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當然不會是如此坦途。


    貪婪是一切罪惡的本源之一,鳥為食亡,人為財死,一路上鍾魁等人見到形形色色的修士相互攻殺。對那些死於非命的人的來說,如果能夠做到和氣生財,這裏原本是他們獲得極大造化之所。


    最高峰鳳凰山下有一塊穀地,對麵崖壁上有一塊巨大的類似漢白玉材質的照壁,遠遠看上去,像是經過人工加工磨礪一樣。


    一條小溪在漢白玉石之下潺潺流過,發過叮咚悅耳的聲音。溪流中,生活著成群結隊的叫不出名字的銀白色小魚,據最早抵達這裏的修士介紹說,肉質極其鮮美,而且與那些天材地寶一樣,對修行也有一定的益處。


    這裏真是洞天福地。不過人人都知道,這裏很快將會被國家暴力機關收歸國有,趁著現在,能帶走多少就帶走多少。


    小溪的岸邊,地表上明顯地有許多突起,上麵布滿青苔。如果說那漢白玉石壁是一塊巨大版的電影幕布,那麽這些石墩看上去就像是看露天電影的馬紮。


    有好事者用工具將其中石墩上的青苔刮去,露出青黑色的斑駁石墩表麵,上麵赫然凹下去一塊。


    “這像是有人盤膝坐在石墩之上,留下的痕跡!”有人驚呼道。


    其他人則好奇地,動手將其餘石墩表麵清理幹淨,果然每一座石墩都有或淺或深的痕跡。


    難道這裏是無數上古先賢問道之所?以至於千百年甚至萬年之後,他們在堅硬的青石上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跡。


    都雲修行難,即便是上古時代優異的修行環境,先賢們也是腳踏實地地苦修。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沒有人能隨隨便便就能成功。


    眾修士肅然。


    秦若寒看著眼前的石墩,還有對麵巨大的漢白玉崖壁,黛眉微顰。


    鍾魁道:“由坐姿看,所有石墩都是麵向對麵那塊漢白玉崖壁,照理說修士修行,一般都是選擇一個僻靜之所,以便靜心凝神。有些奇怪,這裏就像一個露天電影院,你看過露天電影嗎?”


    “什麽?噢,我以前在國外長大,沒看過露天電影,但我明白你的意思。”秦若寒微微一愣。


    頓了頓,秦若寒突然道:“依我看,這裏更像是一個露天大課堂!”


    鍾魁恍然道:“應是如此,秦師姐說的對。”


    隻見秦若寒走上前,找到最前麵的一個位置,盤膝坐在上麵。隔著小溪,不過二十餘丈,他們二人目力驚人,隻見那漢白玉崖壁上麵,縱橫交錯著許多痕跡。


    “或許先賢們曾在此煮酒論劍,坐而問道,興致所至,劍意縱橫,便在這塊巨大的漢白玉照壁上刻畫出許多劍痕。”鍾魁道。


    秦若寒美目瞥了他一眼,對他的推辭不置可否,隻覺得他似乎在刻意接近自己。


    “你覺得印象派怎麽樣?”


    “嗯?”


    “抽像派?或者華夏山水寫意派?”鍾魁自顧自地說話。


    “你追女孩,都這樣天馬行空嗎?”秦若寒冷臉道。


    “你想多了,這應該叫腦洞大開!”鍾魁笑了,他手指前麵崖壁道,“你不覺得這塊石頭很漂亮嗎?尤其是上麵的劍痕!”


    秦若寒不知道,鍾魁這是在刻意引導她。事實上,鍾魁一見到這塊巨大的崖壁,就被立刻吸引了。


    “那是所謂劍意!”一個有些顫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正是趙信揚。


    趙信揚是使劍的高手,自身實力又比秦若寒高出一大截,他從別的路徑趕到穀中時,見到秦若寒,便想湊上來“交流”一下感情,見她注意看著對麵崖壁,又聽到鍾魁提醒,立刻看出了一點門道。


    他忘乎所以,在秦若寒左手邊搶了一個座位,盤膝觀摩。他一邊看,一邊用手比劃,一邊口中念念有辭,天知道他在說什麽,而他臉上的表情極為豐富,驚豔、困惑、震撼和頹廢,兼而有之,變幻莫測。


    秦若寒下意識地又看了鍾魁一眼,見鍾魁嘴角正噙著一種特別的笑意看著自己,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很笨。


    她天生聰慧異常,自視甚高,沒想到此時此刻被人鄙視了。再看另一邊,不知什麽時候,姚升和薛玉、薛人懷等人也都各據一處石墩,盤膝坐下,以最虔誠之心,觀摩石壁。


    崖壁上劍痕斑駁,或深或淺,以至暗淡難顯,或長或短,以至如羚羊掛角,蹤跡難尋。秦若寒向來獨立,她很快就拋下女兒家的小心思,沉下心來觀摩。


    噗,有人忽然噴出一口鮮血。緊接著,又有七八位修士吐血。


    “不好,這劍意曆經萬年,仍然具有殺傷力。自身實力比較差的,還是不要觀摩的好,量力而行啊。”有人喝道。


    “非是這劍意能隔著萬年傷人,而是他們自己執念太深,以致反噬傷了心神。但話說回來,如果看不懂這白壁上的劍意,還是趁早放棄修行,因為證明你沒天份!”亦有人譏笑道。


    “這位同道看來很有天份,敢問你看懂了幾招,又明白了幾式?”那傷者的同伴不忿,反問道。


    “三招而已!”


