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許儀之收了憑據與玉如意,檀生心下一鬆。


    想來想去,許家公子哥兒是最佳人選了。


    她自己個兒深陷趙家內宅,一舉一動都不方便,有心無力。


    翁家大姑娘阿箋的熱情與好心,檀生是感同身受的;可阿箋小姑娘的好腦子,檀生真是眾裏尋他千百度,腦子不在燈火闌珊處。


    翁家那位大公子,唉...


    趙顯,檀生是認真考慮過的。趙顯朝堂雜事繁多為其一,避不開李氏為其二,其三....在白九娘死因未曾水落石出之前,檀生不知該以何種態度麵對這位名義上的叔父,實際上的生父。


    實在難熬。


    故而,運用排除法,剩下了最後一隻僅存的許碩果。


    檀生朝許儀之討好地笑一笑,“可以說成是小女與阿箋一塊合計的,於翁家的名聲也有大裨益。”


    好名聲嘛,總是不嫌多的。


    翁家老宅雖然常駐南昌府,可到底一別經年,加上翁家旁支不善經營,在江西人們對翁家除了怕,還剩下幾分敬?借此事,助翁家在江西腳跟站得更穩,本就是雙贏。


    隻是檀生經年沒開口求過人了,實在...有些...難堪...


    許儀之見小姑娘麵色明顯輕鬆了,兼帶有十分僵硬地討好。


    不禁輕咳一聲,默默別過臉去。


    心裏頭卻像有十來隻毛茸茸的小奶貓用小肉墊墊輕撓。


    哎喲,癢呼呼的。


    許儀之將脖子別了個直角,左手緊緊攥住一張小紙條,不知是否該拿出來。


    再想了想,這趙姑娘連求他幫忙建個善堂都尷尬得無處遁形。


    若知道他在趙宅裏安插了人手,豈不是要難堪得縮進地下?


    許儀之攥緊小紙條,最後終究沒拿出來。


    二人瞬時無話,樓下喧雜之聲不絕於耳。


    檀生斂眉再斟一盞茶,小口小口地啜,沒一會兒這壺茶就見底了,檀生隻好默默望天,不覺心頭大怨,官媽媽與穀穗是去養牛了嗎...不就買個醬牛肉嗎….怎麽還不回來!


    再看那許家公子正襟危坐,似乎也沒有閑聊的興致。


    那您還坐在這裏敢什麽?


    等著吃醬牛肉嗎!?


    檀生也將頭別了過去,一眼看見翁佼一手拎著一隻紙袋子,在百馥春裏橫衝直撞,翩翩貴公子完美地融入了大媽隊伍中,看這架勢似乎還混成了大媽大。


    實在是...


    翁家的孩子實在是很幸福。


    檀生笑起來。


    許儀之順著檀生的目光看過去,靜默良久後,語聲平緩,“若太夫人延得佳信,翁佼明年就回京師成親了。”


    檀生一愣,“那…祝他早生貴子?”


    許儀之臉上明顯一梗。


    檀生莫名其妙。


    總不能祝福翁佼和新嫁娘一起塗指甲油吧?


    氣氛又默了下去,檀生與桌上那盞銅壺正深情相望之時,終於聽見門口官媽媽和穀穗的聲音,檀生三步並兩步趕緊開門,一開門就有股牛肉香撲鼻而來。


    許儀之站起身來,蹙眉瞅著穀穗手裏的那一袋子脹鼓鼓的牛肉。


    這丫頭也太能吃吧?


    這點兒牛肉怕是有好幾斤…


    還是花主人家的錢...


    主人家都要靠典當換錢使...


    實在是太不懂事了。


    檀生眼見許儀之眼神都黏到那一袋子牛肉上了。


    原來這廝還真是等著醬牛肉啊!


    聽說有些公子哥兒沒吃過市井吃食,連吃個冰糖葫蘆都覺著很新鮮...


    檀生覺得其實高門大戶的公子哥兒也著實可憐,便當即自覺十分識趣地高聲,“快點分點牛肉出來呀!你這丫頭沒見著許公子也在嗎!”


    穀穗唯唯應聲,一邊分牛肉一邊心肝疼。


    檀生捧了一大紙袋子討好地遞到許儀之跟前,“許公子,這醬牛肉挺好吃的,您嚐嚐?”


    許儀之木楞著拎了這一大袋子醬牛肉,木楞著從百馥春中將正殺紅了眼的翁佼一把提拎出來,木楞著上馬車。


    馬車裏,論是翁佼采購的百草香、螺黛香、冷香丸…都幹不過街邊老王頭的醬牛肉。


    不過頃刻,所有的氣味都被同化成了牛肉香。


    翁佼一邊啃牛肉,一邊蹙眉埋怨,“你的牛肉熏得我的香水都不香了。”


    那求你別吃呀!


    許儀之默默伸手把那一大袋子牛肉攬到懷裏,開始重新思考他在趙大姑娘心中的形象。


    雨夜爬牆像個變態;深挖別人家底像個偷窺狂;莫名蹭走一袋醬牛肉則像個好吃狗…


    鎮國公世子爺,平生頭一次感到有些憂愁。


    另一廂,馬車中。


    “姑娘,您說什麽!錢又沒了!?”官媽媽咆哮。


    檀生手一攤,“錢用來…做…做大事去了呀!”


    “我隻不過去買了袋牛肉….”官媽媽驚歎於自家姑娘敗家的效率,“我隻是去買了袋牛肉呀…”官媽媽悲憤到懷疑人生。


    她經曆過幾個銅子過一旬的日子,如今正在經曆一百兩銀子撐不過半刻鍾的日子,差別太大,讓人容易心理失常。


    檀生展眉笑開,攬過官媽媽的肩頭,“銀子是會有的,饅頭也是會有的,媽媽且放心吧。”


    建昭二十五年三月初八,這一天必將計入江西官場史冊。寅時三刻,贛水決堤,江水如滔天巨龍席卷安義、渠兩縣,幸而臨江的十餘戶人家均不在房中,大水決堤未聞得人員傷亡,不過兩日,安義及渠縣地勢低矮窪處均被大水淹沒,數千民眾均收拾細軟向江西四下流竄,南昌府作為一省之會,首當其衝成為了流民的第一選擇。


    奈何春日初暖,不出三日,當即瘟疫橫行,各大官宦世族均開棚布粥,熬煮藥材分發給民眾。趙家因趙顯與趙老夫人對檀生預言半信半疑,到底也有所準備,竟一舉成為江西境內眾口稱讚的大善之家。


    至此,檀生所預言,一一兌現。


    清虛觀中,敬人道長盤坐之時,聽小道士耳語,不禁臉色大變,當下在觀外掛出,當初檀生點奉的那一百盞長明燈。


    趙顯被布政使魏朝專門留下詳詢檀生預言經過,趙顯一一答之,魏朝輕撫長須,眯眼輕道,“貴家大姑娘,可與長清道長比肩。”


    長清道長被昭德帝尊為國師!


    魏朝此言一出,檀生名望大躁!


    瘟疫大起第四日清晨,天剛微亮,一聲尖叫劃破趙宅長空。


    門房嚇得破滾尿流,叩響了正院大門。


    “老...老爺!咱們宅門門前好多死貓!有十幾隻!全都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咱們的匾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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