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車慢速開到紹興路74號的一幢小洋樓院子外麵,陶斐把車停在大門外,扭過身,指著院門口的清灰色門楣:故事會雜誌社,輕笑道:“這棟樓,早年已經被《故事會》買下來了……”


    “哇!”


    後車廂,悠悠和哥哥頓時都趴在二姐身上,不約而同對小洋樓發出驚歎。


    程小冬睜大眼睛,努力看向車窗外神往已久的地方,仿佛終於到達了心目中的聖殿!


    “真的是故事會!”程悠悠高高地仰起頭,指著故事會大門興奮地叫道:“哥哥,今天你帶了稿子沒?”


    “還沒寫好。”程小冬溫柔地摸了摸妹妹的衝天辮酷酷地說道。


    “今天我們隻是過來參觀的……,好啦,咱們下車吧。”程嫣見弟弟臉上寫滿了激動和向往,知道他迫不及待地想進院子一睹《故事會》雜誌社風采,推開兩顆小腦袋,抓著車門打開。


    有陶斐這個知書識禮的姑娘在場,程嫣隻能把弟弟妹妹那份激動盡量掩飾一下。


    畢竟,用陸雲謙的話說,他們結了婚,在外麵,她的一言一行都不僅僅代表她自己,更是陸家的顏麵。


    程嫣從車上跳下去,轉過身把悠悠從車廂裏麵抱出來,放在身旁。


    小丫頭兩腳著地,小腦袋暈乎乎像醉酒似的原地打了個竄竄,一雙小手頓時抱住了二姐的腿。


    程小冬也跟著從妹妹後邊跳下來。


    陶斐把車鎖好,鑽出駕駛室走過來,眼眸環顧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街道,“這邊的花園洋房,大都是民國時建造的,清水磚砌牆沿街排列,格外安靜,是吧?”


    “嗯,這邊環境的確很好。”程嫣牽著妹妹的小手點頭道。


    陶斐領著程家三姐弟走進故事會雜誌社小花園時,陸續有民間作者來探訪《故事會》。


    走進安靜地小洋樓,深紅色樓板磨掉了漆,走上去聲響沉悶,“咚”、咚、咚,像踩在一緞厚重的棉布上。


    上樓之後,陶斐低聲說道:“我爸的辦公室就在走廊盡頭,前邊這幾間是其他編輯用的辦公室,你們可以再門口瞅一眼……”


    程小冬按捺不住那份激動,從二姐手中扯過妹妹的手,牽著就朝走廊盡頭快步走過去。


    “哥哥,你慢點。”


    安靜的走廊,忽然響起一道稚氣的嗓音。


    程悠悠被哥哥拽著朝前飛跑,可憐她的一雙腿兒都快不聽使喚了。


    這才抗議。


    陶斐陪著程嫣緩緩地從幾間編輯室門口經過。


    走到主編室門口,陶斐趴著門框朝辦公室裏麵望去,見他爸似乎正在麵試編輯,她假裝咳嗽了一聲吸引她爸的視線。


    果然,陶步軒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抬頭朝門口瞥了眼。


    不知什麽時候,門口出現了一溜臉蛋,看得陶步軒一怔,隨即輕笑著問道:“斐斐,是你來了呀?怎麽,今天特地帶他們過來參觀雜誌社?”


    陶斐明媚眼眸輕眨,“對,”


    然後指了指抱著門框,眼巴巴看著辦公室裏麵的程小冬。


    “主要是這位未來的大作家,他很想到故事會雜誌社參觀……,這會,您沒空接待他們是吧?”


    陶步軒笑容親切,揚了揚手中的一份簡曆,“我正在麵試,你們可以進來坐著等五分鍾。”


    “想進去坐下聽大主編是怎麽麵試的嗎?”陶斐低頭問。


    程小冬並不懂什麽是麵試,睜大眼睛一臉疑惑的看著漂亮姐姐。


    “就是像肯德基招聘服務員的時候,有人去應聘,然後黎貝卡就要問他們一些個人信息,通過這些詢問來確定是否錄用他們當餐廳服務員。”程嫣對於麵試這個詞,也隻有這點理解。


    陶斐輕笑著點頭:“你二姐說的比較通俗,其實就是你長大以後,如果也想到故事會來工作,當責編,那麽,就要過來填寫一份你的文化程度等個人信息,然後就像現在這樣,接受大主編的詢問。”


    程小冬衣服恍然大悟,原來現在坐在陶步軒叔叔對麵的那個年輕的哥哥是來找工作的!


