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道帶領法院十四個人,已經來北京三天了,還沒有找到李雪蓮。王公道並不知道縣裏又派了幾十名警察,在人民大會堂四周撒了一層網,以為尋找李雪蓮的任務,全在他們這撥人身上。十四個隨員,加上王公道,共十五個人,三人一組,分成五組,在北京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其中兩個隨員,往年來北京找過李雪蓮,便由這兩個隨員,帶兩組人,去搜查李雪蓮往年住過的小旅館。這些小旅館,大都藏在破舊的胡同深處,或在大樓的地下室裏,又髒又臭。除了旅館,還有李雪蓮在北京認識的老鄉,開小飯館的,在建築工地打工的,在北京賣菜的,或在北京街頭撿破爛的,凡能找到的人,都尋訪到了。該尋訪的地方和人都尋訪到了,不見李雪蓮一絲線索。另外三組人,集中搜查北京所有的火車站和長途汽車站。一是盼著李雪蓮到京比他們晚,來個守株待兔;二是揣想李雪蓮在北京住不起旅館,夜裏到火車站或汽車站的屋簷下歇息。但三天下來,火車站、汽車站換了千百萬人,沒有一個是李雪蓮。天天找人不見人,王公道便把火發到了賈聰明頭上。來北京找李雪蓮,賈聰明本不想來,王公道像縣長鄭重逼他一樣,訓斥賈聰明:


    “你哪能不去北京呢,你是始作俑者呀,不是你,今年整個法院都跟找人沒關係。你為一己之私,毀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整個法院,你還想躲?”


    又說:


    “不是你去不去尋人的問題,是你尋到尋不到人的問題。如果尋不到李雪蓮,在縣長把我撤職之前,我不撤你專委的職,我請示中院,開除你的公職。”


    賈聰明自知理虧,隻好哭喪著臉來了。也是想戴罪立功,尋起人來,勁頭倒蠻大。但一個人能不能找到,和找人勁頭大小是兩回事。連李雪蓮是否到京都不知道,就是到京了,連她的住處都摸不準,滿世界亂找有啥用呢?不找人,不知北京之大;不找人,不知北京人多;茫茫人海中,似乎找到是一種偶然,找不到倒成了必然。找不到人,就得繼續找;何時人能找到,沒有絲毫的把握。也跟北京的警方接上了頭,凡去一個旅館,或一個建築工地,或一個菜市場,或一幫撿破爛者的居住地,都和那裏的街道派出所取得了聯係;所有火車站、汽車站的派出所也都去過;拿出李雪蓮的照片,讓人家辨認。一是北京正在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北京角角落落的警察都忙;二是來北京像他們一樣尋人的,全國各地都有;此類案件,並不是他們一家獨有;北京的警察就顧不過來。因為忙,對外地的求助者就愛答不理。你拿出一張縣法院的介紹信,還有拿市政府、省政府介紹信的呢;王公道等人還有些氣餒。倒是有幾處北京的警察,看了他們的介紹信,還感到奇怪:


    “找人應該是公安呀,法院的人怎麽上了?”


    這時王公道便氣不打一處來,指著賈聰明:


    “你問他呀!”


    倒弄得北京的警察一愣。賈聰明像罪犯一樣,羞得連地縫都想鑽進去。不但王公道對賈聰明沒好氣,來北京找人的其他十三個同事,也皆埋怨賈聰明無事生非,為了自己當副院長,把大家都帶入了火坑。到北京找人,不同於到北京旅遊看風景;旅遊心裏無事,就是個玩,找人一腦門子官司;旅遊一天早早就歇著了,大家找李雪蓮天天找到淩晨兩點;淩晨,才好在小旅館、汽車站或火車站堵人;皆累得眼冒金星。這天找到淩晨兩點,回到賓館,大家又累又餓,雞一嘴鴨一嘴,又埋怨起賈聰明。賈聰明為了向大家贖罪,提出請大家吃夜宵。大家便問吃什麽,如每人一碗餛飩,也就別費這勁了,還不如早點歇著;賈聰明便允大家雞鴨魚肉,樣樣俱全,再上幾瓶白酒。好不容易把大家吆喝上,賈聰明又去王公道的房間喊王公道。王公道卻寒著臉說:


    “人沒找到,還有心思吃飯?”


