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來得非常快,剛發現烏雲蔽日,想要跑回屋裏,已是來不及,傾盆大雨兜頭澆了下來。


    唐嘉虹很擔心奶奶,萬一淋了雨,對她的身體健康不好,結果一轉頭,發現她和林老夫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在大宅門口,向外張望著,似乎還向唐嘉虹和林書彥招了招手。


    唐嘉虹這才鬆了口氣,奶奶沒事就好。


    “先避避吧。”林書彥拉著唐嘉虹向前緊趕了幾步,躲進花匠用來擺放工具的小屋子,屋內擺滿了花鋤花剪以及等等各種工具,連個坐的地方也沒有,就連站兩個人都有些勉強。


    烏雲太濃,屋裏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清,唐嘉虹四處摸,想要找燈的開關,在牆上摸到一件雨衣。那件雨衣是粉嫩的天藍色,是蓬蓬的款式,像女孩子穿的,不是她平時見過的那種黑乎乎的工人用的工作雨衣。


    唐嘉虹好奇的摸了摸,發現一個口袋,此時就聽見林書彥說了一句:“雨小了,回去吧,反正也得換衣服。”


    “嗯。”唐嘉虹應了一聲,把從口袋裏摸到的東西迅速放進自己的口袋,向林書彥跑過去。


    回到屋內,唐嘉虹直接鑽進了客臥自帶的浴室,將主臥的浴室讓給了林書彥。


    借著這獨處的機會,將從雨衣口袋裏發現的東西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來。


    那是一塊棉布手帕,淡粉色的,手帕邊是一波一浪的樣子,很明顯這是個女孩子用的,手帕上用拙劣的手法繡著一朵簡筆畫風格的玫瑰花,還繡著一個大大的花體英文字母“l”


    l?漓?小漓?


    唐嘉虹默默收起那塊手帕,閉了閉眼睛,想要將它扔進廢棄筐,想了想,最終還是將它塞在浴室抽屜最角落的地方。


    林書彥幾百年也不會進一次客臥,更遑論用客臥裏的浴室了,他一定不會發現的。


    用完晚餐,雨已經停了,林家大宅內外燈火輝煌,雨後的空氣無比清新,帶著林中花草的香氣。


    唐嘉虹站在湖邊,看著一輪明月倒映在湖中,那樣的清晰,好像天上的明月真的來到自己身邊一樣,記得自己小時候很喜歡月亮,也曾經像很多任性的孩子一樣,對奶奶說想要天上的月亮玩,奶奶對她說,月亮是大家的,雖然漂亮,但也隻能讓它掛在天下。


    記得當時自己倔強的說:“才不是呢,我不管走到哪裏,月亮都一直跟著我的,月亮喜歡我!我要和它一起玩!”


    奶奶隻是笑笑,說了句:“傻丫頭。”


    是啊,月亮始終隻是可望不可及,不可能下來,所謂的陪伴,也隻不過是因為月亮太大,而它又離人太遠,身邊沒有什麽東西可以遮擋住它的光輝,並不是月亮在跟著人走,而是人逃不開月亮的範圍,如同孫悟空逃不開如來佛祖的手掌心一樣。


    而人覺得月亮在追隨著自己,也隻是因為相對運動產生的錯覺,不是月亮跟著,而是人自己在走而已,說白了,就是人的一廂情願而已。


    唐嘉虹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用力向湖中心月亮的倒影砸去,平靜無波的水鏡被砸開一圈一圈的漣漪,月亮也隨之破碎,水波蕩漾許久,漸漸又恢複了平靜,水中的月亮又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圓。


    也許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吧。


    唐嘉虹倚著大樹坐下,出來之前,她帶了一瓶紅酒,本來隻是想尋些意境,還有奶奶說女人少量喝一些紅酒,對皮膚好。


    夜風清冷,她慢慢打開了瓶蓋,她的酒量很好,往日喝手中的紅酒就算來個三瓶,也不會醉。


    可是現在,她想醉。


    醉了就可以忘記很多事情,那些事情,她並不想再記起,隻是卻怎麽也無法忘記,每每以為自己已經可以釋懷,可是當觸景生情之時,往日種種又會再次從心底浮起,始終頑固地在她的腦海中往複盤旋,揮之不去。


    比如在校園中與何致遠的初見,穿著簡單的白襯衫,手裏夾著課本,他快要遲到了,飛快的從她身後超過去,帶起的風刮起了她的裙擺,引得她一聲驚呼,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眼中帶笑,又帶著些許驚訝,說了聲:“啊,是你,對不起。”


    然後留下了自己的電話:“我快遲到啦,回聊。”


    他就像一陣風一樣的消失在教學樓裏,隻留下一臉慒逼的唐嘉虹站在原地,以為自己遇到了新式搭訕模式,直到身邊的女同學羨慕的說:“哇,是係草何致遠哎,你什麽時候認識他的?”


