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 路易本來是要去治療部看看史高勒先生的,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在接待處登記完,聖殿就出事了。


    突如其來,毫無征兆。


    還在裏麵的人一個也聯係不上。


    路易第一時間通知了阿爾多, 之後報備給了古德先生,並且開始用召喚鼓叫盡可能多的人過來, 本來有條不紊,可就在這個過程中, 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了一聲尖叫。


    治療部是聖殿的直屬部門, 即使治療師並不是戰鬥人員,也是和獵人們一起在同一個學園裏培養出來的,一般情況下沒那麽容易大驚小怪。


    年輕的值班治療師嚇了一跳, 站起來就要過去, 被路易拎住後頸給拽了回來。


    路易平時主管行政工作,並不像卡洛斯, 連睡覺都抱著他的劍不放——他又是來看病人的, 身上除了一束花,就隻有褲腿裏插的一把迷你手槍了。


    他帶著身後的年輕人往前走,越是靠近聲音來源的地方,心髒的悸動就越是明顯,這種感覺他隻在絕影山巔的碧羽湖旁邊有過。


    路易伸手扣住手槍的扳機, 背靠著牆靠了過去,先是輕輕地敲了敲門:“梅格爾特·路易,如果有人在裏麵, 請回個話。”


    方才傳來一聲尖叫的病房裏靜謐極了。


    路易用胳膊肘頂著治療師的胸口,把他往後推了一下:“退開些。”


    然後猛地一腳踹開門,就在病房的門大開的刹那,整個病房裏仿佛卷起了一陣旋風,夾雜著腥臭的氣味從裏麵衝了出來,路易被那氣流衝得連退了三步,後背狠狠地撞上了走廊的牆。


    跟在路易身後的值班治療師終於有機會探頭往屋裏看了一眼,他立刻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張開嘴隻發出一些沒有意義的音節來。


    氣流的能量在樓道裏散淨,塵土悠悠地沉澱下來,昏暗的治療部樓道裏,盡頭的小窗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夜色的晦暗透了進來——這是一個看不見星星也看不見月亮的夜晚。


    空蕩蕩的病房裏,一具女屍被掛在牆上,身上還穿著治療師的衣服,袖口的治療師圖章被人用血抹了一把,已經暗沉得看不見原本的模樣。


    工作牌掉在地上。


    路易俯身撿起來:“露西·奧茲魯茲,是她麽?”


    值班治療師扶著門框,並沒有回答他,猛地衝了出去,彎腰嘔吐了起來。


    他已經認不出掛在牆上的人是不是治療師奧茲魯茲小姐,因為那具女屍被什麽東西吸成了一具僵屍,赤紅的、滲出血的皮膚緊緊地貼在她的骨架上,帶著白色帽子的腦袋下麵那張臉被勾勒出了骷髏的形狀,還淅淅瀝瀝地往下漏著血。


    治療部從來沒有這樣熱鬧過,艾美晚上喝了點酒,本來有些上頭,隻能在外麵套一件白大褂裹住一身的酒氣,被緊急召喚回來,他頗為不耐煩地推開堵著走廊的人:“讓開讓開,別擋道,都給我讓開!”


    然而他看到屍體的刹那,不耐煩的表情突然就變得一片空白,艾美在原地足足呆了兩三秒,突然扭過頭去用手捂了一下嘴,再回過頭來的時候,臉色簡直是鐵青的。


    他抬起頭,目光落到值班的治療師身上,用一種冷而輕的聲音問:“這是史高勒先生的病房,他人呢?”


    是啊,他人呢?


    前任老祭司頭天病情突然惡化,已經連路都走不了了,他能到哪裏去呢?被什麽人劫持了?可是他早已經卸任,劫持他又有什麽用呢?