    但一眼就能看出,王公道不去吃這飯,不單惦著找人,更主要的,是不想給賈聰明麵子。如吃飯院長不去,這飯不等於白請了?賈聰明又拉下臉求王公道:


    “王院長,知你心裏有氣,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吧。”


    又故意扇了自己一巴掌:


    “啥也別說了,都是我爹害了我,當初讓我幫領導解決難事和急事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王公道這才磨磨蹭蹭,跟大家去吃飯。唯一讓人感到安慰的是,三天沒找到李雪蓮,三天過去,李雪蓮在北京也沒有出事。王公道盼著,哪怕這麽瞎子摸象再找十天呢,隻要十天李雪蓮不出事,那時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就閉幕了,就算找不到李雪蓮,也能回去交差了。縣長鄭重一天一個電話,追問李雪蓮抓到沒有;雖然三天沒抓到,王公道把隻要再有十天不出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一閉幕,大家也能交差過關的道理講了;沒想到鄭重在電話那頭發了火:


    “胡說,有這思想,就肯定會出紕漏。”


    又說:


    “腿在李雪蓮身上長著,腳在李雪蓮腿上長著,你咋能保證她十天不出事?”


    又說:


    “現在人代會才開到三分之一,越到後麵,越容易出事,可不敢麻痹大意。還是那句話,抓不到人,你帶著辭職書來見我!”


    王公道唯唯連聲。但抓一個人,哪是那麽容易的?人當然還是要抓,同時盼著李雪蓮不出事,也不能算錯。


    天天找李雪蓮到淩晨兩點,夜裏風寒,找人找到第四天,兩個隨員病了。白天還隻是咳嗽,到了半夜,發燒三十九度五。王公道忙讓人把他們送到醫院打點滴。折騰到第二天早上,高燒仍不退,又大聲咳嗽,一人還咳出幾條血絲。第二天找人,不但病倒的兩個人不能上街,還得另抽一個人在醫院照看他們。本是五個小組,缺了三個人,王公道隻好把剩下的人,臨時編成四個小組。另有一個隨員老侯,突然又鬧著回家,說再過一周,是他老娘去世三周年的日子;他爹死得早,他從小由寡婦娘帶大;三周年的事,還指著他張羅呢。又噘著嘴說,原以為找人也就三五天的事,誰知成了持久戰。聽說老侯鬧回家,其他隨員也人心浮動。王公道開始批評老侯,是個人利益重要,還是工作重要?放到平時,不但讓老侯請假操辦他老娘的三周年,正日子那天,王公道還會親臨現場呢;問題是李雪蓮又到北京告狀,國家正在召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重要,還是你娘的三周年重要?身為國家幹部,不知道孰輕孰重?像剃頭挑子一樣,不知道哪頭輕哪頭沉?哪頭冷哪頭熱?是什麽原因把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你娘的三周年連在了一起?正是李雪蓮告狀;要恨,你就恨李雪蓮吧。又許諾,若老侯以大局為重,不再回去參加老娘的三周年,繼續留在北京抓李雪蓮,待抓住李雪蓮,老侯由助理審判員升審判員的事,回去法院黨組就研究。連打帶哄,軟硬兼施,才將老侯留住,也才平息了大家的情緒,穩定了軍心。


    轉眼又過了三天,李雪蓮還沒有抓到;但這三天過去,李雪蓮在北京仍沒出什麽事。王公道一方麵找人找得心焦,同時又三天沒出事,心裏仍感到安慰。盼著再有一個禮拜不出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一閉幕,從上到下,大家都跳出了這個火坑。又懷疑李雪蓮在跟大家玩貓捉老鼠,根本沒來北京,去了別的地方,再一次改主意不告狀了;又覺得她告狀告了二十年,狗改不了吃屎,加上她與趙大頭又鬧翻了,正在氣頭上,也許不是不告狀,是要找個關鍵時候告狀;不是沒來北京,是在北京某個地方藏著,正謀劃人代會換屆選舉那天,再闖大會堂呢;馬上又出了一身冷汗,覺得縣長鄭重罵得也有道理。


