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笑著說:“娘,今兒個家裏還有好事呢。阿熒有喜了!”


    老夫人臉上的褶子深了幾許,看向孫女,欣慰道:“好,好啊。總算是把這個孩子盼來了。老二媳婦,好好給阿熒補補身子,頭胎要格外注意。”


    “哎!”韓氏高高興興地應了。


    堂屋裏的眾人紛紛向夏初熒道喜,夏初嵐也跟著母親杜氏說了兩句話。


    夏初熒趁勢說道:“三妹,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應該好好考慮下自己的婚事。若有需要二姐幫忙的地方,千萬別客氣。”


    杜氏知道二姑爺裴永昭身邊不乏一些家世良好的同僚,若對方真心肯幫女兒牽線,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她剛要張口,夏初嵐卻按住她的手背,先一步說道:“謝謝二姐的好意。隻是如今家中諸務繁忙,我抽不開身。”


    韓氏輕蔑地撇了撇嘴。什麽諸務繁忙,不過是不肯放權罷了。


    眾人又坐著閑聊了一會兒,便各自回去。韓氏特意留下來,在老夫人的跟前說道:“娘,三弟是不是對我們有意見?大郎媳婦第一天進門,他也不來。”


    老夫人知道她心直口快,笑道:“興許真是有要緊事出去了。他那人你知道的,不至於如此。”


    韓氏暫時壓下心中的不快,又說道:“其實媳婦兒正盤算著一件事,又拿不定主意,想同娘商量商量。”


    老夫人微笑道:“你說來聽聽。”


    韓氏湊過去,在老夫人的耳邊悄聲說了一番,老夫人擰眉道:“你想給三丫頭說媒?”


    韓氏點了點頭,扶著老夫人的手臂道:“眼看三丫頭都十七了,雖說現在夏家離不得她,可總得嫁人吧?她不嫁,對底下的幾個妹妹婚事也有影響。正好我那本家內侄今年二十了,早年忙著家業顧不上親事。我心想兩個孩子剛好湊成一對,兩家親上加親,豈不正好?隻不過,這事本不該我拿主意,就先跟娘提一提。娘覺得怎麽樣?”


    老夫人沒言語,扶著榻上的羅漢圍屏緩緩坐下。


    長房的兩個孩子雖然都跟她不親,但夏柏盛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親兒,對長房並不是毫無感情。她明白二兒媳想要三丫頭手中的權力,這才著急。韓氏的內侄她也見過,相貌嘛,還算過得去。韓家做酒水生意,薄有家產。


    若是從前,她肯定不應的。但現在三丫頭壞了名聲,能找到像韓家這樣的也算不錯了。


    “事是好事,但你得跟老大媳婦說說,也問問三丫頭的意思。”老夫人拍了拍韓氏的手背,和顏悅色地說道。


    韓氏麵上笑盈盈地應了,心中卻不痛快。等回了鬆華院,拿夏柏茂出氣:“你那侄女不過是雙別人不要的破鞋!就你娘那口氣,好像我們韓家還高攀了她似的!”


    “你可小點聲!”夏柏茂站在妻子身邊,好言好語地勸道,“嵐兒如今主意大,婚事豈是你能張羅的?娘都沒法做主的事,你就別瞎操心了。”


    韓氏扯著嗓子道:“在鬆華院我有什麽好怕的!難道夏家的家業是靠大哥一個人掙下來的嗎?當初若沒有我娘家拿錢,沒有你跟著跑東跑西,夏家能有今天!?她倒好,成天擺臉色給我們看!”


    夏柏茂拍著她的背道:“是是是,你說的都對。可嵐兒的確比我強,短短幾年就讓夏家變成了紹興的首富。你別忘了,大哥從小就帶她出海見識,又請最好的先生教她,是當個男孩來養的。再說了,都是一家人,你非得爭長短幹什麽?娘還在呢。”


    韓氏狠狠瞪了丈夫一眼,用力拍開他的手臂。想當初,大哥大嫂成親數年都沒個孩子,四處求醫問藥,好不容易才有這麽個女兒,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吃穿用度半點都不曾馬虎,王公貴女也不過如此。她還腹誹過一個丫頭何必花那麽大的代價養。眼下看來,還是有點用處的。


    可韓氏不甘心,萬一那英國公世子真的找上門呢?長房一幹人等還不跟著雞犬升天。


    ……


    從北院出來,夏衍背上書囊,鞠躬道:“娘,姐姐,我去學堂了。”


    杜氏上前整了整他的衣領,看他整日裏抱著一本《論語集注》,如同癡兒,笑道:“路上小心些。六郎,讀書也別太辛苦了。”


    夏衍乖巧地點頭:“孩兒明白。娘,孩兒下學了就去看您。”


    “嗯,快去吧。”杜氏揮了揮手,目送兒子離開。他又長高了不少,背影漸漸有點像他父親了。杜氏眼眶微紅,夏初嵐扶著她道:“娘,外麵風大,回去吧。”


    杜氏應好。一行人回到杜氏的住處,夏初嵐看屋裏的光線暗,便叫思安去將窗邊的竹幕卷起來。陽光照進屋裏,頓時亮堂了許多。


    杜氏的侍女思香拿著幾支新摘的月季進來,燒掉柄,置膽瓶中,然後倒入水。接著從案上的青釉刻花三重香合裏挑出一粒沉香丸,放進蓮花香爐裏的銀片上,蓋上爐蓋。頂端的蓮心小孔裏嫋嫋升起煙來,如山穴之雲,香氣頓時在屋子裏彌漫。


