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手舉過頭頂,搶在當歸發火前趕忙說道,“這回真的是正事。”


    可是當歸沒給申時行機會說出他的正事。


    當歸拿著雞毛撣子追的申時行滿客棧的跑。兩人不時撞在不怎麽結實的圓柱上,整間客棧立馬搖搖晃晃的,讓人很擔心下一瞬,客棧就要塌了。


    綰綰看了一會這對便宜師兄弟間的吵吵鬧鬧,覺得無趣。


    她回房狠狠睡了一大覺,直到夜燈初上。


    赤色火狐狸溜進書生房間,推醒書生。


    “怎麽了?”書生揉著眼睛,不解的問。


    綰綰用狐狸爪子捂住元季的嘴,在他耳邊輕輕的道,“跟我來。”


    書生迷迷糊糊的穿上衣服,跟著綰綰穿過熱鬧的朱雀大街,走出玄武門,從官道拐到不知名的小路。


    綰綰閃身鑽進路邊的林子裏,繼續走,直到看見一處光亮。


    有了。


    她興奮的加快步伐,在一處停了下來。


    一顆斷成兩截的大樹墩,中間一汪清澈的液體蕩著波紋,酒香濃鬱。


    正是自己要找的東西。


    她伸出粉色小舌頭,貪杯的飲了起來,順帶招呼後頭跑的氣喘籲籲的書生道,“傻書生,快來呀。”


    元季跑過來,擦著汗喘息。


    赤色火狐狸屁股往邊上挪了個位置給書生,眯著眼,幸福的道,“傻書生,嚐嚐。”


    元季不明所以,但想著這狐狸精都喝了,總不會是有害的。


    書生提起衣袖,捧著清澈的液體到嘴邊嚐了嚐。一嚐之下,元季不經訝然,這酒水芬芳撲鼻,口感清冽,還帶著股果子的清香。


    他讚歎,“此等瓊漿玉液,隻應天上有啊。”


    綰綰抱著喝的圓鼓鼓的肚子,得意的道,“這是我們妖精才能找到的果子酒。”


    她皺了皺可愛的小鼻子,向元季討謝,“傻書生應當多謝我這個靈敏的鼻子,搶先在其他妖怪前頭找到了這酒。”


    元季失笑,這狐狸精分明是自己嘴饞了,大晚上的拖我出來尋酒,這還要我謝她,真真是臉皮厚啊。


    不過元季可不敢把心底的真話說出來。


    他刮了刮火狐狸濕潤的鼻子,道,“好,謝謝我們綰綰的小狐狸鼻子了。”


    綰綰對書生不怎麽真誠的感謝不悅。她看在書生大晚上陪自己出來的份上,就好心的不語書生計較了。


    綰綰從腰間解下從當歸那順來的酒葫蘆,裝好滿滿一葫蘆果子酒。再撐著肚子把餘下的酒喝的涓滴不剩。


    “嗝”,


    火狐狸滿足的打嗝。


    這貪心的狐狸精。


    書生哭笑不得。


    酒喝完了,該回去了。


    赤色火狐狸用狐狸爪子抱住書生的腿道,“傻書生,我們回去了。”她用爪子指指書生的懷抱,示意他抱。


    “快點啦”,她拉著書生的衣擺搖晃,嬌蠻的道。


    這狐狸精帶自己前來是為了給她當轎夫的吧。


    元季合理的猜測,聽話的抱起沉甸甸的赤色火狐狸。


    呦~


    重了不少。


    嘖,書生掂了掂狐狸的重量,猜測這貪杯的狐狸精到底喝了多少,


    一人一狐因為出發前都睡過了,現在格外清醒,所以回去的路也不那麽著急著走了。


    清幽的小路上,蛙聲蟬鳴,別有一番滋味。書生抱著狐狸精慢悠悠的走著,信步閑庭。


    等他們走回朱雀大街時,已經過了宵禁的時間,大街上沒有一個人影。


    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出來。抱在書生懷中,舒適的幾乎又要混混欲睡的綰綰猛然清醒。她戒備的盯著血腥味飄來的方向。


    書生察覺到綰綰的異常,忙問道,“怎麽了?”


    “有血腥味”。


    綰綰狐狸耳朵豎的筆直,聽著街上的動靜道,“在那邊。”


    那是…;


    杜府方向。


    綰綰和書生互看一眼,書生驀的奔跑了起來。


    耳邊是書生厚重的喘息,綰綰不敢留書生一個人在杜府門口等。她等書生平複的差不多了,才跳下地,鑽進虛掩著的大門。


    越往裏血腥味越重。


    杜府安靜的詭異,聽不見任何活物的呼吸。他們率先來到杜仲父子倆躺著休養的廂房。


    杜仲與杜寅卯蓋著被子正在睡覺,看起來一切正常。


    綰綰聽見一旁的書生舒了一口氣,壓低聲音悄悄道,“走了。”


    “好”,她輕應。


    綰綰正要轉身,等等…;…;