    這天清早正要出門,一個在北京開飯館的老鄉老白,帶領一個人來找王公道。為查找李雪蓮的線索,前幾天王公道帶人去過老白的飯館。說是一個飯館,也就巴掌大一塊地方,三五張桌子,賣些餛飩水餃雜碎湯等小吃。王公道以為老白發現了李雪蓮的行蹤,來提供線索,心中一喜;沒想到老白指著另一個人說:


    “王院長,這是毛經理,也是咱老鄉,晚上想請你吃飯。”


    王公道馬上沒了情緒:


    “那可不行,正執行任務呢。”


    老白知道一幫人在抓李雪蓮,怕她衝擊大會堂,便說:


    “吃飯是晚上,晚上人民大會堂不開會,李雪蓮衝進去也沒用,不用擔心。”


    又說:


    “累了七八天了,該喝一杯解解乏了。”


    又將王公道拉到一邊,悄悄指著王公道十多名隨員:


    “就是晚上巡邏,也該他們去呀,你是領導,就不必親力親為了。”


    話說得句句有些愣,但仔細聽起來,又話糙理不糙;王公道被他逗笑了。王公道指著老白帶來的那人:


    “他是什麽人?”


    老白又悄聲:


    “實不相瞞,說是個經理,出門也說自個兒是搞貿易的,其實就在北京賣個豬大腸。”


    王公道一愣,和一個賣豬大腸的坐在一起吃飯,有失法院院長的身份。老白見王公道錯愕,忙又說:


    “但他賣豬大腸,和別的賣豬大腸的不同;北京市場上所有的豬大腸,都是從他這兒批發的,他可不就發了嗎?”


    王公道點頭,不該以職業論高低;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接著又有些懷疑:


    “他一個賣豬大腸的,請我吃飯幹什麽?”


    老白:


    “沒事,都是同縣人,相遇在北京,想結識一下王院長。”


    王公道:


    “別蒙我,說沒事的人,恰恰有事。”


    老白隻好說實話:


    “老家有個案子,想請王院長幫忙。”


    王公道如驚弓之鳥:


    “是離婚案嗎?”


    老白知道王公道被李雪蓮離婚的案子嚇怕了,忙擺手:


    “不離婚,不離婚,有點經濟上的糾紛。”


    有經濟糾紛王公道倒不怕,但也沒有馬上答應,隻說了一句:


    “再說吧。”


    便帶人上街找李雪蓮去了。一天過去,王公道已忘了此事,沒想到到了下午五點,老白又給王公道打電話,問王公道在哪裏,老毛要請他吃飯;王公道這才想起早上說的話,但也隻是應付一句:


    “在永定門火車站呢。吃飯的事,就算了吧。”


    沒想到半個小時後,那個賣豬大腸的老毛,竟開著一輛“奔馳”車,拉著老白,來永定門火車站接王公道。王公道看著鋥亮的“奔馳”,這才知道老毛賣豬大腸的厲害。一方麵看人確有誠意,另一方麵七八天風裏來雨裏去,沒吃過一頓正經飯,確實想找個幹淨的地方喝上一杯;於是半推半就,一邊交代手下的隨員繼續找人,一邊上了老毛的“奔馳”車。