    少年臉頰頓時展現一抹欣喜。


    轉眼看到辦公室還有個黑色沙發,趕忙走進去,乖乖坐在沙發上看大主編怎麽麵試。


    看得陶斐和程嫣是不住地偷笑。


    坐在陶步軒辦公桌對麵的年輕人,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有和年齡不相符的沉穩,身為主編,陶步軒第一眼就看中了他。


    麵試結束,臨走前他輕輕塞回椅子。這個細節更是打動了主編。


    陶步軒當場說道,“希望你盡快整理好學校的畢業論文,然後過來上班。”


    “謝謝陶主編。”


    陶步軒一點都沒有大主編的架子,起身和年輕人握了手,親自把年輕人送到樓梯口。


    轉身回到辦公室,陶步軒見女兒已經給他們泡了茶。


    看著程小冬一臉的興奮,問道:“小冬,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們故事會是怎麽工作的?”


    程小冬立刻就像在課堂上被班主任點名,條件反射般站起來,走到沙發邊,請陶主編坐下說話,“我、我……,請問,陶叔叔,你們招聘的編輯都要什麽文化?”


    陶步軒走到辦公桌前,端起了保溫杯,揭開蓋子,喝了口茶水,笑意滿滿:“你是說,長大以後想到我們故事會來工作?”


    程小冬局促的點點頭。


    “剛剛那位年輕人就讀於複旦中文係,也是從小就喜歡文學,是我們《故事會》的忠實讀者,今年大四,正在準備畢業論文,所以看到我們雜誌社在招聘,就過來應聘了……”


    程嫣本來對那個年輕人沒特別印象,不過聽說是複旦中文係的學生,頓時就對有點羨慕了。


    但是80年代中期,大學畢業生畢竟還少,畢業之後學校是要包分配的。


    但那個男生……


    “複旦不分配工作嗎?”程嫣疑惑道。


    陶步軒笑了笑,“他並不想回到家鄉,而是想留在上海,所以隻能自己找單位。”


    程小冬原先的激動,在陶步軒的“複旦中文係”給澆滅得七七八八。


    他期末數學都考不及格,哪裏考得上複旦這種名校?


    陶步軒並不曉得眼前的少年忽然黯淡下來的神情是為什麽,放下保溫杯,把方才年輕人塞回去的椅子拉出來坐下,“我可以先給你講一講,故事會編輯們的工作模式,這樣,你要是想到我們雜誌社來工作,也有個數……”


    “謝謝陶叔叔。”程小冬兩手扭著衣角。


    隻有程嫣看出弟弟是被複旦大學給擊敗了。


    她高中畢業時,也非常向往考進一所比較不錯的大學,但是憑她那點成績,四九城的大學都考不上,哪裏敢對上海的名校有期待?


    “由於故事會的專欄作者,都是比較成熟的作者,所以也給這部分作者分配了固定編輯!所以,我們新招聘的編輯,需要自己挖掘作者,也就是從茫茫投稿裏麵,找出適合發表在故事會的稿子!”


    “更具體地說,我們故事會需要的故事,


    是那種故事線索單一,密集情節圍繞主人公展開,解圍通常得有轉折!


    就好比你投稿的《姐夫》,寫你姐夫回國遭遇了退婚,但是雞飛狗跳還沒結束,就有丈母娘媒婆要把自家姑娘嫁給他……,那篇稿子,就非常貼合我剛說的幾個要點;所以,社裏編輯們都傳看了一遍,覺得這類市井故事,貼合京城普通老百姓生活,還帶著點辛辣的嘲諷……”


    陶斐掩嘴笑道:“據說那一期的銷量也是非常好。”


    “對,”陶步軒回頭對女兒笑了笑,不小心瞥見程嫣一臉尷尬,趕忙結束這個話題。


    “那斐斐,既然你今天有時間,就開車帶他們去好好逛一逛,對了,最近有部喜劇港片,成龍和洪金寶主演的,要是有時間,帶他們去看場電影吧。”


    程嫣尷尬地臉頰緋紅。


    就為了二十塊稿費,她和陸雲謙就被弟弟給“出賣”了,還被全國無數年輕男女嘲笑,每次提到這件事,她就手癢恨不得胖揍臭弟弟。


    陶斐開車載著他們三姐弟又去逛了幾個知名電影院。


    最後,把車停在國泰電影院廣場邊上。


    下車後,陶斐指著國泰電影院介紹道:“這是張愛玲最愛來的電影院,周末的時候,很多大學生情侶都會結伴過來看電影約會。”


    “是嗎?難怪今天也是這麽多人看電影呢。”程嫣立刻對這家電影院多了幾分崇拜。


    還是大上海的生活有趣啊,動不動就結伴來看電影。


    她和陸雲謙結婚之後,還沒到電影院看過電影呢。


    程嫣頓時就問道:“你和衛紅來看過電影嗎?”


