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北承德,鬥轉星移,一列衛兵手持長纓槍從衛所門口巡邏而過。


    許儀之翻身跨馬而下,穿過沙場向裏大步流星而進,出夜操的新入金吾衛在火光下站得筆直。


    金吾衛是巡守京津冀的衛府,原是大啟開國皇帝一手創起來的府兵製結晶,可後來卻漸漸被皇帝親兵長寧軍取代,落了個虛名。


    又是靠近京津冀,若金吾衛都要出兵迎戰了,離**也不遠了...又是天子身旁,多了許多加官進爵的機會...聖祖有言,官宦子弟不進金吾衛,若非如此,這金吾衛怕是定京諸多紈絝必爭之地。


    當官的紈絝進不來,可不妨礙有錢的紈絝進來。


    商賈有錢沒出身,把兒子孫子送進金吾衛轉一圈,再捐個六七品,不就搖身一變官宦世家了嗎?


    故而這金吾衛臥虎藏龍——誰的身家都不差。


    隻是,有錢的紈絝素質跟當官的紈絝,素質上還是有一定差距。


    沙場上,新來的金吾衛遠見一人高體壯的大馬穿過衛所飛馳而入,臨近了套馬韁繩一拉,馬頭朝天嘶鳴,翻身下來一個身長精瘦的少年郎,少年郎重盔加身,紅纓槍背於身後,在濃烈火光與漫天星光的映照下,眸光清冷,氣質幾欲衝破雲霄。


    “我草!”


    新來的金吾衛低聲罵了句,“這人誰呀!”


    話音剛落,後腦勺就挨了一下,“嘴巴給老子閉上!”兵曹緊跟著壓低聲音,“這是冀北左衛,當朝鎮國公之子許小將軍!”


    新兵金吾衛抬頭瞅了眼,撇撇嘴,“原是定京鎮國公府的紈絝啊...”雖說不是一個圈子的紈絝,可紈絝們的世界大都是相通的,他在京冀漕運商會當少爺的時候有所耳聞,鎮國公世子不舉文、不舉武,和他一屆的紈絝翁閣老家的都考了個秀才,他卻聲名不太顯,倒是一手馬鞭抽了入京述職的官員,這事兒鬧到京兆尹後他才聲名鵲起,一下子成為定京城紈絝之領袖。


    紈絝惜紈絝,新兵蛋子一下子不怕了,“不說官宦子弟不可入金吾衛嗎?這許世子怎麽還在金吾衛當上官兒了!”


    新兵蛋子聲音一大,兵曹眼看著許儀之腳步慢了下來,不由得滿頭大汗,恨不得捂了那廝的嘴,“胡說八道!自開國以來,金吾衛就交由鎮國公掌管,如今已是第四代!你懂個屁!世子是一步一步從新兵、兵曹、參軍幹起來的,是從戍邊衛所到金吾衛的...”


    新兵蛋子嗤一笑,“您可別逗了,鎮國公世子爺欸!還能幹衛兵的活兒?怕是跟咱們一樣在金吾衛溜一圈就回京城去躺著了吧!隻是人家出身比咱們好,咱們隻能捐個七品同知,人能直接幹到四品!”


    眾人跟著笑。


    昨天進營,今兒受了一天的罪,早累出一腦袋閑氣。


    “啪嗒!”


    新兵蛋子眼前黃沙高揚,一根馬鞭惡狠狠地抽在了地上。


    許儀之雙手抱胸,喜怒不明地站在五米開外,手裏捏著根鎏金把子馬鞭,臉上淡淡的,“男人當兵要說要鬧,熄了燈隨你們。現在在出操,在幹正事,誰他媽再敢放一個屁,這根鞭子就抽到誰臉上。”


    一片寂靜。


    開口的新兵蛋子不信邪,他爹是漕運把頭,京裏誰敢抽他臉!


    “世...”


    世子爺三個字兒還沒落地就哭天搶地地捂住臉,“啊啊啊啊啊!我的臉裂了!我的臉!”


    許儀之背身收了馬鞭,眼光橫掃了那一群畏畏縮縮氣勢弱了一大半的紈絝,“誰的兒子,誰的孫子,誰兜裏有票子,誰懷裏揣銀子,在這兒,都硬不過老子的鞭子。”


    許儀之馬鞭遙遙一甩,“進了這門,就得老子的話,誰不聽,誰找打。找誰哭都沒用,老子在四九城裏橫的時候,你們這群孫子都他媽還沒出娘胎!”


    許儀之撂下話,轉身就走。


    許千摸了摸揣在懷裏的信,給這群小兔崽子們默了哀——平日見自家世子爺操練新兵雖說有點燥,可也沒今兒這麽爆。


    還是因為這封信。


    關上門,許儀之沉著臉把那封信一目十行又看了一遍,翻手蓋在桌上。


    許千眼觀鼻鼻觀心,生怕觸了世子爺黴頭。


    “讓暗影搶在信昌侯之前,把龔國師做掉。”隔了良久,許儀之沉聲道。


    許千看了許儀之一眼,“世子爺,無論我們動不動手,信昌侯都不會讓龔國師再活著了。”


    如今的龔國師對於信昌侯而言,就像一顆壞掉的牙齒,必須早日拔掉,若是拔晚了,這顆壞牙就會影響到一嘴的牙。


    龔國師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信昌侯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


    許儀之深吸一口氣,“我知道。”


    但是萬一信昌侯要救龔國師呢?龔國師要力挽狂瀾,必將踩在他家阿俏頭上翻身,他不能下這個賭注。


    皇城,被長寧軍把守。


    暗影潛入殺個人容易,可長久待在皇城中不易。


    必須快刀斬亂麻。


    “讓暗影潛入皇城,解決龔國師,嫁禍...”許儀之眼神一眯,“讓他們用南邊的手法,確保信昌侯能看出是福建的手筆。另給胡七八帶話,早日助檀生從皇城中撤出,休得戀戰,皇城裏一小部分長寧軍已叛在信昌侯麾下,待信昌侯下定殺機,檀生很危險。”


    這個小姑娘!


    一點也不懂事!


    他是叫她放手幹!


    可他沒叫她放飛自我啊!


    這叫幹的什麽事兒?


    什麽叫謀定而後動?


    什麽叫未雨綢繆?


    社麽叫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她全給忘了!


    是,她是很能幹,三下五下就把龔國師搞趴了。


    可,然後呢?她怎麽全身而退?他不在京中,翁家是文人,趙家李家恨她入骨,在絕對的實力麵前,她那些聰明都不值一提啊!


    萬一信昌侯要下死手暗殺她怎麽辦?


    頭一次在東嶽觀逃過一劫,隻因他早有準備!


    這一次呢?


    皇城裏,風雲詭譎,饒是他都亦步亦趨!


    到底不該應了她,叫她放手去闖!


    許儀之如今悔恨得無可複加。


    這小姑娘一股蠻橫勁兒橫衝直闖的,做事情始終欠考慮!


    等他回去,看他怎麽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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