    老毛倒也懂事,沒將王公道拉到老白的小飯館,直接拉到西四環路邊的“888公館”。一進公館,燈火輝煌;天仙般的美女,排成兩排;王公道舒了一口氣,感覺剛剛回到人間。先去“桑拿”,洗了一番,蒸了一番,搓了一番,渾身上下打掃幹淨,才去包間吃飯。包間有一百多平米,寬敞明亮,屋子正中拱起一座小橋,橋下“嘩嘩”地流水。沿著小橋一輪一輪上的菜,皆是魚翅、燕窩、象拔蚌、小米燉海參……這樣的宴席,王公道在縣上的“世外桃源”也時常吃到;該縣雖地處內陸,倒不缺世界各地的海鮮;但現在人在北京,七八天風裏來雨裏去,沒吃過一頓正經飯,對這宴席,便一下感到親切。又打量屋內仙境般的陳設,感歎北京和老家,就是不同;菜相同,環境不同;或菜相同,人卻不同;同是自己,在本縣和在北京,又是不同;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七八杯酒下肚,王公道便有些醉意。沒有醉意,他也會顯出醉意,這也是院長當了七八年積下的經驗。越是豐盛的宴席,越是有事,越是好吃難消化;一個“醉”字,便能擋住千軍萬馬。酒過十巡,老白便示意老毛說事;這眼神讓王公道察覺了,王公道又假裝沒看見。老毛便說自己有個表哥,趁著老毛在北京賣豬大腸,與老家的縣外貿局做起了豬鬃生意;頭幾年合作得很好,沒想到去年起了衝突,從年前到現在,縣外貿局一直欠錢不還;幾次協調不成,馬上要打官司,請王院長做主。王公道:


    “多大的標的呀?”


    老毛:


    “兩千多萬。”


    王公道吃了一驚,做一個豬鬃生意,竟有這麽大的標的;正因為標的大,肯定是樁難纏的官司;便更加顯出醉意,舌頭絆著嘴說:


    “我可有些醉了。”


    老毛也懂事,馬上說:


    “王院長,這事改日再說。”


    又說:


    “俗話說得好,喝酒不說事,說事不喝酒。”


    王公道倒覺得老毛這人厚道。又十幾杯下肚,王公道真喝醉了。一醉,腦子便撤了崗,又主動問起老毛說的案子。老毛便開始敘述案情。但王公道腦子越來越亂,如千軍萬馬在雲裏霧裏奔騰,一句也沒聽清楚。這時老白插話:


    “王院長,這案子可比李雪蓮的案子簡單多了。”


    聽老白提起李雪蓮的案子,王公道腦子倒轉動起來;腦子裏的千軍萬馬,皆開始奔向李雪蓮的案子;於是打斷老毛的案子,開始主動說起李雪蓮的案子。老毛的案子他一句沒聽清,李雪蓮的案子,他卻說得明白。因為二十年前,李雪蓮的案子就是他審的;二十年的風風雨雨,他也都經曆了;二十年的種種艱辛,他也都品嚐了;二十年都經曆了,還不知何時是個盡頭。說著說著,王公道哭了,用拳頭擂著桌子:


    “李雪蓮,你個老雜毛,你可把我害苦了!”


    老白和老毛麵麵相覷,不知該怎麽勸他。王公道磕磕絆絆又想說下去,頭一歪,栽到桌上睡著了。老白和老毛隻好把他架出公館,架到車上,把他送回他住的賓館。


    第二天早上酒醒,昨天夜裏吃飯時,與老白老毛說過什麽,王公道一句也不記得。酒雖醒了,酒的後勁兒又找上來,頭疼欲裂。昨晚喝的是“茅台”,可能這“茅台”是假的。王公道抱著頭,又覺得昨天晚上那頓飯吃的不值;為了一頓飯,跟賣豬大腸的坐到了一起;更重要的,也不知胡言亂語說了些什麽。懊悔歸懊悔,但懊悔的是昨天,今天的事情卻不能耽誤,還得上街找李雪蓮。王公道忍著頭疼,又帶人出門。暈暈乎乎一上午,酒勁兒還沒揮發完。王公道這組也是仨人,中午,三人找了一家麵館吃中飯。兩個隨員“吞嘍”“吞嘍”吃麵,王公道隻顧喝水。看著碗裏的麵和鹵蛋,在他眼前放大了晃。正在這時,王公道的手機響了;掏出手機看屏幕,是另一組的老侯打來的。王公道以為老侯又要說他娘三周年的事,無精打采地說:


    “你娘的事,不是說過了嗎?”