    陶斐正在從包包裏麵掏錢買電影票,聽到程嫣這麽問,也是嬌笑了一下,“他最近很忙,還沒有時間約到一起,不過,等他有時間了,我會帶他到適合情侶約會的電影院看電影。”


    “啊?還有專門給情侶看電影的?”


    “嗯,所以我才說,以後你們就住在上海嘛!周末,他們男人沒時間,咱們女孩子可以約到一起喝茶打球看電影嘛。”


    程嫣眉歡眼笑道:“那適合情侶的電影院是哪裏?”


    “衡山電影院!下次,等你老公有時間了,你們去那邊看電影吧,因為衡山影院有室外梧桐樹小花園,觀眾除了能看電影,還能在庭院事的氛圍內閑庭散步、花前月下,加上它的平民風格,非常適合情侶約會……”


    陶斐買了四張《快餐車》電影票。


    臨近中午,加上又是周末,來看電影的觀眾還挺多,滿場之後,所有觀眾就排隊進入電影院。


    程悠悠還是頭一回進電影院看電影,乖巧地坐在二姐身邊,左看看右看看,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麽新奇好玩兒。


    以前,天兒熱的夜晚,放映員會背著放映機,挨個胡同來放電影給大家看。


    坐在電影院觀眾席,雖然四周都是昏暗的,小丫頭心裏是特別的激動。


    他們周圍,還有看過《快餐車》這部電影的觀眾,興致勃勃地跟友人們提前劇透。


    “洪金寶飾演的無比是一位偵探社的打手。


    因為老板躲債而榮升為偵探社代理社長,前不久接到的第一筆生意,對方要求在14天內尋找到歌莉婭和她的女兒,但隻能提供一張22年前的照片,雇主高額的傭金,洪金寶經不住誘惑答應了,開始了尋找這對母女的艱辛路。”


    大熒幕上,終於開始播放電影正片。


    昏暗的影院內,觀眾們不時被成龍和洪金寶搞笑喜劇風格式打鬥逗得歡笑不止。


    看完電影,出來時已經過了午飯時間,正好電影院旁邊有小店在賣蔥油餅,陶斐請他們每人吃了個蔥油餅和豆漿,又開車載著他們去別地兒逛了兩個鍾才返回飯店。


    …………


    陸雲謙一早從飯店出去,先是到工廠參觀,布置工作,後來又去了公司的辦公地衡山路街道。


    返回飯店時,都是擦黑的時間了。


    在大堂,碰到了陶斐,才聽說小嬌妻出去逛了一天。


    上樓回到印式客房,開門進去,屋裏安靜地好像沒人似的。


    “嫣嫣?”


    他叫喚兩聲,沒人應答,他愣了一下,忽然聽到了臥室裏邊傳來輕微的呼吸。


    “這麽早就睡覺了?”


    陸雲謙脫下呢絨大衣,隨意丟在沙發上,徑直走進臥房。


    果然看到床上鼓出了個小包,小嬌妻枕著漂亮的枕頭躺在被窩裏,呼呼大睡,而程悠悠一雙胖乎乎的小手臂卻是霸道的抱著二姐的脖子……


    “難怪這臭丫頭天天粘著二姐睡覺,原來你們是這樣睡覺的!”


    程嫣睡得迷迷糊糊中被這聲音吵醒,睜開眼睛,打著哈欠,“陸雲謙,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你們這是出去玩兒累了?回來就呼呼大睡。”


    陸雲謙傾身過去,掬起小嬌妻的長發在她溫潤的臉頰上掃了掃。


    “討厭。”


    “想不想起來跟我去百樂門長長見識?”陸雲謙問道。


    “我才不去那種地方!要去,你自己去吧。”


    “好,那我帶小冬去了哦?”


    “嗯。”


    程嫣有些幽怨的撇撇嘴,枕著舒服的被窩繼續睡覺。


    陸雲謙跟小嬌妻一起玩兒會兒,轉身走出客房,去隔壁的法式套房,拎著小舅子就去了百樂門。


    客房內,小丫頭終於被肚子咕咕叫給餓醒了。


    一睜眼,便看到二姐靠著床頭在發呆,她趕忙從被窩裏麵鑽出來,到處找自己的衣裳,“二姐,咱們快起來,去叫哥哥一起到餐廳吃飯吧。”


    “你哥跟姐夫到百樂門看漂亮姑娘跳舞了。”


    “啊?姐夫為什麽不帶我們一起去呢?”小丫頭小臉一滯。


    “你還是小孩兒,那種地方不適合你去玩兒……”


    “可是,哥哥都去了呀!再說,如果我不去,以後跟寶兒怎麽說?難道我說去看了電影,還去故事會,就是沒去大人跳舞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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