    沈佳一看到那麽多漂亮名貴的首飾,心裏就跟開了花兒似的,嘴上卻道,“我年紀大了,哪裏還能戴這些鮮亮的首飾。”


    定陽長公主道,“你老什麽老,你還不得看著豪兒娶妻生子,再看著曾孫長大?要不你能閉上眼?”


    沈佳深以為然,重新蓋上了匣子,臉上也掛上了幾分真心的笑意,“你的孝心我就收下了。”


    沈佳說完,還是忍不住刺了一句沈雲清,“人跟人啊就是不能比。看看雲漪多懂事孝順,再看看有的人——嘖嘖——難怪評不上京城雙姝。”


    沈雲清低著頭,纖弱的身子不停顫抖,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絳紫色的軟銀輕羅百合裙,遠遠看去就像是風中飄零搖曳的紫色小花,好不可憐。


    陸毅豪說道,“祖母,我想去見見大表哥和二表哥。”


    沈雲漪立即道,“表哥,你要去見大哥和二哥啊,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我找大哥和二哥也有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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