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台正殿裏,殿裏沒別人,皇帝正對無量天尊像眯眼打坐,蓮花瓣旁邊紅漆楠木小杌凳上擺了個托盤,托盤裏頭裝了幾碟小菜和粥,菜裏不見葷腥,青的紅的瞧上去很有食欲,粥看上去卻是黃燦燦的,多半是拿老母雞熬了湯撇開油腥子,就著湯給皇帝熬的粥。


    皇帝要辟穀要茹素,下頭的人不敢不從,可也不敢讓皇帝真不吃飯不吃肉,就挖空心思做吃食。


    可這樣子,昭德帝還愣是一口沒動。


    檀生挑了挑眉。


    昭德帝要是把這毅力放在勵精圖治上,幹啥不成啊!


    今兒殿裏倒沒點冷食散,四周窗欞都大大開著,七月的光直射入內,微小的細塵懸浮在光柱中,昭德帝就盤腿坐在一束光柱裏,神情十分虔誠。


    “皇上,合真道長來了。”小應子輕聲喚道,見昭德帝睜了眼有些畏縮地往後一退。


    昭德帝被人擾了清修正欲發火,卻見是檀生當即轉了神色,扶在小應子胳膊上站起身來,“合真道長,你可來了。前日、昨日,朕都派人去請,陳...陳太後身邊的采珠說你在閉關。”


    昭德帝說起陳太後時,有片刻不自然。


    檀生卻有些意外,昭德帝可不算是個體恤下人的帝王,他居然記得陳太後身邊宮女的名字?他怕是連小應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再聯想到上輩子,陳太後薨逝,昭德帝一反常態下令定京城裏所有官眷全部進宮哭喪,誰哭得不好、哭得不真就重則流放北疆,輕則褫奪爵位、剝去官身。


    昭德帝和陳太後,這對母子也真是有意思。


    檀生笑了笑,“是在閉關,甫一出關聽太後說您來找過我,就自己尋到青雲台了。”檀生作勢打量了一番,“今日怎沒見國師和清虛道長?”


    約莫是檀生和昭德帝的對話太過平順,在小應子看來,這可太驚悚了!


    就連龔國師對皇上都是恭謹謙遜。


    更別提旁人了!


    這小道長卻一副經年至交的語氣和昭德帝說話,偏皇上還認!


    怪不得師父說太極宮要翻身了!


    “國師和清虛道長也閉關了。”昭德帝隨意揮揮手,示意小應子先出去,“這幾日,朕下旨封宮,是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不似以往那般混沌,看來道長所言非虛啊。”


    呸!


    明明是不用半夜三更起來上早朝,瞌睡睡好了,人自然就精神了!


    檀生笑了笑,“世間萬物運轉皆有安排,觀星可觀一二,貧道隻是天道的傳遞者罷了。”


    昭德帝親自幫檀生搬開了凳子,把茶盞往檀生眼前推了推,“一直封宮也不叫個事兒,封個三兩日,你看成不成?”看也不看那盛飯菜的托盤,為難道,“國師說得也有道理,曆朝曆代皆無和平時期封宮的先例,如今封宮難免不叫人猜忌。”


    是的。


    一般封宮都是皇帝垂危,為防止天下大亂,內攝大臣或太後下旨封宮保住皇帝龍體欠佳的消息不外傳。


    檀生點點頭,“今日貧道亦為此事而來。”


    檀生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水,茶湯溫溫熱,我的個乖乖,她這輩子上輩子加在一塊兒都沒喝過這麽香的茶,權力真是毒藥加春藥,權力帶來的附加值能讓人上頭。


    昭德帝屏息靜氣,靜待下文。


    檀生眼眸一抬掃了眼門外,龔國師這也太慢了,怎麽還沒到。檀生想了想,隻能和昭德帝嘮嗑拖時間了,不覺莞爾一笑,“貧道冒昧問一句,皇上一心向道,所求為何?”


    昭德帝愣了一愣,遲疑道,“當然是長生不老,長盛不衰。”


    檀生再點點頭,心不在焉地敷衍,“古有始皇出海求藥,今有文帝地宮追仙。凡人追道修仙尋求長壽是自然。可皇上乃金仙投胎,若獨獨尋求得道長壽,豈非眼界太小、視野太窄?”


    你都是金仙投胎,唯一的願望還隻是長生不老,實在也太衰了!


    至少也得是個拯救蒼生、造福黎民啊!


    昭德帝眼神亮晶晶的,“那朕欲何為啊?”


    當好你的皇帝啊!


    勵精圖治一點啊!


    不要糊裏糊塗的啊!


    再糊塗,你這江山就要丟了啊!


    檀生內心在咆哮,麵上卻一派風輕雲淡地搖搖頭,“這貧道就不知道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和運,世人往往隻看一麵不看另一麵,就像貧道供給皇上的那尊腿腳廢、雙眼瞎的龍紋木雕一樣,誰都以為那是厄運,卻不知道瘸腿瞎眼是得道升仙必須經曆的劫數…”


    檀生繞了又繞,終於等到遊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檀生話鋒一轉,笑容平和,“貧道懇請皇上封宮就是為了保護皇上的命和運不受人左右。昨日貧道夜觀天象,見東方蒼龍星宿尾拖小星,封宮之後情形絲毫未有緩解,貧道納悶既已封宮,如何那小星仍舊向主星衝撞?是否是封宮還不徹底?”


    檀生話音一落,龔國師呼吸急促推門而入,一進來就看見趙檀生那個妖女和昭德帝並排坐著,二人跟前還放了盞熱騰騰香撲撲的茶水。


    也不知他們聊了多久了!


    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啊!


    他就疏忽了這麽一小會兒!


    昭德帝怎麽就單獨見上了趙檀生了?


    龔國師眼神從趙檀生和昭德帝兩張麵孔上來回打量,企圖探聽道檀生與昭德帝說了什麽,可見檀生一臉風輕雲淡,昭德帝麵容迫切。龔國師心頭暗道一聲不好,拂塵一搭,緩了緩因疾走而快速的呼吸,截斷檀生的話,“合真道長來,怎麽也不叫上貧道?道長道學精通,貧道亦師出名門,兩廂切磋,道法精進得也能快些。”


    檀生抬頭看了眼龔國師,遞了盞茶過去,“正好國師來了,也可見證一二。”檀生轉頭向昭德帝肅穆道,“長寧軍是大啟最後屏障,堅決執行皇上命令,對於長寧軍封宮是否忠誠,貧道絲毫不曾懷疑。貧道懷疑宮中仍有人與宮外互通有無,無視皇上聖諭,才導致小星繼續壓迫主星,損害皇上龍威。”


    無視聖諭,損害龍威...


    八個字,就讓昭德帝勃然大怒。


    龔國師右眼皮跳了跳。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他偷偷向宮外給信昌侯送消息的事兒被趙檀生知道了?


    怎麽可能!


    送信之人來無影去無蹤,是信昌侯府一等一的高手,就算趙檀生猜到了,她也抓不到!


    龔國師心頭微微安定。


    隻聽趙檀生繼續說道,“皇上,請你下旨攔截今日申時三刻從宮中出去的采買馬車,貧道以為那輛馬車上會有答案。”


    申時三刻...


    龔國師看向更漏,如今申時一刻,就算他派人去攔也來不及了。


    更何況,他還被困在昭德帝跟前,根本騰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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