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郊外的田莊與都城裏麵的熱鬧截然不同。雖然明日是除夕, 但方圓幾裏都是田地,沒有人家,冬日連蟬鳴鳥叫聲都沒有。莊上的下人沒有回家過年的, 都是拿了豐厚的年錢, 隻顧著埋頭做事, 早早就熄燈睡了。


    一個人影從空曠的前庭掠過, 走到側門,閃了出去。那裏站著一個人, 背對著月光, 隻有模糊的輪廓。


    “我用你給的藥下在他們的飯菜裏,此刻都睡沉了。顧行簡果然讓我明日回顧家了。”顧素蘭低聲道,“接下來該怎麽做?我如何才能留在家中, 再不來這鬼地方?”


    “你什麽都不要做。顧行簡已經去過清風院,知道你與主人見麵的事情了。”那人說道,“眼下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主人叫你不可輕舉妄動。”


    顧素蘭怔住,聲音急切了幾分:“什麽叫不能輕舉妄動?難道我好不容易回去,又要再回這個鬼地方來?”


    那人瞥了她一眼:“是你自己行事太過張揚, 非要踩到顧行簡的底線,這才被發配到莊子上來。主人已經盡力為你謀劃,你還想如何?查了這麽多年, 你也查不出他資產的下落, 他行事慣是點水不漏, 憑你的本事也找不出什麽破綻。”


    顧素蘭咬了咬牙, 心頭有幾分不甘。她落得如今的下場都是顧行簡害得。若當初他沒有見死不救,她何至於孤苦伶仃一個人,到了這個歲數,連個知寒問暖的人都沒有?看著秦蘿一個個地生孩子,她卻從來沒有嚐過當母親的喜悅。


    縱使後來又有數不清的人想要給她說媒,勸她改嫁,她那顆已經死掉的心,又怎麽可能再活過來?是顧行簡不念親情在先,那麽也怪不得她了。


    那人看到顧素蘭回去,疾走幾步到了遠處,對著停在馬車裏的人說:“主子,已經跟顧素蘭說了。但那女人看著主意很大,恐怕早晚會把您說出去的。我們為何不把她殺了?”


    馬車裏的人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殺了她,反而多事。老夫與顧行簡本來就是不可共存的關係。他年輕時,老夫便看出他的本事,不能將他收歸己用,便存了幾分除去的心思。隻不過到底是小看他,一不小心讓他做大至此。如今魏瞻的賬本落在他的手上,他若是順著往下查,必定會查出老夫收買王律和禦馬房管事等人的證據。到時候,他也不會放過老夫的。顧素蘭已經沒什麽用了,往後不必再在她身上花心思。”


    那人恭敬地應是。


    馬車駛入夜色裏,轉向都城的方向。


    第二日一早,顧行簡和夏初嵐起身,準備回顧家。夏初嵐拿了新作的衣裳來給顧行簡換上,顧行簡問道:“你幾時做的衣裳?”


    “這幾日您不在家,我用的空閑時間跟趙嬤嬤一起趕出來的,剛好趕上新年。布料是我裁的,針腳是趙嬤嬤縫的。之前那件中衣,不能再穿了,不成樣子。”


    衣裳是雪青色的暗紋精布,十分合體。衣裳被熏過,有股淡淡的香氣。從小到大他都是穿師兄剩下的衣服,後來為官,為了省事,買成衣穿。上次的中衣是他一生當中第一次收到別人親手做的衣裳,自然珍而重之。


    “夫人賢惠。”顧行簡笑道。


    夏初嵐卻被他這聲“賢惠”給誇得不好意思。若真是賢惠,就應該親手給他做一身衣裳出來,可她還得靠著趙嬤嬤幫忙,自己獨立完成不了。以前並不覺得女子學女紅針黹這些東西有什麽用,就是給家裏人縫縫補補,那些事自然有繡娘還有身邊的侍女仆婦做。


    可真的到了想給心愛的人親手做一些東西的時候,才恨自己沒有生一雙巧手出來。


    顧行簡看著她秀眉輕蹙,猜到她在想什麽,將她擁入懷中:“嵐嵐,一個人不可能事事擅長,你不必跟自己較勁。我以前跟著老師學習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不太懂音律。宮商角徵羽對於我來說,就如同天書一般。老師說,人生有些事,不必強求。”


    夏初嵐在他懷裏微笑,伸手抱住他精瘦的腰身。他倒真是沒有底線地寵著她,當她還是個小姑娘。若是別人家的妻子不會做這些事,恐怕都要被丈夫嫌棄死了。


    她仰頭親了親他的下巴,又覺得不過癮,摟著他的脖子,踮腳親吻他的嘴唇。


    思安和趙嬤嬤看到屏風那邊兩個人貼抱在一起,連忙退了出去。


    夏衍換好衣裳過來,看到思安和趙嬤嬤站在外麵,好奇地問道:“姐姐和姐夫還沒好嗎?”冬日被窩暖和,他本來還想再賴一會兒,但是六平來叫他,說夏初嵐和顧行簡已經起了,他這才迅速起床。


    思安輕咳了一聲:“大概是新的衣裳不太合身,還需要一會兒。”


