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生此言一出,滿堂寂靜。


    趙華芝一邊埋頭喝茶一邊憋笑;趙華容瞠目結舌,細觀了陳婆子,心裏默默點點頭,是長得有點醜...


    官媽媽手心冒冷汗,她好像看到自家姑娘後背插上了一雙翅膀,隨時起飛。


    李氏氣得腦門上青筋暴起,陳婆子臉上垮了垮瞬時又恢複如常,連忙趕在李氏暴怒之前,諂笑道,“小確實長得醜。小的剛生下來差點被摁道河裏溺死——就因為這張醜臉!”陳婆子點頭哈腰,“可小的如今還活得好好的,這不是托了夫人和幾位姑娘的福氣嗎!”


    檀生目光冷靜地看著那陳婆子。


    這位陳阿婆,檀生可謂是久仰大名,哦不對,她在陳氏手裏吃過苦頭——前生檀生被袁修一眼相中,當得知永寧侯府意圖納她為妾時,檀生即刻被攆到了呂姨娘房中。


    趙宅裏漸漸蔓出“姨奶奶就該和姨奶奶住,還能以人為鏡知得矣已,互通有無”諸如此類風言風語。


    檀生一個未出閣正驚惶的小姑娘聽到這些被越傳越離譜的話,不禁頓起輕生之心。


    事實上,她真的跳了河。


    後來,她才明白,內宅殺人是不用刀的,女人的心比劍還厲,狠毒的話比砒霜還毒。


    可再後來想一想,這些招式李氏怎麽可能想到?


    李氏身邊的陳婆子卻慣會裝乖賣傻,能屈能伸。【零↑九△小↓說△網】


    建昭二十二年春,檀生同王媽媽打了招呼,卻無意識地忽略了這位在李氏身邊如日中天的陳媽媽,之後這位陳婆子便放言“總有一天要讓趙檀生那狗眼看人低的小賤貨,好好嚐一嚐她的厲害”


    檀生嚐到了,苦賽黃連。


    如論陰毒,在趙家大宅中無人能出其右。


    如今再次兩兵相接,自然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你願意當孫子,好,我就讓你一輩子隻能當個孫子!


    檀生輕笑一聲,“我奉勸陳媽媽一句,相由心生。看蒜頭鼻便知媽媽愛財,看紙薄唇便知媽媽刻薄,看三角眼便知媽媽齷齪。人貴自知,內心齷齪了,樣貌自然也齷齪。”


    檀生漠然開口,語氣正經,再道,“不像我,內心美麗,外表也美麗。”


    趙華芝悶頭喝茶,這一晚上她都出三次恭了。


    每次趙四姑娘一出恭,就能在茅房外聽到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笑聲。


    趙華容被噎得喉頭發苦,兩眼翻白。


    世上怎會有如此恬不知恥之輩!


    官媽媽一臉麻木。


    你們看,她家小阿俏已經拍著小翅膀飛起來了呢...


    趙老夫人捧手看好戲,見李氏當真怒得臉色青紫,不由心頭暢快,溫聲安撫了陳婆子幾句,不痛不癢說了檀生幾句“牙尖嘴利,當心以後找不到婆家”後,李質樸那封信在那兒壓著,到底也不敢將鬧得太難看,老夫人借口體乏便說散了。


    遊廊夜深深,官媽媽一出鬆柏院,才發現後背濕膩,一身冷汗。


    “俏姐兒啊,那好歹是你嬸娘…”


    “嗯,我知道啊。”


    “咱們現在是...雞人李下…”


    “嗯,我知道啊。”


    “咱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夫人…”


    檀生腳下站定,“我們吃的是叔叔的俸祿,用的穿的是老夫人的庫存。老夫人期待一是我與李氏一別鋒芒,二是與翁家交好,三是借我打出名聲以保叔叔官運亨通,老夫人對我所求不少,我亦慢慢回報,我和老夫人之間是銀貨兩訖,互不相欠。至於我和叔叔…”


