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一張輪廓分明、又不硬朗得過分的臉,陽光下顯出一點玩世不恭的英俊,他的手指像鋼琴家一樣,修長好看,靈巧極了,用那樣一雙手,無論做什麽動作,都叫人覺得賞心悅目——哪怕他是在擺弄□□。


    前方已經交起火來,掛在耳邊的聯絡器裏不停有人在喊話,這是一場武警清剿科技武裝分子殘餘勢力的戰鬥。


    “請求支援請求支援,後門火力太強,撐不住了!這幫人是亡命徒!”


    “收到!”


    “各部隊注意,注意不要放走002號危險人物,各部隊注意……”


    他卻依然不緊不慢地端著槍,裝子彈,上膛,慢條斯理地瞄準。


    “發現002號,這裏是第四分隊,發現002號!”


    “收到,第四分隊報告位置。”


    男人眯起眼遠遠地望了一眼,搖搖頭,低笑一聲,含含糊糊地念叨了一句:“002號。”


    “已經靠近後門位置,002號企圖逃跑!”


    “截住他!”


    “第一分隊支援已經到位。”


    “收到!”


    又是一陣激烈的交火,男人拿起手邊的望遠鏡,眯眼看了看,撇撇嘴,隨手扛起槍,歪著頭,仿佛漫不經心地瞄準起來。


    “警報!警報!檢測到002號身上有異常能量反應,他要啟動空間能量設備!”


    “阻止他!”


    “好嘞。”男人自言自語地接了一句——好像別人真能聽得見他說話似的,隨後他忽然扣動扳機,子彈按照精密計算的軌跡一絲不苟地飛了出去,男人連看都不看一眼,開槍以後就放下□□,利落地收拾好,伸手扶了扶精巧的聯絡器,調好頻道,用一本正經的口氣說,“報告,目標人物已經擊斃。”


    混亂的聯絡器裏麵安靜了片刻,隨即有一個明顯是新兵蛋子的聲音怯生生地說:“第四小隊5號報告,危險人物已經死亡,空間能量設備警報解除。”


    隨後還好像別人都聽不見似的,小聲地補充了一句:“哪裏請來的狙擊手啊?這麽厲害。”


    隨後一聲輕響——準是旁邊的戰友怕他丟人,關了他的聯絡器。


    男人扣上墨鏡,把放著槍的大包扛在肩膀上,卷起褲腿,哼著不知哪的小調,慢騰騰地離開了房頂,拿出手機撥了另一個電話,半死不活地說:“解決了。”


    對方笑了一聲:“這麽迅捷,不愧是最好的槍。”


    男人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又從懷裏摸出一根煙,點著了,含糊地“嗯”了一聲,仿佛有些意興闌珊似的說:“我的調令什麽時候下來?”


    對方沉默了片刻,過了一會,問:“瑾琛,真想走?”


    男人吐了口眼圈,走到樓下,一輛車早就停在那等著了,他把包扔在了後座上,一屁股坐在副駕駛,順手把車窗拉了下來,往外彈了彈煙灰,那模樣不像一個神出鬼沒的狙擊手,倒像是一隻懶洋洋的大貓。


    他說:“我都為國家賣了那麽多年命了,現在想回去養老,這要求不過分吧?”


    對方歎了口氣:“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已經反應上去了,你先回去休息兩天,組織給你的安排,最晚這周四我通知你。”


    男人吹了聲口哨:“勞您費心啦!”