    那個時候,唐嘉虹的眼中隻有學習打工學習打工,以及拿到獎學金,讀研,然後找到給錢最多的公司進去,拿到同級生中最高的工資,讓奶奶媽媽和姐姐過上好日子。


    同宿舍的六個人,隻有她沒有男朋友,舍友都嘲笑她掉進錢眼,嫁給鈔票了,她不僅不覺得有什麽,反而大大方方的說那可太好了。


    卻不料隻是一眼,便被那個白色的身影勾去了全部的心神。


    雖然還是在打工、讀書、參加各種校內校外的活動以爭取更多的機會,但是,在選擇的時候,在考慮選擇的時候已經多了一個篩選條件,凡是參加活動,她一定會問一句:“何致遠報名了嗎?”


    甚至,在爭取一個國際比賽名額的時候,她聽說需要從她和何致遠中間隻能選一個人的時候,她毅然決然的放棄了那個機會,何致遠因為參加了那個比賽而得到了組委會裏一位大師的好評,並邀請他參加自己的項目。


    唐嘉虹由衷的為他感到高興,就好像自己被大師邀請了一樣。


    隻是後來,她才知道,其實對於何致遠來說,那個機會隻不過是個雞肋,可有可無,不過是去認識認識人,多點經曆而已。


    也記得兩個人一起在圖書館裏備戰期末考,麵對麵的坐著,一向心中隻有學習,身邊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的唐嘉虹,那時卻分了心,時不時的偷看一眼坐在對麵的何致遠,夕陽將他勾出一個金燦燦的輪廓。


    那一門考試,從來都是成績優秀的她,隻考了一個平均分,令老師大跌眼鏡。


    還有與他一起在校外吃火鍋,在運動會上為受傷的他包紮,為他收拾寢室,為他……


    太多太多了,可是,自己為何致遠做了這麽多,落在他的眼中,卻都是姐姐唐嘉霓的美好。


    唐嘉虹苦笑著舉起手中的酒瓶,仰頭痛飲,林家沒有劣酒,可是她卻從這淡淡的果香中品出了火辣辣的酒精氣息,她想要讓酒精的味道麻痹痛苦的心,可是一口酒衝入咽喉,心底的苦澀卻又泛起,她的眼淚被這股酒精氣息生生嗆了出來。


    這酒真的不行,太衝了……


    背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足音,在安靜的夜色之中顯得清晰無比。


    “你怎麽來了?”她懶洋洋地問道。


    就算不回頭,也知道來的是林書彥。


    相處了這麽些日子,就算是在半醉半醒的時候,她也能聽出他的腳步聲。


    隻不過她很好奇,他怎麽會找到這裏來的,林家大宅那麽大,有那麽多的房間,從她出來的時候算起,如果他一間一間的去找,到現在應該還沒有找完吧?出來之後,又有那麽大的花園,如果從花園走過來,現在他也應該沒有到,為什麽他會徑直走到這裏來呢,明明這裏並不是最順路的。


    腳步聲在她身邊停下:“你醉了。”


    唐嘉虹連頭都沒有抬,又喝了一口,看著麵前幽暗的湖水中那一輪金黃色的月亮,她原本不想見到任何人,隻想一個人靜一靜,沒想到,林書彥竟然就這麽找過來了。


    “真巧啊,在這裏都能遇見你。”唐嘉虹腦中一片昏昏沉沉,“你看見那個月亮了嗎,又大又圓,多好看啊。”


    林書彥沒有說話,他蹲下身子,唐嘉虹靠著身後的大樹,眼角的餘光看見他臉上表情有些僵硬,顯然是沒想到自己會被發現,一時間不知應該說點什麽好。


    看著他的樣子,唐嘉虹覺得有些好笑,忍不住輕笑出聲,其實她並不想調侃他,隻是原本她隻想一個人獨處,但此時卻發現自己並不討厭他的到來,不管怎麽說,現在在這天地之間可以完全卸下心防,對他訴說自己心中所想的,也隻有一個林書彥了。