    “怎麽樣?”路易掛了個電話,從外麵走進來。


    “看不出來,你得叫卡洛斯或者阿爾多閣下過來看一下。”艾美說完,幹脆利落地把手套摘下來扔給旁邊的人,“是某種邪術,我沒見過,也從來沒讀到過任何關於它的記載,大概……”


    他話音沒落,卡洛斯已經越過人群走進來了。


    卡洛斯站得遠遠地,甚至沒有完全走過來,隻是隔著一段距離看了那具屍體一會,然後他突然把手指按在了牆壁上,用重劍的劍柄在牆上畫了一個法陣,完成後,狠狠地把劍柄捅進了牆裏,整麵牆嘩啦一下倒了,而白牆後麵露出來的確並不是磚。


    那是一個懸空的、巨大的骷髏圖騰,冒著濃重的黑霧,咧著嘴,好像在對每一個人開口笑。


    卡洛斯麵無表情地彎下腰去,把手伸進了黑霧裏,從中間撿起一個象牙白的小盒子,打開……裏麵是空的。


    “狗娘養的。”卡洛斯低頭看著那個小盒子,也不知道是在罵誰,他突然一聲不吭地轉身大步往外走去,所有人都隻得不明就裏地跟上。


    整個聖殿都已經被戒嚴。


    天空的顏色非常奇怪,好像有一朵奇怪的陰雲,隻籠罩著聖殿所在的這一點地方,雲霧翻滾,好像在醞釀某種未知能能量,恢弘威嚴的聖殿突然之間多了一些詭異陰森的氣息。


    圍著聖殿的每一個角落,都長出突然破土的嫩芽,在人們的注視下,飛快地長成了粗壯的藤蔓,一條連一條,竟然就這樣把聖殿給包圍了起來,像是童話裏長滿荊棘的城堡。


    “確認過了?”阿爾多仰頭看著聖殿被封上的門,頭也不回地問卡洛斯。


    卡洛斯把象牙白色的小盒子扔給了他。


    “人骨盒。”阿爾多眯起眼睛,用兩根手指捏著那小小的盒子,歎了口氣,“一千年沒見過它了。”


    這句話一出口,所有還在竊竊私語的人全部鴉雀無聲——即使他們再不學無術,也聽說過,黑袍之戰的撒旦,是從一個人骨盒子裏,被放出來的。


    “帕若拉已經死了。”卡洛斯突然回過頭來,緊緊地握住他的劍柄,一寸一寸地把重劍從劍鞘裏拎了出來,其他人從未聽過他用這樣低沉緩慢的語氣說過話,“我就不相信,他還能從哪裏弄來一個新的惡魔。”


    他說完,猛地用自己的手握住重劍的刃,不知道是誰落下一聲驚呼,男人的血順著深色的劍身一直流進劍柄出的凹槽裏,被血洗過的刀刃亮得詭異。


    “太可笑了。”卡洛斯以一種異常冷靜的態度說完這句話以後,猛地揮劍砍上了聖殿的大門。


    劍光經過的地方,所有的藤蔓全都瑟縮著退開,隨後重劍重重地撞上了大門,一聲巨響。


    那並不是兩個硬物的碰撞,而是兩股能量。


    轟的一聲,有什麽東西炸開了,巨大的能量衝擊得獵人們全都往後退去,唯獨阿爾多一句話也沒說。


    那門轟隆一聲炸裂開,裏麵血腥氣忽的湧出來,像是打開了一個異度的空間,整個空氣中彌漫著某種灰色的霧氣,像是骨灰揚出來的塵。


    阿爾多看著這些,心裏突然隱約有一個猜測,這讓他的表情突然動容,大步走上前去,念了一個古語咒文,灰霧一下子散開出一片小小的區域,後殿正殿的大門洞開,所有人都看清了裏麵的情景。


    一個男人正相對他們而立,和那個女治療師一樣,變成了一具血染的人幹,他保持著站立的姿勢麵朝著大門,似乎看見了什麽人似的,回著頭,手指交叉,做出了一個祈禱的手勢。


    突然打開的大門讓凝滯的空氣重新流動起來,男人的屍體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一枚金章從他身上滾了下來,卡洛斯把它撿起來,念出了上麵的名字:“盧克斯·謝爾頓。”


    幾個獵人默不作聲地脫帽,路易脫下外衣,蓋在這位總是喜歡用咆哮來表達思想感情的上帝子民身上:“今天他負責聖殿的巡邏。”


    “我知道盧克斯。”格鬥教官米歇爾夫人大聲說,“他在聖殿最後的幾年格鬥課是我教的,他生來身體條件不好,體能一直是他的弱項,可他也不是弱不禁風讓人隨便宰的,他的金章可不是祈求祈求上帝,上帝就會隨手扔進他的飯盒裏的!”


