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都梁山中暖陽被山林的水霧氤氳成一層薄薄的光罩,些許陽光透過細密的枝葉直射到地上。


    黑貓麻將從窗欞中一躍而過,“喵嗚”躥到空地上,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檀生懶懶散散地半躺在藤席榻上咬葡萄,葡萄汁水甜得很,蜜得嘴都快被糊住了,口齒含糊道,“麻將這些日子常常往外躥,師父,您得看好它,若是暗度了陳倉,叫慧禪師太的小白身懷六甲了。您可仔細慧禪師太來尋東嶽觀麻煩。”


    正覺女冠看了眼跑得沒了影兒的麻將,意有所指,“看好?怎麽看?不許它走門,他不會爬牆呀?”


    汁水甜得膩了,順著嗓子眼往下滑,檀生喉頭一嗆,咳個沒完。


    官媽媽趕緊上前拍背,一邊拍一邊不讚同地看向正覺女冠。


    鎮國公家的小世子夜裏爬牆這種事兒,您自個兒心裏知道不就成了嗎!還非得說出來將阿俏的軍呀?


    是!


    小公子撅起屁股爬東嶽觀的牆是不好看!


    但是!


    您…您不看…不就行了嗎...


    約莫是官媽媽眼神控訴太強烈,正覺女冠恨鐵不成鋼地扭過頭去,遞了杯水過去,“可將高淑妃請你入宮一事,告訴許世子了?”


    檀生“咕嚕咕嚕”大喝兩口水,抹了把嘴,手上沾著糖水黏糊糊的也管不著了,試探輕聲道,“告訴了的。”再看正覺女冠神情不太像在生氣了,便大著膽子提了聲量,“他夜裏來都是有正經事的!既我都入了高淑妃的眼了,難保不會有信昌侯的人在東嶽觀盯梢!萬一白日裏他來被盯上了,豈不是誰都明白是怎麽回事的嗎?您愛徒我的神算名聲還怎麽傳得出去!?”


    正覺女冠氣極反笑,“那貧道是不是還要謝謝他沒有白天來爬樹丟人現眼,選了半夜來東嶽觀當夜行者了?!”


    那許儀之!


    每每都在她對他印象好一點兒的時候出些幺蛾子!


    前些時日好容易從東嶽觀攆出去了,這幾日夜裏她睡不安生,總覺著院子外有狼崽子在叫,她爬起來一看。


    好家夥!


    還真有隻狼!


    這狼撅著個屁股爬在牆頭上來叼她的小合真!


    月光下,狼的尾巴搖上了天,小兔子的眼睛亮得像抹了油的星星。


    她當下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竅!


    許儀之前些時日賴在東嶽觀幫忙打井搬磚的好處全都給敗光了!


    檀生訕訕笑。


    許儀之這些時日忙得很。


    北疆班師回朝,他忙上忙下為白家鋪路,更要在暗地裏整合金吾衛,將暗影安插進巡城營備司裏——白天,他是沒法來見她的。


    那隻得夜裏來。


    從定京城快馬加鞭趕到都梁山怎麽著也得耗一個多時辰,他傍晚出發,來都梁山見她一麵後又匆匆趕回,活像個不知疲乏的小夥子——認為自己已過三十,十足老矣的趙檀生如是評價,並且心中頗有些老牛吃嫩草的愧疚之感。


    年輕人的愛情像火。


    太瘋狂。


    睡前還要泡杯枸杞茉莉花茶養生的趙檀生甚覺承受不來。


    可一見許儀之,什麽眼下的烏青呀...睡不醒的午覺呀...都不重要了。許儀之尚且可以每日策馬狂奔一百裏,她睡晚一點又有什麽關係呢?


    正覺女冠眼看自家合真神情越來越飄忽,咳嗽一聲,“高淑妃被你糊弄過去了,信昌侯卻不是那般好糊弄的,若你我、東嶽觀都糊弄不過去,難道鎮國公世子當真眼睜睜地看著你被信昌侯架起來,擺到皇帝身邊去和龔國師作對?”


    說起正事,檀生回神,“高淑妃不過是信昌侯的一枚棋子,聽話乖巧又蠢,她豈能擋得住信昌侯的盤算?信昌侯必定不會叫龔國師的勢力蓋過他,故而再抬一個好擺布的神棍這步棋他是一定會走的。那日我敷衍高淑妃不過乃權宜之計,本就擋不住多久。”


    正覺女冠沉聲道,“就算是鎮國公,也不能與信昌侯之勢平分秋色…”更別說尚在父輩庇蔭之下的許儀之!


    正覺女冠在認真地考慮。


    要不要。


    趁現在。


    給小合真換一個更好的...


    倒不是說小老太太勢力,能有更好的,誰家想讓自家女兒將就?


    檀生笑起來,“硬碰硬鐵定是不行的呀,如今朝野之上能與信昌侯平分秋色的,便也隻剩個東南侯薛平湛了!若是在定京這地界兒,薛侯爺也不定能與信昌侯硬碰硬!”


    “那也不能任信昌侯擺布!”正覺女冠麵色一沉,“信昌侯之心,你我皆知!不過欺你小小孤女,比敬一那老神棍好拿捏,再看你容貌似桃李,又比高淑妃年輕。他是想兩筆生意合攏做成一樁,既連消帶打磨了敬一的威風,又再給自個兒在後宮上了道保險栓!到時候,他拿東嶽觀上下幾十條命來脅迫你,你豈有不從之理!”


    從!


    必須從!


    都拿東嶽觀的命來脅迫了。


    甭說忽悠個皇帝,就是叫檀生脫了衣裳去跳豔舞,她都得從!


    正覺女冠沉著一張臉,腦子動得飛快,“敬一給貧道是舊相識,都是一條道上的螞蚱,事涉道觀和道教,貧道拉著這張臉還是能搏回幾分顏麵的…”


    檀生有些想笑。


    正覺女冠未免把她和許儀之想得太弱了吧!


    若是沒那金剛鑽,怎麽會攬這瓷器活!


    富貴險中求,她和許儀之如今的籌謀便是叫白家舅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地堂堂正正回定京,他倆若是連這都算計不到,還冒著把她賠進去的風險…那…那她和許儀之還叫什麽豺狼虎豹啊!


    檀生笑著靠到正覺女冠身邊去,“您可放心吧!不拿您的臉麵去搏!這些正事兒,我們心裏有數!”


    都還沒嫁呢,就我們我們的了...


    養個女兒沒意思。


    還不如養隻貓…


    正覺女冠鼻子有點酸,“合真,算計過來算計過去,都不叫正事。”


    檀生“嗯”了一聲。


    “那狼崽子什麽時候把你名正言順叼回家才叫正事呀。”正覺女冠歎了口氣,“小兒女,感情好,貧道都見得多了。下帖子、辦嫁妝、拜堂成親,這才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莫要…”


    莫要,臨門一腳射偏了,到時候苦的還不是自家崽子。


    一日不下定,正覺女冠就一日不放心。


    她算過三次合真的八字,每一次得出的結果總是很坎坷。


    她直覺這場婚事懸吊吊的,她可不敢放心。


    檀生再“嗯”一聲,模樣十分乖巧。


    十五開觀門,等來等去,東嶽觀來了位壓根沒想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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