    經過這麽長久的朝夕相處,再怎麽討厭的人,也能看出幾分有趣來,更何況林書彥這個人本身也並不是太壞,隻是有時候他整個人好像在霧中,沉沉看不清楚,人對自己看不清的事物,總是有幾分戒備的。


    他難得的幾次真情流露,讓唐嘉虹覺得這人還是有幾分可愛的。


    “咱們都這麽熟了,別客氣,坐吧,蹲久了腿麻。”唐嘉虹大方的拍了拍身邊的草地,示意他坐下來,“你想不想喝一點,如此良辰美景,自當把酒對月,人生幾何啊。”


    林書彥微微皺了皺眉,盯著唐嘉虹,就算是在這朦朧的月色之下,也明顯可以看出唐嘉虹的臉上那兩塊酡紅,他在唐嘉虹身邊坐下,卻按住了她想要再舉起的酒瓶。


    “不能再喝了,你已經醉了。”林書彥聲音低沉。


    唐嘉虹看著他,忽然笑起來:“我沒醉,我很清醒,我,是唐嘉虹,你,是林書彥,你是甲方,我是乙方,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靠契約來維係的,你不是我的誰,我也不是你的誰。”


    林書彥被她說得頓了一下,伸出的手停頓在了半空,眼睜睜的又看著唐嘉虹就這麽又喝了一大口,她笑著將酒瓶塞在林書彥的手中:“你也來點吧,最後一點,發財酒!”


    接過酒瓶的林書彥並沒有喝,隻是冷著臉教訓道:“雖然我們之間並算不上真正的夫妻,但是,你在我家裏,我也有義務保證你的安全,你就這麽不聲不響的跑到這裏來,一個人喝酒,山裏是有狼的,萬一醉了會很危險。”


    “哦?是嗎?”唐嘉虹搖搖晃晃站起來:“狼有什麽好怕的,會玩的技倆也就那麽幾招,說不定我被狼王看中,還能變成狼孩呢。”


    跟一個喝醉酒的人完全沒有什麽道理可以講,林書彥也不打算告訴她,狼孩的前提是從嬰兒開始被狼養大,像她現在遇到狼王,隻會被拖進窩裏做儲備糧。


    他沒說話,唐嘉虹身子忽然向他身上一撲,整個人緊緊貼了過去,她伸出手想要拿走林書彥手上的酒瓶:“你不喝呀,那就還給我,這麽好的酒,別浪費了。”


    “你真的醉了。”林書彥搖搖頭,搶在唐嘉虹的手伸過來之前,將酒瓶舉在唇邊,少少喝了一口,酒中不僅有葡萄的香氣,還有她唇上淡淡的氣息。


    “好吧好吧,你說我醉了,那就算是好了,”唐嘉虹懶洋洋地靠在他身上,放鬆的伸展著四肢,把林書彥當一個大號的抱枕緊緊的抱在懷中,“你整天為了集團利益高瞻遠矚深謀遠慮,什麽情況什麽因素都要考慮進去,豈不是也活得很辛苦,那天,那個什麽什麽廳長,非要你跟魯冠集團和解的時候,你根本就是不願意的,但是,還不是要服從,雖然提出了這樣那樣的要求,也不算吃虧啦。”


    林書彥慢慢將酒瓶放在地上,感受著唐嘉虹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過來,他輕輕歎息一聲:“人活著,不是什麽事都可以隨心所欲的。”


    “哈哈哈,”唐嘉虹大笑道,“不,你是放不下的東西太多而已,其實,放下了又怎麽樣呢,廣廈三千,不過三尺而眠!要那麽多錢有什麽用,還不都是數字。”


    “……”林書彥沉默片刻,接著便伸手,捧起了唐嘉虹的臉,逼著她的雙眼與自己對視,“那麽你呢?你又是為什麽會與我簽定契約的?別告訴我你是為了錢,或是林夫人的名號,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在乎。你是為了奶奶,不想讓她傷心難過,對不對?錢不重要嗎?如果沒有錢,奶奶的病現在會發展成什麽樣,你想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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