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檀生一口應下後,越眾而出,麵色高深莫測地環顧一圈。


    這裏的人,她除了高淑妃、竇氏與昌盛縣主,一個也不認識...嗯…準確來說,這群統一瞪大眼睛、嘟起嘴唇的妾妃…她覺得她們長得一模一樣…


    可龔國師的嫡傳弟子清虛卻在宮中浸淫已久,就算沒本事,這些女人的來曆、籍貫、宗族身份早該背到滾瓜爛熟才好去忽悠人不是?


    清虛占了主場優勢,甭說檀生玄門看相的天賦接近於無,這就是有幾分本事也會被清虛壓得死死的。


    提出這個挑戰,真是不要臉。


    檀生決定更不要臉。


    見檀生應了,清虛長籲一口氣,“既如此,那還請合真道長先選人。”


    先後選人有個屁用啊!


    檀生心中腹誹,手頭一指,指向了自己身後一臉懵逼的穀穗,“還請清虛道長為貧道侍女穀穗算上一卦。”


    竇氏撇撇嘴。


    昌盛縣主一顆心懸吊吊的。


    誠然相比於在座其他人,清虛對穀穗的熟悉程度已經很低了,可檀生冉冉升起,敬一道長一脈必定做足準備,定然將檀生身側諸人都摸了個底朝天;再說穀穗隻是先前趙家的仆從,之後跟隨檀生,身世能有多曲折?頂天了無非是家中老父好賭、要給哥哥置聘禮、母親病重等等等等導致其賣身為奴....


    這個挑戰不好贏啊。


    清虛見檀生指了穀穗,再舒一口氣,思考半晌後亦指向自己身後的小道童,“那也勞煩合真道長為貧道身邊的小道童算一算吧。”


    這道童,是前天剛從京郊買來的。


    七八歲的年紀,長相幹淨,身世坎坷,祖籍河南,河南發了大水被人販子拐了一路賣到了京城,運氣還不錯,被賣到了一個小道觀掃地擦香龕,前兩天被敬一道長看中又買進宮來給道長掃鋪擦桌。


    不是清虛吹。


    這要能算出來,清虛是真服趙檀生這小姑娘了!


    那真是有本事!


    現如今這世道,皇帝信道,連帶著真人道長忒多了,可真有本事的有幾個?敬一道長算一個、東嶽觀那正覺女冠算一個,奈何這神通遠遠沒有吹出來的大——比如他師父敬一道長是有幾分本事,可也僅限於堪宅看相,什麽呼風喚雨、延年益壽,那都是吹出來的,做不得數。


    他才不信趙家這小丫頭還能真有本事!?


    他跟著敬一道長學了這麽些年,真本事沒學到個幾分,可察言觀色、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他還是學到不少——比如,趙家這死丫頭美則美,貴氣則貴氣,左看右看也沒有玄門高手的靈氣啊!


    清虛衝竇氏使了個眼色。


    竇氏喜形於色,手上一動,有宮人抬上一個香爐,上頭插著一盞香。


    “兩位道長,那就請已一炷香為限,寫選中之人的履曆生辰吧!”


    竇氏話音一落,幾個宮人利落地鋪上筆墨紙硯,檀生手持狼毫筆,筆尖舔墨,舔了一遍又一遍也未曾真正下筆;反觀清虛,下筆如有神助,刷刷刷鋪展開來,知道的是在寫穀穗姑娘的生平,不知道的還以為清虛以穀穗為原型才思泉湧撰寫出一萬字的話本呢。


    半柱香時,清虛率先停了筆,好整以暇地將幾頁宣紙推到檀生眼前。


    香快要燒完了。


    檀生還沒落筆。


    竇氏麵有得色。


    昌盛縣主麵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模具們嘟起紅唇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果不其然是個水貨…”


    “可原先的名聲是怎麽掙出來的呀?”


    “肯定是因為這張臉!”


    “對對對!大家夥看這小道姑長得還算那麽回事兒就給她幾分薄麵捧著唄!現在清虛道長不給她留臉麵了,這不就原形畢露了嗎?”


