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虹斂起笑容:“開完會啦?”


    “嗯。”林書彥點點頭。


    看看天色不早,祝福決定回家去了:“有林大帥哥陪你,我就不當電燈泡了,你們慢慢聊,不送。”


    唐嘉虹忙說:“我叫車送你?”


    “不用不用。”祝福飛快的下樓去了,目送著她走出醫院的大門,門口停著一輛銀灰色的小車,雖然在樹葉的遮擋之下,看不見祝福是不是上車了,但是,唐嘉虹聽見一陣汽車的轟鳴聲,然後,那輛車就開走了。


    坐在車上的祝福這才鬆了一口氣,看著坐在司機位上的男人:“哎,你沒說過你家裏這麽顯赫啊。”


    “你從來也沒問過。”林燕飛認真的看著前方的路,“你也從來沒說過你跟我堂嫂是閨蜜。”


    “我也不知道林書彥還有你這麽一個堂弟啊,這事得怪你。”祝福一本正經。


    林燕飛的嘴角似笑非笑提起來,搖了搖頭:“對對對,都是我的錯。今天想吃點什麽?我請你,算是賠罪。”


    “去吃傳說的蝦爆鱔背細麵吧!”祝福手中有一本關於這個城市各種犄角旮旯裏的黑暗料理大全,什麽開著寶馬保時捷的大款都愛去的路邊攤,半夜四五點也要排長隊的神奇炒飯,還有穿著香奈爾高定,拿著愛馬仕鉑金包,踩著高跟鞋的名媛貴婦也不得不服從店主的規則,坐在汙水橫流的馬路邊,就為了吃上一口的餛飩。


    那些小攤,她起碼已經掃蕩過一半,排隊的人的確不少,但多半是那些店已經被捧紅了以後跟風的,或者就是那些店花錢請來的托,傳說降尊紆貴的有錢人,還真沒有見過。


    而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在這些店麵沒有看見開豪車的大款了,因為那些地方根本就沒法停車,大款們都把車停在兩三條街之外,比如現在……


    以及,大款穿的也相當低調,比如這位正走在自己身旁的瑞誠集團總裁林書彥的親堂弟林燕飛先生,穿得實在像是個落魄的流浪文藝男青年,給他一輛自行車,他就可以騎行318,給他一把吉他,他就可以在麗江的客棧門前來深情的來上那麽一段,撩撥著來來往往紅塵男女的心扉。


    林燕飛的聲音很好聽,與林書彥那個溫和卻沒有太多情緒起伏的高貴端莊範兒不同,他說起話來,高低有致,抑揚頓挫,隻不過是講一個買皮子的事情,就能把整個氣氛給渲染的十分到位,就算是以寫稿為生的祝福,都覺得這小子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啊,要是去寫小說,隻怕就能賺到瑞誠集團半壁江山的收入。


    林燕飛曾經問過她,為什麽不上班,總是有時間到他的店裏來,祝福說自己是一個自由撰稿人,當時林燕飛的神情似乎飄過一絲羨慕,祝福看出來了,本以為他是因為自己不得不守在一家沒什麽人光臨的店鋪而煩惱,但是每次說要替他免費打廣告的時候,他又如避蛇蠍一樣,叫她千萬不要多事。


    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林燕飛是怕自己打出廣告以後,被家裏人知道。


    林燕飛自一出生,就被家裏父母耳提麵命,要求處處比堂哥林書彥強,為的就是有一天老頭子會認為他比林書彥更加適合做繼承人,從小就被處處緊逼,堂哥的一舉一動都成為他的行動指南。


    “林書彥考試又是全a+的成績。”


    “林書彥去做了社區義工。”


    “林書彥已經參與了高盛的實習項目。”


    “林書彥已經回到中國,現在已經接手了瑞誠的業務。”


    “林書彥……”


    耳旁聽見的全部都是堂哥如何如何厲害,應該怎麽怎麽才能趕上堂哥,這令林燕飛不勝其煩,他的性格與林書彥不同,一直都向往著自由奔放的生活,這可能與他小時候一直看的是美國西部片有關,他向往著美國西部牛仔那種快意恩仇,簡單粗暴的生活,對於這種上層社會裝逼流,實在是不感冒。


    他的父母原本也是沒想過還有搶班奪權的機會,直到後麵發現林書彥居然回國去了,美國的業務他也夠不著,也許可以心思活絡一下。於是才開始各種逼著林燕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結果,已經錯過了人格形成的最初時期,林燕飛就這麽徹底的向著一個對自由有著無限夢想的文藝男青年奔去了。


    那一天,祝福和唐嘉虹進門的時候,他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父母派來的人追來了,再後來,這兩個女孩子再也沒有來過,他才知道是自己想太多。