    夏衍哪裏知道夫妻之間的事情,便乖乖地站在門外等著。


    大概一刻鍾之後,顧行簡才跟夏初嵐一前一後地出來。顧行簡臉色如常地和夏衍打招呼。夏初嵐的臉卻很紅,手被顧行簡牽著,微微低著頭。她穿著裘衣,應該看不到脖頸到胸脯的那一片紅痕,但還是有些做賊心虛。


    顧家那邊,顧居敬一早就開始準備了。顧素蘭和顧行簡要回家,他讓人從庫房裏將八仙大桌子搬出來,又讓人去四司六局請了專人回來烹製菜肴。


    顧素蘭先到的顧家,她一見到顧老夫人就向他哭訴:“娘,我在莊子上過得是什麽日子啊!那些人整日裏盯著我像防賊一樣,白日也安靜得如同墳場,您真的忍心讓我一輩子呆在那裏?”


    顧老夫人今日身子剛爽利了些,聞言皺眉道:“大過年的,你說這種話,是要詛咒誰呢?”


    顧素蘭知道現在家裏她能指望的隻有顧老夫人了,顧老夫人向來迷信,連忙抿了下嘴唇說道:“娘,我不是故意的。聽說您身子不好,我心裏記掛,都顧不得跟兄長打招呼,一回家馬上就來看您了。您身子好些了嗎?”


    顧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年紀大了,總是這樣那樣的毛病,早就習慣了。對了,你弟弟說,你背地裏還做了些對顧家不利的事,他才不讓你回來。你到底做了什麽,讓他如此防備你?”


    顧素蘭看著顧老夫人嚴肅的神情,義正言辭地說道:“娘,我怎麽會做對顧家不利的事情呢?您別聽他胡說八道。”


    顧老夫人搖了搖頭:“真的是他胡說八道?知女莫若母。當年孟知源那件事,你求他幫忙,他沒有出手,你一直記恨在心裏。你也不想想,他當時不過是一個五品的小官,人命關天的案子,他能如何?”


    顧素蘭見顧老夫人為顧行簡說話,有些不高興:“娘,話不是這樣說。他雖然不是大官,但他是那些大官的座上賓,朝廷裏頭一二品的大官麵前他也都說得上話,怎麽就不能幫忙了?”


    顧老夫人靜靜地看著顧素蘭,鬆開她的手:“這麽說,你果然為此事耿耿於懷,在背後算計他?”


    顧素蘭幾時見過老夫人這種神情,背後有些發涼,連忙說道:“我真的沒有。他是宰相,身邊那麽多人,我能算計他什麽?忠義伯夫人的事情,不就是我被他算計了?我真的隻想讓他早點娶妻,給顧家開枝散葉,娘當時也同意了。雖然我收那些人家的錢不對,可這也不能說是算計吧。您現在知道娶那個商戶女隻有無盡的麻煩了吧?她那樣的出身,家裏都是亂七八糟的人,怎麽能配我們家。”


    顧老夫人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顧素蘭又放軟了聲音:“娘,您到底有沒有跟他說,讓我回來的事?兄長也沒有幫著勸嗎?我真的不想呆在那裏了。”


    “你光在我這裏說有什麽用?你自己去跟老五說,好好認個錯。這件事隻有他能做主。或者你跟老五媳婦說,我看老五很是寵著那丫頭,她如果肯幫著勸,你就有機會回來。”顧老夫人建議道。


    顧素蘭的身子往後退了一些:“我不想去。”


    “你若不肯低這個頭,我也沒有辦法,你就繼續在莊子上呆著吧。”顧老夫人扶著侍女站起來,徑自走出去了。


    顧素蘭咬了咬牙,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起身跟著顧老夫人出去了。


    顧行簡一行到了顧家,夏衍先向顧老夫人和顧居敬等人行禮。顧老夫人看他相貌清秀,臉蛋還有點肉,十分可愛,便讓身旁的嬤嬤給了他一袋金珠,說道:“聽說你小小年紀就入了太學,真不簡單。”


    “老夫人過獎了,我能入太學有幾分運氣在裏頭。”夏衍謙虛地說道。


    顧居敬笑道:“這事兒你著實不必謙虛。連我阿弟都誇你天資聰穎,那就是真的聰明了。我那日喝酒的時候碰到國子監的祭酒,還向我說起你,也是讚不絕口。”


    夏衍摸了摸後腦,不好意思地笑。


    秦蘿代表二爺送了夏衍一套文房四寶當做見麵禮。到了顧素蘭這兒,她也不知道夏衍要來顧家,沒有提前準備,便讓侍女送了一塊玉佩。


    夏衍打聽到顧二爺有兩個孩子,也準備了禮物。送了顧家萱一本書,又送了顧家瑞一對銀手鐲。都不是很貴重的東西,很符合他的身份。夏初嵐沒想到他竟然細心地給兩個小孩子都準備了禮物,禮數周到,連顧老夫人都頻頻點頭。


    顧素蘭偷偷看了顧行簡一眼,他正跟顧居敬說話,似乎沒有注意到她。她鼓起勇氣說道:“五弟,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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