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 常逗趴在st基地實驗室的桌子上睡著了,突然被人粗暴地推醒, 他迷茫地睜開眼,四處摸眼鏡。


    “這裏。”吳香香把冰涼的眼鏡塞進他手裏, 難得嚴肅地說,“你過來看,好像出事了。”


    常逗一愣,使勁揉了揉眼睛,慌手慌腳地站起來,還撞上了桌子腿:“怎麽了怎麽了?”


    “是信號。”


    對於大鍋爐的研究一直在瓶頸期,這東西的原理他們都清楚, 可及時掰開了揉碎了研究, 也沒能研究出寇桐他們到底掉進了哪裏——寇醫生一個即興寫的程序,隻要不是他心裏的蛔蟲,就很難分析出他即興到了什麽地方。


    投影儀的缺點這時候顯露無疑——它內部的構造太複雜了。


    就連寇桐這個設計者都能被困在裏麵,而十多天以來, 一群參與過維修或者建造投影儀的技術人員居然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簡而言之, 大鍋爐就是個深不見底的坑,他們現在知道寇桐掉進去了,卻看不清楚裏麵有什麽構造,隻能伸著繩子亂攪合,以期待碰到寇醫生,讓他自己抓住繩子爬上來。


    常逗怕寇桐因為什麽意外原因接收不到信號,所以一直沒有停止掃描和信號發射, 就在剛剛,投影儀突然發出預警,強硬地停止了常逗的信號幹預。


    “怎麽回事?”常逗問。


    “某個空間出現了異變,不知道是故障還是人為。”吳香香難得正經八百,隨後他下一句話就轉向常逗,“都怪你!”


    常逗瞪大了眼睛。


    “沒有理由異變,一定是你胡亂掃描,信號讓裏麵的程序識別故障了!”


    常逗翻了個白眼,連理都不想理他,默默地蹲下來檢查可能故障原因。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電話響了起來,常逗一看,立刻激動了,是方修打來的!


    他近乎顫顫巍巍地接起來,顫顫巍巍地說:“喂……”


    對方那邊很嘈雜,好像有很多人在搜查什麽東西的樣子,方修跟旁邊的人交代了一句什麽,這才對他說:“常逗,你可以從基地回來了。”


    常逗眨眨眼。


    “我們今天端了個烏托邦的非法窩點,從裏麵找到了那份東西,胡隊說應該可以排除姚碩的嫌疑,他有沒有其他問題不歸我們管,你可以從基地撤了。”


    常逗說:“可是……”


    吳香香耳朵尖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露出一臉果然如此,這就是笨蛋,闖了禍就跑的表情,常逗捏著電話的手緊了緊。


    “嗯?”方修問,“還有什麽事?”


    常逗抿抿嘴:“寇醫生……他怎麽辦?”


    “寇桐?”方修頓了頓,“不用管他,寇桐是個禍害,禍害遺千年,他死不了。”


    “可是……”


    方修本來對他耐心就有限,皺了皺眉,語氣也急促了一點:“又怎麽了?”


    常逗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說:“我能……再留兩天麽?就兩天,現在這邊出了點故障,但是一定能很快解決的。對不起,我不是要故意給大家添麻煩,就兩天,我覺得或許我們馬上就觸及到問題關鍵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聽不見方修的回答,心裏就越來越虛。常逗就是這樣,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一點小小的自卑,總是需要別人很多很多的鼓勵,別人誇獎他一句,他就能高興半天,別人稍微有些疑惑,他就立刻不自信起來。


    方修不出聲了,常逗沮喪地想,一定是很為難,我又給別人添麻煩了。


    “對不起,要不我還是……”


    “你暫時留在那邊也可以。”方修突然說。


    “哎?”


    “我跟胡隊說一聲,最近沒有很緊急的事,可以給你放兩天假。”停頓了片刻,方修又補充說,“在外麵硬氣點,別老讓那個山羊胡的變態欺負你。”


    “嗯……嗯!”常逗突然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隻有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才有的力量。


    “我認為不是信號造成的故障。”常逗掛了電話,站起來,挺起腰板對吳香香說。


    吳香香冷笑:“哼哼哼哼,狡辯。”


    “不是狡辯。”常逗皺皺眉,“我發的信號是投影儀裏專用的一種記錄信號,不影響伽馬斷層,絕對影響不到不同維度的空間合成機製,這個是毋庸置疑的。”


    吳香香說:“你就知道……”


    “這是寇醫生留下的,你質疑他麽?”常逗咄咄逼人地反問,“你又不是投影儀的發明人!”