    檀生默了默,看雨滴成線,再看趙華齡的東跨園人聲鼎沸,無憂無慮。


    “我與叔叔血脈相連,叔叔…許是真心願意養著我…”檀生語氣中透出幾分不確定,話鋒一轉,“若叔叔願意聽信我,來年升京官,四品跨五品,倒也不是妄想。”


    官媽媽見小姑娘陡然落寞,不禁心焦,還未出聲安撫,便見檀生瞬間重新生龍活虎,笑著神采奕奕地再開口,“再說,難道我做低伏小,夫人就不討厭我了嗎?”


    這丫頭,自小就心大,從來都哭不過半刻。


    小時候她還擔憂別是個蠢丫頭,如今看看,這哪兒是蠢啊,分明是大智若愚!


    官媽媽想了想,篤定搖頭。


    “夫人當初是不是想殺了我?”


    官媽媽再點頭。


    “還有比殺了我,更壞的手段嗎?”


    官媽媽絞盡腦汁,雞都沒了,還能生啥蛋呀!


    官媽媽再篤定搖頭。


    檀生雙手一攤,“那我幹嘛要裝鵪鶉,粉飾太平呢?”


    官媽媽若有所思,覺得自家姑娘的邏輯無懈可擊。


    雨仍在下,李氏許是醞釀著大動作,顧不上跟檀生打嘴仗了,連早晚請安都免了。倒是那長春道長幾番進出,還特意繞到嬌園來,穀穗一盆洗腳水精準地潑到了長春道長半禿的腦門上,嚇得那老神棍捂著剩餘的頭發趕緊撒丫子跑。


    因南昌府突遇暴雨,趙顯數日未歸,又聽聞隔壁的布政使魏大人幾過家門而不入,這場雨著實讓江西官場陷入焦灼。


    可至今都未曾傳出官府派遣人手築堤固壩的消息。


    那麽,官吏們都在加班加點幹什麽?!


    喝花酒嗎?!


    這天檀生起了個大早,素淨一張臉,上身著靛青鑲邊夾襖衫子,下身著淺鵝黃挑線裙,本佩了對銀纘花耳墜,想了想把耳墜子也摘了下來,渾身無一飾物。


    給趙老夫人問安後,檀生笑道,“前些時日去翁家,阿箋說南昌府裏有大寶,阿俏看南昌府有贛水圍繞如玉帶,有玉碧通天似神針,是一塊極好的風水寶地。可如今大雨加惡相並襲,阿俏私心想繞著南昌府逛一逛,看看究竟是哪裏的風水出了差池。”


    江西這麽多年了,就沒顯過怪相。


    也不知是惹惱哪路神仙了。


    許多事情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趙顯焦頭爛額,趙老夫人心疼兒子,腦中一過,覺得是這麽個道理。


    “那讓阿齡...阿齡不行...阿容,阿容太聒噪;阿芝,芝娘吧,她安靜又懂事,讓她陪著你一塊兒去。”趙老夫人正欲喚人,卻被檀生攔下。


    “天機不可泄露,祖母何時見過道人做法,身邊有姐妹相伴的呀?”檀生笑意盈盈。


    老夫人點頭,“早去早會,叫官媽媽跟著你,再把…你房裏那個打架很在行的丫頭叫上。”


    穀穗:“….”


    所以她的定位自動變為打手了嗎?


    檀生笑著道謝。


    車簾子一垂,馬車夫吹哨打馬,問,“大姑娘,去哪兒呀?”


    隔著車簾,女孩子的聲音輕輕柔柔。


    “南昌城哪裏最繁華呀?”


    馬夫笑,“這大姑娘可問對人了,自是那天寶大街最繁榮!最近大街上有家鋪子要開,哎喲喲,那勢頭喲!”


    車簾子裏的人似也在笑,“那就去天寶大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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