    沒想到老侯說:


    “王院長,我發現李雪蓮了。”


    王公道昨晚喝下的酒,“噌”的一聲,全隨著冷汗冒出來了,頭也馬上清醒了,聲調也變了,忙不迭地問:


    “你在哪裏?”


    老侯:


    “在宋家莊地鐵口。”


    王公道:


    “那還等個哇,趕緊抓住她呀。”


    老侯:


    “這裏就我一個人,地鐵口人又多,她踢蹬起來,我怕弄不住她呀。”


    王公道:


    “其他兩個人呢?”


    是指老侯那一組的其他兩個人。老侯:


    “在飯館吃飯呢。我有點拉稀,也是出來找廁所,突然發現了她。”


    王公道顧不上跟他囉唆,忙交代:


    “那你不要打草驚蛇,先盯緊她,別讓她跑了,我馬上調人支援你。”


    接著頭也不疼了,一邊示意其他兩個隨員放下麵碗,隨他走出飯館,一邊分別給其他兩個搜尋組打電話,讓他們趕緊打車,火速趕到宋家莊。電話裏布置完,他們三人也上了出租車。半個鍾頭後,他們趕到了宋家莊地鐵口。這時另一搜尋組也趕到了。老侯那組的其他兩個人,也回到了老侯身邊。但等王公道跑到老侯麵前,老侯卻說,李雪蓮已經不見了。王公道急了:


    “不是讓你盯緊她嗎?”


    老侯指著地鐵口出出進進的人流:


    “你說得容易,這麽多人,哪裏盯得住?轉眼就不見了。”


    王公道顧不上埋怨他,指揮大家:


    “趕緊,分頭,地鐵裏地鐵外,把它翻個底朝天,也得把她給我找出來。”


    大家便分頭搜查地鐵內外。這時第四搜尋組的人也趕到了,也加入到搜尋的行列。但從中午搜到半下午,十二個人,像篦頭發一樣,把宋家莊地鐵站內外篦了七八遍,裏外沒有李雪蓮的身影。地鐵是個流動的場所,也許李雪蓮早坐地鐵去了別的地方。於是大家各歸各組,分別搭乘地鐵,去別的地鐵站搜索。但北京的地鐵線路也太多了,一號線,二號線,五號線,八號線,十號線,十三號線,八通線,亦莊線……共十幾條線路;停靠站也太多了,有二百多個;哪裏搜得過來?問題是你搜過這趟列車,搜過這個停靠站,並不證明這趟列車和這個停靠站就保險了;列車不停地穿梭,說不定你剛搜完這車和這站,李雪蓮又坐車回來了,換了另一趟列車。也是能搜多少列車搜多少列車,能去多少站台,就去多少站台。大家從半下午一直搜到夜裏十二點,也沒顧上吃晚飯,還是不見李雪蓮的蹤影。到了夜裏一點,北京所有地鐵線路都停運了,所有的地鐵站全關閉了;四個搜尋組,又回到宋家莊地鐵口集合。沒發現李雪蓮還沒這麽擔心,發現而沒找到,就不知道她接著會幹出什麽,會惹出多大的亂子;本來盼著剩下幾天不出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就閉幕了,沒想到李雪蓮突然出現了;李雪蓮身在北京,出事就在眼前,隻是不知道這個事出在明天,還是後天。一下午一晚上時間,把王公道急得嘴上出了一排大血泡。但他沒顧血泡,又埋怨老侯:


    “當時發現了,還不撲上去,你那麽一大胖子,壓不住一個婦女呀?”


    老侯還不服:


    “你不是不讓我打草驚蛇嗎?”


    又解釋:


    “咱也沒穿製服,穿著便服,我怕我撲上去,李雪蓮一喊,街上的人再把我當成流氓打一頓。”


    其他的隨員,倒被老侯逗笑了。王公道沒笑,這時問:


    “你到底看準沒有呀,那人到底是不是李雪蓮呀?”


