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上輩子這輩子加在一塊,這位太極宮陳太後的名頭都不響,前有荒誕離奇任性妄為的昭德帝,後有天真愚蠢胸大無腦的高淑妃,內宮的所有動態都圍繞這兩朵奇葩實時跟蹤,分給陳太後的關注就著實委婉了些...


    檀生對陳太後唯一的印象就是,上輩子,陳太後薨逝時,昭德帝那個缺心眼的非得讓定京城裏所有官宦人家的夫人奶奶全他媽都得在內宮門口跪著哭!還必須哭!論哭行賞!誰哭得大聲誰家就升官發財!


    東城蘇郎中家的大奶奶憑借哭厥過去都拽著袖子還在流眼淚的實力,為蘇大爺掙了個五品同知回去。


    簡直是好哭狗成了精。


    除卻昭德帝作的這起妖,陳太後在定京城裏委實沒啥存在感,就是一位老老實實養花逗貓的小老太太。


    如今這位小老太太想幹嘛?


    想碧波掀大浪,淹死一個是一個?


    還是想悶聲發大財,做螳螂後麵那隻黃雀?


    檀生抹了把額頭,上輩子也沒看出來這小老太太有這麽宏偉的誌向呀...


    “意圖相似是一回事,態度不同又是另一回事。”昌盛縣主笑了笑,原是個冰霜美人兒,這一笑如雨後初霽,“想必高氏身邊那位嬤嬤已經將利弊和道長您說得清清楚楚了,我昌盛好話不說二遍,道長您且記得一點,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如今信昌侯隻手遮天、玩弄權術,敬一道長佞臣誤國,叫聖上偏聽偏信。太後憂心史冊無情,總想撥亂反正,如今隻待道長您站在太極宮立場,奸佞總會消亡、世道總會恢複平靜。”


    高淑妃勸她是明晃晃的名與利。


    昌盛縣主勸她是正義道德。


    檀生:???


    昌盛縣主是不是對她有什麽誤解??


    銀子都沒打動她,所謂的道義能?


    況且這道義算什麽道義?


    是她陳家一族的道義,更是皇帝宗室的道義。


    這撥亂反正的根源在於昭德帝,打壓了一個敬人道長,還有千千萬萬個敬人道長站起來;滅了一個信昌侯,還有信昌馬、信昌豬、信昌雞....


    隻有換個英明神武的君主,這大昭才算有盼頭。


    但是,陳太後真舍得把自己兒子拉下馬?


    大義滅親這種事吧,一般來說,就不要報太大希望了。


    檀生高深莫測地盤膝坐下,靜默不語。


    正覺女冠溫水斟茶,笑問,“不知縣主要包幾袋蕎麥茶帶走?貧道叫人好準備。”


    昌盛縣主也不惱,神情釋然,“不過,道長是出世之人,凡塵俗世都與您無幹,這趟渾水不趟總比趟要好,做個清閑人誰不想呀?”昌盛縣主抿嘴一笑,眼眸流轉,“隻是,您不想白溢將軍堂堂正正進京嗎?”


    昌盛怎麽知道白家舅舅!?


    檀生掌心緊蜷,關節凸顯!


    昌盛縣主連聲道,“合真道長,您千萬別以為我在脅迫或是威逼,我陳鶴,生而為人不屑做這等低劣下賤之事。”


    這話,正覺女冠信。


    她看相觀人數年,這位昌盛縣主三庭五眼端方正氣,目光不避不懼,脊背挺直不屈,若是男兒必定頂天立地,若是姑娘也應是位行端坐正的好人。


    隻是好人,並不意味不做壞事。


    白家舅舅是檀生內心最隱蔽的隱秘美好,隻是如今一想卻也是這麽回事——許儀之從京中派人前往四川便能事無巨細打探得清清楚楚,縱然天下再難求暗影一支,可若當真花了心思,其實白九娘和白家的存在並不難打聽清楚。


    信昌侯與高淑妃之流高高在上太久,不屑於在一個孤女道姑身上花太多時間,認為一點銀錢、一點名利便可讓檀生乖乖上鉤。


    陳家與昌盛縣主則不然,她們隻能背水一戰,才能挽救於萬一。


    加之陝北近四川,摸排數日便能將趙家和白家的恩怨查得一清二楚。


    檀生輕輕頷首,“縣主有心了。”


    並未否認。


    昌盛縣主大舒一口氣,初來時的驕矜早已不知去向,語氣稍稍加快,“道長您的身世,除卻你我、太後再無旁人知曉,您盡可放心。”微微一頓,似是在組織語言,盡量不叫檀生誤會,“白將軍奮勇殺敵從北疆凱旋而歸,習武帶兵之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旦白將軍抵達定京,李質樸、趙顯之流豈會反應不過來?恕我冒犯,趙顯其人畏縮如鼠不足為懼…”


    昌盛縣主不敢再說,害怕檀生生氣。


    檀生搖搖頭,“沒什麽可冒犯的,我已和趙家沒有任何瓜葛了。”


    昌盛縣主方點頭再道,“可他那泰山李質樸卻是狠角色一個,為了揪出殺害親女的凶手寧可致仕辭官,若他反應過來,對您對白家將會開展鋪天蓋地的報複。加之信昌侯必定忌憚白將軍手握重兵,二人蛇鼠一窩,白將軍又暫有個去不掉的朝廷欽犯的名頭,您與白將軍的處境,堪憂。”


    檀生笑道,“縣主若為男兒,必是蘇秦張儀之輩。”


    昌盛縣主也笑,“合真道長謬讚,若是此時我不顯出幾分胸襟,您也不敢放心站到太極宮不是?”


    啊。


    好想念翁箋。


    傻傻蠢蠢的。


    那才是高高興興長大的小姑娘呀。


    昌盛縣主幼年曲折,稚齡進宮,陳太後不受重視,她自然雙麵受氣,平白擔個縣主的名頭,卻上也要哄,下也要哄,這得練了多少年才養出如今的人精樣兒啊。


    檀生神色如水,不點頭也不搖頭。


    昌盛縣主也穩得住,站起身來主動向正覺女冠討要了幾袋蕎麥茶便告辭欲離,正覺女冠也不留人,檀生將其送到道觀門口。


    昌盛縣主笑道,“古有三顧茅廬,今便有數探都梁,往後我來飲茶問道,合真道長別嫌煩。”


    檀生隻笑,不答話,又是寒暄三兩句便回了六音閣。


    正覺女冠叫住檀生,“可是回絕了?”


    檀生搖頭。


    正覺女冠再道,“那可是應了?”


    檀生也搖頭。


    正覺女冠蹙眉,“釣大魚是可以的,隻是別將自己栽河裏了。”


    檀生點點頭,舉步朝外走,抬了腳又落下,“我今兒和許儀之商量商量再說唄。”說完便絕塵而去。


    以前都是同師父商量的...如今...變成和許儀之商量了...


    正覺女冠瞬間有種把道觀的牆再築高兩米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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