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李氏終於得到了趙老夫人薑氏的寬慰,神清氣爽了許久,與平陽縣主相處時自然許多,來來往往間也不複往日的尖酸敏感,可看檀生的眼神依舊不自然,毒辣中多了點兒畏懼。


    李氏這種人若是上考場,必定是第一個尿褲子的。


    與之相反的是,趙老夫人。


    人老薑辣,趙老夫人照例一派風輕雲淡,慈愛和善。


    看她樣子,分明就是戲折子中疼愛小輩的老人家。


    誰能想得到這是一位能對坐月子的兒媳婦兒痛下殺手的女巾幗呀!


    若讓趙老夫人上考場,她必定能頂住巨大的壓力,這裏抄抄那裏瞟瞟,從而取得優異成績...


    李氏安生了。


    檀生也不動彈了。


    畢竟,在人家船上裝神弄鬼,大開殺戒總是不太好。


    故而,檀生索性敵不動我不動,保持著早間一籠素菜包子外加一壺黃豆漿,午間三個小菜外加兩碗冒尖尖的白米飯,睡醒了大半個西瓜外加一壺秀芽茶水,晚間吃了一餑糯米糊外加隨機小菜的節奏。


    每天晚上還得迎著暮色,在甲板上做一做正覺女冠教的正髓操。


    這操是東嶽觀每日晨課。


    檀生做了整整三年,一招一式早已印刻在了腦子裏。


    正覺女冠說這操是先輩傳下來的,是正兒八經的道術招式,若是拿給小姑娘小少年練能強身健體,若是拿給身子骨弱的人練,長年累月做下來也能清筋洗髓。


    檀生剛到東嶽觀時被磋磨得臉青麵黑,練了三年果然練成了一名氣拔山兮力蓋世,抱住響馬不撒手的奇女子。


    如此大半個月下來,檀生很是冒了一頭。


    翁佼一見麵就“嗷嗷”直叫。


    “你可別再長高了!再長高就找不著姑爺了!”


    檀生很淡定瞥了翁佼一眼,“京師的郎君就這麽矮呀?”


    翁佼滿麵漲紅,語聲一滯。


    第二日,檀生的身後就多了隻動作僵硬、四肢硬邦邦的翁佼佼。


    第三日,多了隻神情肅穆,目光緊緊鎖定在翁佼身上的許紈絝。


    …


    到後來,漸漸發展到,晚霞降落,檀生身後就整整齊齊地排起了兩列縱隊...


    趙華齡咬碎半口銀牙。


    不過是妖魔鬼怪罷了!


    也值得人們這麽追捧!


    連...


    連相貌那麽英挺的翁大郎君都同趙檀生那個小賤貨笑鬧!


    趙華齡靠在門廊後偷偷地看。


    正髓操做多久,趙華齡就躲著看了多久,隻是越看越生氣,她看見貴胄清流出身的翁大郎君好似與趙檀生很是親昵,甚至...甚至二人還會同喝一壺茶湯,同用一碟糕點!


    趙華齡氣得紅了眼眶。


    趙華齡神奇的少女心事,檀生無從得知。


    若叫檀生得知了,檀生也隻會覺得莫名其妙。


    哪裏就是同喝一壺茶湯,同用一碟糕點了嘛...


    翁箋的手,趙華齡看不見呀...


    許儀之的手都快蹭到她手掌心了,趙華齡看不見呀...


    朝臨青帝,晚下江陵,順風順水千鈞大船可一日二百裏,不過半月船到綏州,這已是在船上的最後一個夜晚。


    檀生迎著河風,做完正髓操最後一個動作,眯著眼睛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再睜眼便見翁箋杵在她跟前,眼淚汪汪地看著她。


    檀生笑起來,“怎麽了呀?”


    “她舍不得你。”翁佼雙手抱頭,朝寂靜的夜空中吹了個口哨,“昨兒哭了半宿,非得要求祖母同你們坐一輛馬車回京師。”


    檀生摸摸翁箋的腦袋。


    翁箋比她豐盈許多,可站在她跟前,還是她像姐姐。


    “人生何處不相逢。更何況,多大個定京城呀,閉著眼走路或許都能遇上三個熟人呢。”檀生溫聲安撫。


    “可我們再也吃不到天寶大街的鴨掌了!”翁箋一下子哭唧唧。


    檀生最見不得漂亮小姑娘哭,手忙腳亂給翁箋擦眼角,連忙道,“可咱們能去吃東來順的獅子頭呀!還能去天湖遊碧燈啊!”


    翁箋想了想,是這個道理,便轉哭為笑,摟過檀生咯咯直發笑。


    看檀生與翁箋親昵的樣子,許紈絝陰暗地陡生妒忌。


    妒忌到回房鋪床,許儀之這才反應過來。


    他在做什麽??


    他因為一個小姑娘吃醋??


    他在吃翁箋的飛醋??


    他在發什麽羊癲瘋??


    許儀之大刀流星地坐到了床上,不多時,門外有輕扣門聲。


    “進來。”許儀之神容轉為肅穆。


    許千一身勁裝黑衣,弓手福身道,“世子,那夜縱火伏擊之人有線索了。”


    許儀之下頜一抬,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趙大姑娘所言極是,那夜縱火翻船的賊人果真一路向北,行蹤詭秘,有意遮掩。”許千風塵仆仆,“那群賊人滅火蓋鬆枝,林中拿布巾綁腿,動作幹淨,屬下猜測許是一隊行伍軍人。”


    鬆枝滅火是防止起了煙霧招來敵軍斥候。


    林中拿布巾綁腿是為了預防山蟲螞蟥順著褲管爬進去吸咬。


    這確實是軍人的做派。


    來自北邊的軍人,想殺死趙顯?


    太古怪了。


    許儀之眉間一蹙,突然想到,“和那日你們在樹林中遇到刺殺廣陽府張二東家的人,可有重合?”


    許千埋頭想了想,眼神一亮,“應該是同一群人!行動都很幹淨利索,都用軍刺,隊伍之間都默契度極高!”


    “依據你的判斷,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許儀之沉聲發問。


    許千沉默半晌,十分肯定地點頭道,“屬下肯定,屬下在行伍中摸爬滾打近十年,對優秀戰士的判斷不會錯!”


    “和暗影比呢?”


    “伯仲之間!”


    “那你有沒有想過…”許儀之眉頭蹙川字,“這麽優秀的一支隊伍,為什麽絲毫沒有覺察到你們的跟蹤?”


    許千猛一抬頭。


    暗影是鎮國公府世代傳承下來的一支絕對忠心的暗衛。


    庚寅兵敗後,暗影曾保護第三代老鎮國公從京師一路逃亡至昆明,又陪同老鎮國公複興許家,重樹門楣。


    許儀之相信暗影的實力。


    他也相信許千的判斷。


    既然是如此優秀的一支隊伍,又怎麽會察覺不到暗影的行跡?


    許儀之身形向後一靠,食指蜷曲一下一下地扣在木案上,神情平靜,“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對方特意敞開了行蹤,好讓你們繼續跟下去。”


    “可是為什麽呀?”許千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為什麽呢?”許儀之笑起來,“繼續跟下去吧,讓我們看看這究竟是何方神聖。”


    許千連聲應諾,抱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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