    這一問,老侯又有些含糊:


    “我看的是個背影,她沒轉身,也沒看清她的前臉。”


    王公道:


    “那你怎麽斷定是李雪蓮呢?”


    老侯當時敢斷定,現在又不敢斷定了:


    “看著像呀。”


    有隨員埋怨老侯:


    “別再看花了眼,讓大家從中午忙到半夜,也沒顧上吃飯。”


    王公道心裏也埋怨老侯,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像的,又沒看準。沒看準就有兩種情況,那人可能是李雪蓮,也可能不是。不是李雪蓮虛驚一場,可萬一要是呢?這危險就大了。王公道不敢鬆懈,第二天起,仍把北京地鐵當成搜尋的重點,派三個搜尋組搜尋地鐵;剩下一個組搜尋街上、火車站和長途汽車站。但兩天過去,不管是地鐵還是街上,不管是火車站還是長途汽車站,都沒有搜到李雪蓮。沒有搜到李雪蓮,也沒見李雪蓮在北京出事。王公道便傾向於老侯兩天前在宋家莊地鐵站看到的那個人,不是李雪蓮。這時心裏又得到些安慰。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再有五天就閉幕了,如果這五天能平平安安度過,不管李雪蓮是否抓到,他都念阿彌陀佛了。


    但這天半夜,他們沒抓到李雪蓮,李雪蓮卻被北京警方抓住了。大家搜尋一天,一無所獲,回到賓館睡覺。王公道剛脫衣躺下,手機響了。接起,是北京西城一個街道派出所打來的。十天前,王公道帶人剛來北京時,曾搜尋過西城區一個地下室旅館;李雪蓮往年來北京告狀時,曾在這裏住過;一無所獲後,又去這個街道派出所接頭,留下了案情和電話。這個街道派出所的警察在電話裏說,今天晚上,他們在中南海附近巡邏,碰到一個農村婦女,看樣子像個上訪的;帶回派出所,問她話,一句不答;雖然不答話,又不像個啞巴;啞巴都是聾子,警察問話,看出來她明顯能聽懂;看她的模樣,有點像十天前,王公道等人說的那個人。王公道一激靈,忙從床上跳起來:


    “這人多大歲數?”


    北京的警察在電話裏說:


    “五十來歲。”


    王公道:


    “長得啥模樣?”


    北京警察:


    “中等個兒,短發頭。”


    王公道:


    “多胖多瘦?”


    北京警察:


    “不胖不瘦。”


    王公道拍了一下巴掌:


    “就是她,我們馬上過去!”


    忙將十來個隨員喊起,跑出賓館,打了三輛出租車,風風火火往這個街道派出所趕。王公道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了。看來李雪蓮還是來了北京。既然她在北京,不管李雪蓮在人代會期間是否會出事,抓到李雪蓮,還是比兩手空空回去,更好向各級領導交代。王公道如釋重負,與王公道同乘一輛車的其他三個隨員,也都十分興奮。一個隨員開始稱讚北京警察:


    “北京的警察,就是比咱厲害;咱們找了十來天連毛都沒見著,人家一個晚上,就把她抓住了。”


    另一隨員說:


    “不管李雪蓮是被誰抓住的,隻要咱們把她帶回縣裏,功勞就算咱們的。”


    連垂頭喪氣十來天的賈聰明,這時都敢跟王公道湊趣:


    “人抓住了,王院長,得請客呀。”


    王公道按捺不住心頭的興奮,也就顧不得跟賈聰明計較,拍著大腿說:


    “請客,一定請客,大家忙乎十來天,明天中午,咱們去吃烤鴨。”


    說話間,到了街道派出所門口。大家下車,進了派出所,到了值班室,與值班的警察接洽過,警察轉身去了後院。兩分鍾後,帶來一個農村婦女。大家一看,全都傻了。原來這婦女不是李雪蓮。歲數、身材都像,可臉不是。北京警察:


    “一看就是個老告狀油子,還跟我們裝啞巴呢。是她嗎?”


    王公道倒啞吧了,像傻子一樣搖搖頭。


    第二天一早,大家隻好又在北京繼續尋找李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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