    他叫黃瑾琛,但是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名字,過去的十幾年裏,他有另外一個稱呼和身份。


    科技飛快的進步,科技恐怖主義也仿佛應劫而生似的,在這個世界上,一個被稱為“烏托邦”的科技恐怖主義組織剛剛落網——不,與其說是落網,不如說是經過了一場艱難的戰爭,國際聯軍勉強勝利。


    這是一個以“能源”為核心存在的科技恐怖主義,以人類的身體本身作為載體,以人類的情緒作為燃料,通過特殊的機製,獲取燃燒無辜者生命和精神的“情緒能”,發展出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武器。差一點把整個世界拖入到他們瘋狂的“烏托邦異空間”裏麵,妄圖製定新的規則。


    而在這場戰爭中起到最關鍵作用的一個臥底,就是被烏托邦組織核心成員成為“槍”的黃瑾琛,編號“11235”。


    被這把槍盯上的人無一幸免,全世界使槍的人都無法不忌憚這個仿佛傳說一樣的人,他不是被烏托邦改造的異常人體,不能利用那些匪夷所思的能量係統,更沒有那些古怪的能力,隻是個普通人。


    卻是個能輕易捕殺超能人的“普通人”。


    無論是多麽不可思議的境地,哪怕是所有的儀器都被屏蔽的異常空間,甚至物理規則被改變的地方,能量異常反應的地方,被他盯上的人都無法逃離一槍穿過眉心的下場。


    無論是敵人還是戰友,都對這把傳說中的“槍”心懷奇異的畏懼,因為槍在他手裏不是凶器,甚至不是武器,而是某種神器,還因為他甚至不像一個人,即使是同樣為一個國家服務的戰友中也有這樣的傳言,“那把槍”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活人,是國家秘密研究基地製造出來的機器人。


    所以他才能那樣精確,如同他在烏托邦的代號一樣,“11235”——斐波那契數列,完美。


    人又怎麽會有這樣恐怖的心理素質呢?


    然而事實上,黃瑾琛並不喝機油,他喜歡幾次三番因為防腐劑超標被有關部門警告的某品牌碳酸飲料,平時的娛樂也不是擦槍和打靶,而是網遊——當然,這個網絡遊戲既不是全息黨的武俠係列,也不是鍵盤黨的魔獸世界,他喜歡打連連看。


    除此之外,盡管政府給了他一份豐厚的工資和福利,他還是有閑暇時候賺一點外快的興趣——比如街頭賣藝。


    沒有任務的時候,他就帶著一個花花綠綠的墨鏡,背上一把木吉他,穿一件動物園批發來的掉色t恤,破破爛爛的牛仔褲,褲腿一長一短,露出下麵一雙山寨牌運動鞋,到地鐵裏賣唱。有時候是經典懷舊老歌,有時候收得錢多了,他也人來瘋似的飆一把原創歌曲。


    周四下午,那個中年人來找他的時候,黃瑾琛正在給地鐵裏的兩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小孩獨家演唱《兩隻老虎》的英文版——歌詞是他即興翻譯的,不知為什麽,唱出來的時候還帶著奇異的俄羅斯大舌頭口音:“two tigers, two tigers, run fast, run fast……”


    唱得倆外國孩子一愣一愣的,感覺本國童謠實在博大精神,完全聽不懂啊!


    一個鼻梁上架著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鏡,打扮得活似衣冠禽獸的中年男人在等到眾人雷動的掌聲和笑聲過去以後,走過去拍了拍黃瑾琛的肩膀:“這位先生,不知道您有沒有到演藝圈發展的興趣?”


    黃瑾琛麵露不屑:“你們這些星探動作也太慢啦,我都在這條地鐵線裏晃了好幾個月了,才被你們發現,都是什麽眼神?切,小四眼就是不頂用。”


    說完,地鐵到站,他非常耍大牌地對周圍的觀眾們鞠了個躬,然後大搖大擺地抱著木吉他走了,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在群眾的圍觀中,也淡定地跟著他走了。


    當時就有喜歡現場直播的群眾把黃瑾琛的《two tigers》完整版視頻傳到了網上,還起了個名,叫“絕代歌王,一曲驚世”。


    從地鐵站出來,一輛車已經等在那裏,中年男人搶先一步,替他拉開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大明星,請上車。”


    黃瑾琛絲毫不客氣,一屁股坐了上去,扭了扭,還評價說:“我說,你們什麽公司,不是皮包的吧?這破車車座比自行車後座都硬,窮成這樣還想簽老子,請得起經紀人麽?”