    “嗯嗯嗯,其實我覺著吧,她也不甚美,還沒和貴人您美呢~”


    “哪裏話哪裏話,也沒有袁貴人您美~”


    “嗬嗬嗬~”


    “謔謔謔~”


    模具們瞬間偏題,嘰嘰喳喳地開啟了商業互吹模式。


    檀生一蹙眉,思慮半晌後鋪開宣紙,終於揮毫。


    在座諸人均屏住呼吸,翹首以待。


    奈何大方桌隔得太遠,隻能見宣紙上清晰兩列墨字,看不見具體寫了什麽。


    竇氏喜好明亮豔麗之所,饒是初秋天未涼,這清風齋中也已點上了紅紙燈,附庸風雅地燃起紅泥小築煮清茶,茶湯嫋嫋生香。


    風起,香滅。


    檀生應聲停筆。


    清虛垂眸草草一眼,見檀生似是破罐子破摔就寫了兩頁紙,統共二十來字,不覺挑起嘴角似勝券在握,清虛再一探身將自己所答遞到檀生手中,“請合真道長過目評判。”


    檀生笑道,“算的是穀穗的命道,由穀穗自己看便是。”


    清虛從善如流,輕挽道袍寬袖,一派風流地遞到穀穗跟前。


    因官媽媽拿出侯府管事媽媽的高標準嚴要求折磨了這幾株農作物快一年,故而穀穗如今是認得了幾個大字的,穀穗一接過宣紙讀了幾行當場就木了。


    竇氏遙遙而望,得意洋洋笑道,“可對?”


    穀穗抬頭看了檀生一眼,“都…都對…”


    出身四川府嶽池縣城…無父無母…被姑媽賣給人牙子…和人牙子長途跋涉去了江西...三年前被賣到了趙家...


    全都是對的...


    這都是有跡可循的...


    就算要耍賴…也會被立馬拆穿…


    穀穗埋著頭把紙遞給檀生,檀生一目十行看完,麵無表情地點點頭,“龔國師之嫡傳弟子果然名不虛傳,穀穗本就身世簡單,也難為清虛道長寫這樣長。”


    把人穀穗姑媽嘴巴邊上有個痦子這種事都寫出來了。


    檀生也是佩服清虛的背功。


    官媽媽的生平履曆,清虛大概也是背完了的吧?


    竇氏聽檀生此言,蹙眉道,“多說無益!合真道長算的那卦,也交出來吧!”


    檀生將宣紙遞到了清虛身後那道童手裏。


    那道童手足無措,“小…小道還不認識字兒…”


    檀生便轉手又遞給清虛,“既是您身邊的道童,他的生平來曆,清虛道長您也應當是最清楚的。”


    清虛笑了笑,單手接過那兩頁輕飄飄的紙。


    紙,很輕,手一放,就不知被吹往何處。


    可這紙上的字,分量可就重了。


    清虛看完,臉色大變,下意識伸手去捂頸脖處。


    檀生好心提醒,“清虛道長,還有一張紙呢。”


    清虛麵紅耳赤地連忙翻開第二頁,當即好似有血氣衝上腦門,這手一歪,兩張宣紙沾染上了紅泥小爐裏的火舌,一下子就躥起了火苗!


    諸模具紛紛“啊”地一聲尖叫出來!


    清虛眼珠四轉,趁此慌亂,將那兩張紙趕緊淹進了茶湯中,紙上的字再難見蹤跡!


    檀生安靜垂眸,也不阻止,隻笑了笑,“清虛道長您說,此戰,誰贏?”


    清虛倉皇抬頭,千百種念頭在腦海裏竄來竄去,隔了半晌,終於暗恨道,“合真道長技巧高深,小道天賦有限,甘拜下風!”


    甘拜下風,四字一出。


    竇氏瞬間變了顏色!


    昌盛輕輕挑起眉梢,有些想笑。


    人,她們是真沒找錯。


    或許這一世,結局會不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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