    “一個金章,當他遇到敵人的時候,無論他信什麽宗教,第一反應都不會是愚蠢的祈禱,而是拿出他的武器。”伽爾緩緩地開口,事實上他隻是故作鎮定,當他想起自己那個沒出息的小徒弟還在地宮裏,此時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時候,心簡直已經快跳出來了——他剛剛以導師的身份,給埃文申請了通過實習期的文件,本打算如果明天早飯裏有放足了奶酪的意大利麵的話,就獎勵給這位勤勉的家政專家,可是……


    “為什麽他的佩劍和槍都還在身上沒有動過?”米歇爾夫人的臉繃得緊緊的,“他顯然已經看到了對方不是麽?可是他沒有任何反應,這說明那個人是自己人——至少應該是不讓他產生防備的人!”


    路易感覺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了一樣,他問艾美:“你知道……史高勒先生的病情,究竟是怎麽回事麽?”


    “什麽?”艾美一臉見鬼了的表情,“你難道在暗示那個連喘氣都快要依賴呼吸機的老東西幹了這事?”


    路易的臉色比他更難看。


    史高勒先生是他的導師,這麽多年了……即使路易已經通過實習期,離開了導師的幫扶,也依然一直提點他、培養他、並且把大主教身側的執劍位交給他,他怎麽敢相信史高勒先生和這件事有關係?


    可是為什麽……一切會從他的病房開始,為什麽明明下午還不能走動的人,到了晚上就不知所蹤?


    他比任何人都更想要一個解釋。


    就在這時,一聲垂死的慘叫在整個聖殿裏回蕩起來,路易二話不說,從盧克斯身上拔/下佩劍,就往聲音的來源方向跑了出去,伽爾和艾美緊跟著上去,卡洛斯回頭看了阿爾多一眼:“我不放心,跟去看看。”


    “我知道,你去。”阿爾多抬手看了看表,“還有不到三個小時,隻要過了今天,修改過的法陣會自動閉合,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再能觸碰到結界核。”


    他轉過身去,快速地調配著每一個人,如何守門、如何編製幾個人一組的搜索隊,簡潔地解說了怎麽破開灰霧、避免吸入那些煙霧的方法。


    最後他用自己慣有的輕而低的聲音說:“不要怕,沒什麽好怕的。”


    一個獵人問:“阿爾多閣下,請問人骨盒子突然出現,我們麵對的是不是有可能是……另外一個黑袍?”


    阿爾多看了看他,斬釘截鐵地說:“不,這隻是一個拙劣的圈套。”


    “阿爾多閣下,帕若拉是個什麽樣的人?”


    阿爾多頓了一下,低低地說:“是個和你我一樣的人,所以……沒什麽好怕的。”


    惡魔的心,其實從來都不是結界外來的。


    車燈照過來,古德先生大概一輩子也沒開過這樣的快車,險些把車撞在大門上,挺著他皮球一樣圓滾滾的肚子,一路氣喘籲籲地順著樓梯爬上來。


    阿爾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主教,這裏交給你了——我要去地宮。”


    古德先生臉上還有跑步造成的潮紅,表情卻異常嚴肅:“您放心。”


    路易猛地拐過一個彎,發現慘叫是一個當天值班的獵人發出來的,他正縮在牆角,被一個蜘蛛網一樣的薄膜包裹著,一條被圈在裏麵的手臂竟然就那樣幹癟了下去,變成了一個血皮包的骨頭——那東西在吸食他的身體!


    路易毫不猶豫,一劍把那紅色的吸血蛛網給挑了起來,利落地在空中劃成兩半。那血紅色的東西很快變成了灰,撲簌簌地落到地上。


    路易彎下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還好麽?能站起來的話自己出去找治療師!”


    看起來重傷的獵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腿一軟又差點跪下去,路易趕緊扶住他,用肩膀架住他的胳膊,叫出了這個年輕獵人的名字:“詹姆斯,怎麽樣你堅持得住……”


    最後一個詞還沒說完,詹姆斯那條變成了一層血皮包裹的骨頭的胳膊突然抬起來,衝著他肋下狠狠地刺了過去。


    路易竟然沒反應過來!


    沒有人能反應過來——這個傍晚巡邏的時候還對他打過招呼,抱怨了一下聖殿應該改善值班獵人夥食的小夥子,僅僅在幾個小時之後會突然攻擊他!


    利器刺入血肉的聲音分外明顯,隨之而來的,是接著趕到的艾美的失聲驚叫:“路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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