    吳香香五官都皺了起來——寇醫生是他的死穴,他一直覺得寇醫生其實是有山羊胡的,一定是因為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私人原因才被迫偽裝成普通人的樣子。


    好吧,寇醫生如果鍋爐下有知,一定會為自己有這麽個獵奇的崇拜者而欣慰不已的。


    “所以應該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常逗說,“我們都知道投影空間會因為空間主體的意識崩潰而崩潰,但是有一種鎖鏈機製可以鎖定空間,而不讓這種情況發生。”


    “鎖鏈機製是被禁止使用的你這個白癡!”吳香香翻了個白眼,嚷嚷起來,“當時寇醫生說如果意識主體意識崩潰,還強行留在空間裏,一定會對本人產生傷害,所以根本沒有設定這個選項。”


    “我當然知道,但是有意外!”常逗也嚷嚷起來,“意外你懂麽?理論上當多重意識體重合的時候,他們之間會有某種影響,而投影儀無法把兩個人的意識涇渭分明地分辨出來,他們在一定程度上互相影響,到現在為止仍然是個難以攻克的技術難關,所以多人的重合投影不穩定,但是即使它是小概率事件,它也是存在的。”


    “所以呢?!”吳香香用更大的嗓門嚷回去,好像嗓門越大就越有底氣一樣。


    “所以當一個意識主體強大到影響了所有被卷入其中的意識主體的時候,他們之間會產生某種類似鎖鏈機製的東西,互相影響,而鎖住空間不讓它崩潰,在一個空間維度存在的時候,把整個空間拖入另外一個維度!懂嗎?!”


    吳香香:“……”


    常逗對天翻了個白眼:“你這白癡,我終於知道了,留山羊胡子對靈長類的智商發育有不可逆轉的傷害。”


    吳香香完敗。


    “在多人意識交疊的空間裏,意識主體之間會不可避免地有一些碰撞,這就是為什麽曼曼總是能提前感覺到好多東西,而當某一個意識主體的某種情緒過於強烈,並且在所有被卷進來的意識主體中,對這種過於強烈的情緒產生某種共鳴,就會造成所謂的鎖鏈機製。”投影儀裏,寇桐這樣對黃瑾琛解釋,“是的,也就是我們現在的情況。”


    “然後呢?”


    “然後由於過於強烈的情緒造成的一個意識主體的崩潰,會在所有人當中造成連鎖反應,空間被鎖鏈機製鎖住,會發生一種極特殊的情況,在一種維度存在的時候,所有意識主體被拖入另一個維度中。”


    寇桐停住腳步,輕輕地說:“也就是說,現在這個世界,除了被卷進來的意識主體之外,沒有人醒著……因為他們都屬於另一個維度。”


    黃瑾琛注意到寇桐的指尖微微有些發抖,寇桐深吸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閉上眼又睜開,低低地說:“我早該想到。”


    “現在怎麽辦?”黃瑾琛問,他忽然意識到,寇桐的媽媽……並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也會被……永遠地留在另一個維度裏麽?他情不自禁地放低了聲音,生怕聲氣高一點嚇著了寇桐似的。


    “我們……”寇桐嘴唇有些發青,下麵那幾個字卡在他的喉嚨裏,竟然說不出來。


    “我們……”他又重複了一次,然後輕輕地苦笑出聲,重新閉上眼睛,沉默良久,一直挺直的肩膀竟有些情不自禁的彎。


    “我們回去。”他終於說完了這句話,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一樣,腳步沉重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們打開門,然而被鏡子縫起來的空間已經破了——因為鏡子破了幾麵,何曉智瘋狂地敲打著鏡子,歇斯底裏地哭著,曼曼穿著睡裙,抱著膝蓋蜷縮在一邊,茫然地抬起頭看向寇桐,她好像表達了什麽,可是寇桐聽不見。


    ——沒有人能聽見,跳轉了維度,她不再可以通過腦電波和人交流。


    寇桐透過她的目光,往臥室望去,不老的女人像是沒有生命力的人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麵色蒼白。寇桐覺得腳上像是灌了鉛一樣,他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注視了她良久,輕輕地把手指放在她的鼻息下,心裏突然涼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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