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賢郡主此言一出,左登全長籲出一口氣來。


    還好還好!


    還不算很蠢!


    至少還抓得住他言語裏的提醒!


    一個郡主,就算是沒死丈夫和男人亂搞算得了什麽大事?又不是前朝,寡婦再嫁還要浸豬籠...床上的事兒算得了什麽大事?更何況,貞賢是死了男人的!承認和趙顯亂搞,總比承認是她殺了李氏好啊!


    隻要保住貞賢一條命,皇帝再發怒,那也管不著他和刑部的事了。


    李質樸雙眼一眯,下意識覺出不對來,可他抓不住到底哪裏不對,他從始至終一條一條地捋下來,每一點都對得上——貞賢給懷玉挖了坑,是為了嫁進趙家;趙顯與貞賢有私情;趙管事殺了懷玉…每一個環節都對得上號。


    在這圍觀之人看來,今日之事是,貞賢與趙顯有了私情後難耐寂寞,趁筵席之時二人偷歡,卻被懷玉、趙檀生及曹禦史夫人撞破,趙家為保全名聲暗自將懷玉送往寶山寺,而後貞賢買通趙管事暗殺了懷玉。如今生死當前,貞賢卻反咬一口,是趙顯暗殺的懷玉...


    這個故事,邏輯清晰,人證物證俱在。


    詳細得就好像...就好像...有人害怕看官看不懂一樣…


    李質樸始終覺得哪裏不對。


    這場戲布置得太妙了。


    每一招棋子都落得恰到好處。


    逼得貞賢親口承認她沒做過的事,逼得貞賢攀咬上了趙顯,逼得每個人都以為趙家和貞賢十惡不赦,懷玉無辜可憐。


    可他知道當日是什麽情況!


    是懷玉赤身裸體地躺在暖榻上!


    是懷玉動了歪心思,不禁妄圖加害趙檀生,還給趙顯戴了綠帽子!


    可這些事,如今沒有人再提。


    在趙檀生的運作下,每個人唾棄的都是趙顯和貞賢郡主...


    這..真的是一個小姑娘的手筆?


    真的沒有人幫忙嗎?


    如果有人幫忙...那麽懷玉的死跟趙檀生有沒有關係?


    李質樸突然發現他之前的思路全錯了!


    他被趙檀生寥寥幾語帶進溝裏了!


    明明還有無數種可能!


    他卻信了趙檀生說的每一句話!


    甚至還在心中譏諷趙檀生又蠢又傻!


    若懷玉的死真的與趙檀生有關係,那麽又蠢又傻的人就變成他了!他被趙檀生當了槍使還暗自得意!


    李質樸瞬時麵如死灰,張口欲言卻見這堂內大局已定——就看死的是趙顯還是貞賢了,就看誰人技高一著,誰人死裏逃生了。


    而如今,他的話對大局不會產生任何影響了。


    萬一…這個局壓根就是錯的呢?


    萬一…他中了趙檀生的套呢?


    萬一…真正的凶手不是這兩個人呢?


    萬一…他助紂為虐,反倒幫真凶混淆視聽了呢!?


    李質樸在官場上沉浮數十載,


    李質樸麵色發沉發灰。


    左登全卻瞬時覺得神色舒爽,實乃今日之最佳事,再看趙顯,目光含義不明,“趙大人!”


    趙顯如夢初醒,從看客群中抬頭“嗯”了一聲。


    “今日時候不早,既同為嫌犯,理應將郡主與趙大人都看押於刑部,可你二人,一位是天潢貴胄,一位是官宦仕人,我大昭講究刑不上大夫,今日你二人便各自回府,由刑部派人看守…”左登全故作沉吟道,“在案情未曾水落石出之前,趙大人最好不要上朝,刑部事宜都暫且放一放,以免旁人口說本官有瓜田李下之嫌。”


    各自回府!?


    豈非給了那貞賢四下活動的機會!?


    趙家才來京師多久?她貞賢在京城多少年了?這左登全分明是在和這郡主瓜田李下!


    趙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喉頭一片腥氣,她張口就想大聲說什麽,可是喉嚨像是藏了一團血塊,堵得她隻能發出“嗡嗡”的聲響。


    左登全此言一出,看客們噓聲一片。


    奈何天已入暮,刑部做了一天生意也要關門了,今兒看這不要錢還不要臉的熱鬧,也看夠本了。看官們悻悻然地一邊議論一邊往出走。


    趙老夫人死死抓住趙顯的手,目光陰毒地看向檀生。


    檀生漠然回視,眼神緩緩從趙老夫人與趙顯身上一晃而過,神情恬靜地低頭佝腰,提起裙擺,目不斜視地與之擦肩而過向外走去。


    “你站住!”


    趙老夫人用盡所有力氣,顫顫巍巍開了口。


    檀生依言停下腳步,目帶問詢。


    “李氏…你是殺的吧?”趙老夫人看懂趙檀生的局了,趙檀生演這出戲隻是想把阿顯和趙家拖下水!讓阿顯萬劫不複!讓趙家永無出頭之日!這就是一個死套!為了讓趙家往裏鑽的死套啊!


    檀生餘光裏有趙老夫人顫顫巍巍的手與卡白一張臉。


    趙顯正往這邊走來,見檀生與趙老夫人站在一起,不禁步履加快。


    “是又如何?”


    檀生嘴角含笑,語氣很輕,挑釁地看向趙老夫人。


    大堂裏的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看官們還忙著回家做飯呢!


    左登全坐了一整天,坐得頭皮發麻,腰酸背痛,是第一個溜的。


    大堂內,就還有零零散散三兩個收拾卷宗的小吏。


    沒人聽得見檀生說了什麽。


    趙老夫人恨得一把反手抓住檀生,身形如抖篩,眼歪鼻斜,嘴裏嘟囔,“走…你跟老身去見尚書大人…你…你把剛才說的話…在尚書大人跟前再…再說一遍…”


    趙老夫人說話含糊不清,一邊臉一邊身子已經動不了了。


    檀生一撩手腕子,將趙老夫人甩了個趔趄。


    “行啊”,檀生笑起來,“我去尋左大人告訴他,是我下的手;祖母您也去親口告訴左大人,白九娘是您下的手,白家的陰沉木是好的,是有小人作祟方才有了滅頂之災的,可好?您若做得到,阿俏自然也能做到。”


    趙老夫人膝蓋一軟,險些跌坐到地上!


    趙顯連忙將老母攙起,再一抬頭,竟不知該以何種麵目麵對檀生!


    檀生向後退了半步,未在轉過頭來,步履急急匆匆朝外走去,走到馬車邊上時這才慢了下來,她扶在車轅上微微闔眼。


    如此一來,便是真的再見了。


    和趙家再見了。


    和趙顯再見了。


    前後兩輩子,她終於有了這個勇氣。


    有承認,她的父親確確實實不愛她的勇氣了。


    檀生埋下頭來,突聞上方傳來一句話。


    “上車吧,茶湯都給你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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