    不對,她沒有聽見床上人的呼吸。


    綰綰跳上臥榻,一把掀開被子,血腥撲鼻而來。


    元季阻止不及,擔心把人驚醒了,趕緊上前要抱走狐狸。卻不想看到了讓他難以接受的畫麵。


    並排躺在臥榻上的杜仲和杜寅卯,還穿著他們離開那天的衣裳。身上的傷好了很多,殘忍的是他們的心都挖走了。


    春九娘。


    綰綰和書生的腦海裏同時映出一個名字。


    綰綰是第二次看見這種死法,第一次是杜行之,她十分確定是春九娘下的手。她走出房門,快速在杜府內察看了一遍,發現杜府到處都是血跡,雞犬不留。


    綰綰再回到廂房,看著難過的書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


    在她看來,這種壞人,死了就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傻書生那麽難過,她又覺得他們還是活著好了。


    綰綰弄不懂這種矛盾的心情。


    她歎氣上前,輕拍著書生的肩膀道,“傻書生,我們先離開這吧。”


    良久,她才看見書生沉默的點頭。


    大街寂靜,所有人好夢正酣,全然不知,今夜杜府發生了如此慘案。


    綰綰心想,不知明日大清早誰會第一個發現。


    一路胡思亂想中,兩人走到客棧的巷口。


    還未靠近,一股寒氣直麵而來。


    叮叮當當~


    鈴鐺聲狂作。綰綰心下一動,春九娘。她把書生擋在身後,拐進巷子。


    巷子裏厚雪堆積,綰綰艱難的穿過巷子,嘎吱推開客棧木門。走進門的一瞬,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客棧內響起,“回來了”。


    “是的”,她答道。


    綰綰和書生靜靜的點著起樓梯下的燈盞,火光照的客棧微暖。


    春九娘看他們沉著臉又出去過了,猜測他們可能知道自己做的事了,便問道,“你們知道了?”


    在與春九娘接觸的幾次過程當中,綰綰見過她好幾種麵孔,或淒厲,或嫻雅,或嫵媚,就是不曾有像這樣的時候,溫暖而清淡。


    春九娘等不到他們的回答,自顧自的說道,“我這一生都活的可笑,被人愚弄的團團轉,這便罷了,行郎索性騙我到最後也好呀,連這一點都成了奢望,真是可憐又可悲呀…;…;”


    綰綰想說點什麽,但喉嚨幹澀的緊。


    她直勾勾的看著春九娘,春九娘的身形在微暖的亮光中忽閃,是魂飛魄散前的征兆。


    綰綰聽著春九娘的絮語,忽然覺得有點難過,莫名的問出一句,“有什麽我能替你做的嗎?”


    春九娘被綰綰的話弄的一怔,怔忪過後,開懷的笑了。


    春九娘輕輕的道,“若可以的話,就煩你們替我把我的屍骨收殮了吧。”


    “好”,綰綰一口答應。她想了想又道,“我會幫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埋了的。”


    春九娘低眉頷首,對綰綰伏禮,謝道,“那就勞煩綰綰姑娘幫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了”。


    之後,她打開房門,輕輕哼著歌走進漫天飄雪中。


    良久,雪停。


    綰綰視線遠遠的落在巷口,輕聲問身邊的元季道,“傻書生,春九娘是壞人嗎?”


    元季也不知道,他歎了口氣,道,“睡吧。”


    第二天,綰綰和元季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出現。當歸曖昧的視線在兩人身上輪流打轉。


    他看看綰綰又看看元季,以為自己發現了不得了的秘密,時不時猥瑣的盯著兩人笑。


    綰綰在他詭異的笑聲中度過大半天,再受不了帶著書生奪門而出,來到意園給春九娘撿骨。


    杜府的事情一大清早就鬧的沸沸揚揚。


    因為死狀極其殘忍,透著古怪,金吾衛的人在發現的第一時間就把屍首抬走了。


    綰綰聽說第一個發現杜府死人的是一個倒夜香的老漢。


    老漢看見杜府大門半掩,好奇的推了進去,然後發現了死狀淒慘的杜仲父子。那老漢也被嚇的夠嗆,現在還躺在家裏起不來。


    綰綰在意園的爬山虎圍牆根挖到了春九娘時日已久,被泥土掩埋的屍骨。她的屍骨腹部,還保留著一具完整的嬰兒骨架。


    綰綰遵守著對春九娘的承諾,在她鋪好的屍骨周圍細細的裝飾了一圈滿是綠意的爬山虎。


    她看了看,覺得這樣還不夠,又在春九娘的屍骨上擺上五顏六色的花朵。弄到最後,硬是用花擺出了人形,把白骨遮掩的密密實實。


    書生被綰綰的行為弄的無言,在多次勸阻無效後,可憐的蹲在牆根當木樁,由著狐狸精折騰個夠。


    好不容易,綰綰認為差不多了,她高興的拉著書生反反複複的來看自己的傑作。


    “傻書生,漂亮嗎?”


    “漂亮。”


    “那春九娘會滿意嗎?”


    “會的。”


    “我怎麽覺著還是不太好。”


    “…;…;”


    申時行來的時候,聽見他們無意義的對話,丈二摸不著頭腦。


    他對著圍牆麵壁,感歎,書讀的少也是一大人生憾事啊。


    在抒發完自己的情緒後,他粗魯的打斷兩人的對話,咆哮道,“我昨天忘告訴你們了,找到杜行之的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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