    中年男人回過頭來,把眼鏡摘了下來,露出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你看我當你經紀人,怎麽樣?”


    黃瑾琛嗤笑一聲:“你?我才看不上你,長得又不好看。”


    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黃瑾琛放下木吉他,翹起二郎腿:“怎麽,他們要把我調到你那去了?”


    “是啊,怎麽樣?”中年男人眨眨眼睛,“每天坐辦公室,不用風裏來雨裏去,不用架著槍四處崩別人腦袋,級別比原來高,位置還特殊,在特殊培訓基地裏,其他地方的人誰也指使不動你。沒事還能去後山種種菜,有地,環境也好,適合養老。”


    黃瑾琛考慮了兩秒,果斷搖頭:“不去,鍾將軍您也別來糊弄我們這些沒文化的粗人,我知道您那是塊寶地,‘最終聯絡基地’,是誰也指使不動,沒事是養老,有事就得玩老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從醫院裏出來。”


    還沒等鍾將軍說話,黃瑾琛就繼續說:“不過……聽說‘st基地’那邊待遇是最好的,也確實是誰也指使不動,我可以……嘿嘿,掛個名,混個編製,也別給我安排具體職務啦,我看端茶倒水這個活就不錯,有事的時候不用我上,沒事的時候我拿拿工資,反正同誌們也都沒有舊社會地主老財的不良風氣,估計也不用小的伺候,我還能沒事翹班出來彈吉他混點外快,說不定哪天就紅了呢。”


    鍾將軍不言聲,隻是從副駕駛上回頭看著他,用那雙淡定悠遠的眼神告訴他——醒醒吧孩子,哈喇子都下來了。


    黃瑾琛於是油鹽不入地哼起了:“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


    鍾將軍歎了口氣,看著這個刺頭有點頭疼:“你是鐵了心地想退伍?”


    黃瑾琛唱:“往前走——”


    鍾將軍沉默了一會,忽然對司機報了個醫院的名字,打斷黃瑾琛的魔音穿耳:“這樣吧,我幫你把編製掛在基地,平時不用過來工作,我給你掛在‘特別專家組’那裏。”


    “你們就這麽不願意放我?”黃瑾琛反問。


    “你是最優秀的,無論是誰都不希望損失你這麽個人才。”


    黃瑾琛嘴角微彎,露出一個有些意味不明的笑容:“什麽專家?難道你給我掛一個‘殺人專家’?”


    “特別醫療專家……組。”鍾將軍微妙地頓了頓,“沒有你以前,隻叫特別醫療專家,不瞞你說,隻有一個人來著。平時沒事的時候,他也不大到基地來,我帶你去見見這位專家,或許你會對他的工作有些興趣,到時候你再決定留不留下。”


    黃瑾琛倒沒反對,安安靜靜地坐在了後座上,撥起了不成調的吉他,覺得世事有些無常,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幹起醫療專家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事。


    鍾將軍直接帶著他到了病房,在前麵引路說:“他前一陣子出了點意外,正在住院,雖然沒見過麵,但是我想當年和烏托邦的那場戰爭裏,你應該是通過聯絡器和他說過話的,他是……”


    他的話音在推開病房門以後頓住了,隻見單間病房裏站著一個腿上打著石膏的瘦高男人,都傷筋動骨了,仍然不老實地金雞獨立在那裏,晃晃悠悠地保持著平衡,手裏端著一碗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方便麵,正跟窗口大樹上蹲著的一隻流浪貓分享。


    自己喝口湯,給貓挑一根麵,非常有聲有色。


    “……寇醫生。”鍾將軍沉默地看了這位別開生麵的醫生半晌,才麵不改色地把一句話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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