    “嗬嗬,就三招,那咱們比劃比劃?”


    薛玉正全神貫注觀摩,聽到身後呱噪,眉頭一皺,回頭便是幾掌,那幾個呱噪的修士立刻如脫線的風箏,被擊飛到七丈之外,生死不知。


    其他人見狀,噤若寒蟬,不敢再說話,現場一片寂靜,隻剩下溪流叮咚。


    時間悄悄地飛逝,大多數人修士陸續離開,因為那白壁上的所謂劍意對他們來說,如同天書,根本就看不懂,自我安慰說那是騙人的,純屬浪費時間。


    當然有人能夠看懂,趙信揚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已經沉迷之中,忘記了時間的飛逝,心中忽有所感,突然長嘯一聲,身形躍起,拔出紫陽劍,衝著不遠處一顆狀如臥虎的巨石揮去。


    一道白光閃過,那顆巨石瞬間被劍氣劈成兩半,就像廚師用菜刀將一塊豆腐一分為二一般簡單。


    姚升的觀摩方式與眾不同,他微睜著眼,似是半睡半醒,見到趙信揚這隨興一劍,眸子中閃過驚豔之色,果然號稱年輕一代中的第一人,天份遠超絕大多數人。


    同時,他的眼中也閃過一股因嫉妒而產生的殺意,隻是眼前的這位年輕人殺不得,所以這股殺意一閃而過。


    趙信揚似有所感,轉身問道:“姚前輩,晚輩這一劍如何?”


    “極好!”姚升淡淡說道,“你這一劍甚是高明,於常人而言,亦可自傲。然而你這一劍看似威力巨大,亦不過是徒具其形罷了。你才剛上路而已。”


    “這白壁上劍意縱橫,有的劍意因為年代太久而不可辨認,亦或是因為晚輩天資太差而看不清的緣故。不過,晚輩已經看清了其中七十道劍意,弄明白了其中的三十道,隻能融會貫通,習得此一劍。”


    趙信揚被他貶低,並未惱羞成怒,暗道自己還年輕,有的是時間,他仿佛看到那天下第一人的名號正在朝自己招手。


    看清不代表能夠看明白,更不代表深刻理解並融會貫通,把觀摩的成果轉化成自身的實力。


    趙信揚並清楚別人的情況,所以才會有此有一問:“不知姚前輩可有所得?”


    這話問得未免有些顯擺的味道。


    “老夫看清了其中八十道而已。”姚升道。


    “嗬嗬。”另一邊,薛玉笑的有些誇張。


    “老匹夫,你笑什麽?”姚升怒道。


    “哼,我隻看清其中八十一道而已。至於融會貫通嗎,時間而已,不像趙小哥這樣的年輕人,才思敏捷。”薛玉道。


    八十一比八十多一,聽上去成心跟姚升作對。姚升冷笑一聲,並不理會其中真假,倒是弄的薛玉沒趣。


    秦若寒仍沉浸在劍意之海中。


    那一道道劍意留下的劍痕,因為是不同時代不同的人留下,看似雜亂無章,如一張白紙上的塗鴉,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又如同一根根或長或短的絲線,被人胡亂地揉合在一起,千頭萬緒,欲理還亂。


    一道、兩道、三道,以至無數道。


    那一道似乎更久遠一點。


    不,這一道更久遠一點。


    嗯,這一道跟方才那一道似乎是同一人同一角度揮出的劍意?亦或是後輩向前輩的致敬?


    “一百一十七?”秦若寒默默數著劍意,她天資更是驚人,看清了其中的一百一十七道劍意,正感欣慰,忽又聽到坐在身邊的鍾魁口中似乎在呢喃著:


    “三百一十五?修行一道,果然如滄海一粟,前輩諸賢,無論是哪個時代的先輩們,他們每每會聚於此問道論劍,應該是何等地暢快?若能令時光倒流,到那現場一觀,死亦瞑目!”


    秦若寒震驚極了,一雙美目盯著鍾魁看。鍾魁這時轉過頭來,笑道:


    “劍招是死的。我曾聽一高人說過,任何一門武技練到極處,便無招勝有招,就劍法而言,那就練成了劍意。此高人學劍時,曾聽說北方有位劍仙,他便曆經千險,去尋劍仙拜師。”


    “他找到了嗎?”秦若寒好奇地問。


    “經過多次拜訪,他終於找到了這位仙風道骨的長者。那長者並不承認自己是劍仙,隻說欲學劍法,其實很簡單,隻要每天練習用劍劈刺一萬次,十年後再在一間黑屋中,點一支香,用手執劍將香從上至下劈成兩片,香頭不熄……”


    “學海無涯苦作舟,每天劈劍一萬次並不難,難的是恒心。”秦若寒道,“所以,世人多喜歡尋找捷徑。”


    “師姐所言極是。”鍾魁道,“所以這位高人聽這位前輩劍仙所說,就麵露難色,忙問有沒有捷徑。劍仙就反問他會不會看花?”


    “看花?”


    “對,看花。普通人看花,聚精會神,將自己的精氣神都傾瀉到花上去了,會看花的人,隻是半虛著眼,似似乎乎,反將花的精氣神,吸收到自己身中來。看花卻不似花。練劍便如看花,不在表象,而在於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煉精化氣是也,忘物忘身,視生死為一貫,齊物吾於無形!”


    忘物忘身,視生死為一貫,齊物吾於無形。秦若寒聽到此處,下意識地重新將目光投向前麵的那塊白壁,明眸中突然閃現出飛揚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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