    思香和思安隨即躬身退下。石麟院這邊除了泉州帶過來的舊人,其它的侍女仆婦都是到了紹興府之後新買的。夏初嵐親自調/教過,一個個都很懂規矩。


    杜氏倚在床頭,眉眼秀美,如平湖秋月,隻是麵色蒼白。


    夏初嵐吹了吹勺裏的湯藥,一點點喂給她喝。


    杜氏望著女兒嬌美的容顏,想著她小小年紀,就要裏裏外外地操持,不禁搭著她的手腕說道:“都怪為娘的沒有用,讓你這般辛苦。嵐兒,聽娘一句勸,還是尋個好人家嫁了,別擔心我跟你弟弟……咳咳咳。”


    夏初嵐輕拍著杜氏的背說道:“娘,嫁人的事不急。”


    “怎麽不急?你二姐在你這個年紀都出嫁了,初嬋也在相看人家了。莫非……你還沒將那人放下?”杜氏試探地問道。


    夏初嵐低頭來回翻舀著碗裏的湯藥,輕輕吹氣,沒有應聲。


    “嵐兒……”杜氏拿帕子掩著嘴,語重心長地說道,“那英國公世子的確是人中龍鳳,常人難比。可他若真將你當回事,怎麽能讓府裏的婆子那般羞辱你?去高門裏頭做妾,還不如找戶尋常人家做正妻。並非娘阻止你跟他在一起,可是一想到你那苦命的姨娘……”她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早年杜老爺做過縣裏的推吏,養出的一雙女兒知書達理,相貌也好,十裏八鄉的男子都爭著來求娶。隻不過杜氏的姐姐跟一位衙內好上了,硬是去給人當小妾。杜老爺攔不住,隻能隨著她去了。


    可惜風光日子沒過多久,人就香消玉殞了。


    妾就是個半奴,在高門裏頭毫無地位可言。若是親王府那些出身好的貴妾也就罷了,像他們這樣小戶人家出身的,如同螻蟻,還不是任人宰割?


    所以那時英國公府派人來接夏初嵐去做妾,老夫人都鬆口了,夏柏盛和杜氏卻怎麽都不肯。前車之鑒擺在那裏,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女兒去跳火坑?


    夏初嵐也知道,陸彥遠要真的對原主有感情,何至於這些年,不聞不問?想來他隻是貪圖美色,過後早就把那些山盟海誓給忘了。夏初嵐犯不著惦記這麽一個渣男,更別提對方於她而言,隻不過是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罷了。


    正要回杜氏,思安在外頭喊道:“姑娘,六平有急事稟報!”


    思安這丫頭雖然性子活潑直爽,但也懂得分輕重。這樣火燒火燎的,必定是有大事。夏初嵐站起來,喚了杜氏的陪嫁楊嬤嬤進來,叮囑道:“嬤嬤,看著娘把這碗藥喝下。”


    “哎!”楊嬤嬤立刻應了,目送夏初嵐出去。


    床上的杜氏又咳了兩聲,長長地歎口氣。若不是她的身子如此不中用,家裏的頂梁柱又不在了,女兒的婚事何必拖到現在。


    楊嬤嬤在床邊坐下來,剛才母女倆在屋中的對話,她都聽見了。


    “三姑娘如今掌家也是好事。夫人想想,老爺不在了,六公子年歲尚小,若上麵沒有這個姐姐撐著,指不定二房那邊怎麽欺負咱們呢。”


    杜氏看了她一眼:“嵐兒也是我的心頭肉。不能因為我們需要她,就耽誤她的終身大事。你幫著留意些,若有差不多的人家不介意當年的事,就告訴我。”


    楊嬤嬤也覺得自己有些自私,吹了湯藥喂杜氏:“您慢點喝,燙著呢。三姑娘的事,老身一直記著的。可您也知道那英國公府是什麽人家,姑娘跟英國公世子好過,旁人稍稍打聽,都不敢蹚這渾水。差一點的人家,又怕委屈了咱們姑娘。”


    杜氏何嚐不知此事難辦?否則她也不用發愁了。


    楊嬤嬤正細心地喂著湯藥,思香進來稟報:“夫人,鬆華院那邊派人過來,說要咱們準備一下,二夫人一會兒過來。”


    楊嬤嬤沒好氣地說:“豈有此理!過來便過來,還要我們準備什麽?難不成要我們夫人出去迎接她?夫人,老身得出去好好教訓一下鬆華院的人。”


    杜氏按著楊嬤嬤的手,淺笑道:“不過是個下人,你又何必生氣?二弟妹向來是這樣,性子爭強好勝些罷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們幫我梳頭換衣服吧。”


    楊嬤嬤無奈,扶她起來。自家夫人是個知書達理的,性子溫順,素來不愛與人爭。可到底是長房長媳,身份擺在那裏,不能因為老爺沒了,就由著旁人騎到頭上來。


    反正姑娘說過,二房的人客氣倒也罷了。若是不客氣,還以顏色也未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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