    直到那一個雨天,被淋成落湯雞的祝福跳進門,開始與他聊天,他開始還有著防備情緒,隨著祝福東拉西扯,他也放下了心防,祝福對皮具工藝和美術方麵,都有著自己的看法,她明明穿得很普通,普通的就像那些雙十一的時候在淘寶買了六七十件爆款衣服的小姑娘。但是她對奢侈品的各種設計理念,都如數家珍,這令他感到很驚訝。


    有些愛慕虛榮的小姑娘興許會記住每一期的流行色,最新款,甚至是色號,但是絕不會想到設計師是從什麽地方獲得的靈感。


    林燕飛也曾經想過,祝福會不會是為了接近他,而故意背下了這些東西,這樣的小姑娘他見得多了,他不僅不會感動,還會惡劣的想要戳穿她們,看著她們答不上來,羞愧的模樣,這會讓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愉快感,大概這就是英俊多金的他,直到現在也沒有女朋友的原因吧。


    於是,他故意借著祝福開啟的話頭,延伸下去,從古典學流派,說到了古希臘執政官,還有羅馬帝國興衰,以及斯巴達起義的根源和對現代的意義。沒想到,祝福全部都能接得下來,這更令他感到驚訝,這麽多年以來,就算是他認識的男人中,都沒有幾個可以做到與他說上這麽久,還能不卡殼的,每每都以他主動改變話題而告終。


    而眼前這個看起來隻不過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普通小姑娘,她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林燕飛終於相信,祝福不是故意為了釣他,而臨時抱佛腳死記硬背下這麽多東西的。


    他頭一回忍不住,主動去問一個人:“你是學什麽的,怎麽知道這麽多。”


    祝福笑笑:“如果不知道這麽多,哪裏能寫得出東西來。很多事情,不需要上過學才知道呀,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


    一句很俗的話,但是卻正確無比,林燕飛終於可以毫無芥蒂的與她談天說地。


    林燕飛說著在黃石公園和六十六號公路的見聞,祝福則說起在黎巴嫩度過的那些子彈橫飛的日子。


    最後,兩人發現,彼此對於旅行有著驚人的熱愛。


    很快便相約了一次短途旅行,雖然隻是城市之間的那條古道,隻要兩天時間就夠了,卻給兩人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憶。


    林燕飛在營地搭帳蓬的時候,祝福很自然的接過一頭,其間,林燕飛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他拿起什麽,祝福就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這與他在學校時見過的姑娘們不同,那些姑娘們總覺得男士們就應該幹活,所有的事情,都是男生負責,也不管男生到底能不能忙得過來,姑娘們隻知道唱歌跳舞喝酒,看男生幹活,還討論誰更英俊,身材更好。


    大多數男孩子都很樂意如此,可以在女生麵前顯露一手,如果是體力活,還可以有理由脫掉上衣,展示一下他們粗壯的肌肉。


    林燕飛對此一點興趣也沒有,從小他看著母親在父親的家長威嚴之下,整天都不敢吭聲,有時候還會因為父親在外麵與別的女人有染,還會躲在房裏偷偷的哭,林燕飛希望女人也要有自強自立的一麵,明明母親家世也不差,為什麽就這麽軟弱呢,他完全不能明白。


    祝福的出現,就好像雨後那陣清新的空氣,第一次有一個女孩子讓他感覺到:這是可以與我聊得下去的姑娘。


    隻是沒有想到,這個姑娘的好閨蜜,竟然是自己的堂哥、榜樣、標杆、煩惱的來源——林書彥。


    在醫院的貴賓休息室裏,林燕飛萬萬沒想到,竟然會以這種關係,在這種情況下見麵,他實在不知應該說什麽,隻能選擇落荒而逃。


    開車兜了好幾圈之後,又等了好久,才敢暗暗的發信息給祝福,讓她結束之後,走出門來找他。


    “他是你堂哥,不是你債主,你跑什麽啊?”祝福完全想不通。


    “就是因為不是債主,才要跑。”林燕飛聳聳肩:“你不知道,他的名字給我的童年帶來多大的陰影,現在一做什麽事,我的腦海裏就回蕩著林書彥這三個字,不由自主的就會想他以前有沒有幹過這件事,幹得成果如何,我應該怎麽樣才能把他給比下去。”


    祝福同情的看著他:“你這樣不累嗎?”


    “累,可是如果有人在你耳邊念了十幾年,你會不會有同樣的心理陰影?”


    祝福想了想:“嗯……不知道耶,從小我身邊的人就沒有什麽可以做出來做比較的,倒是有一回,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回期中考試,數學隻考了七十七分,我媽就說:別人家的兒子女兒不是九十幾就是一百,還有雙百的,你考得這麽差,讓我在單位怎麽抬得起頭來。我當時就頂了她一句:你上班是不是沒事幹?天天就想著比兒子女兒的成績?你們能不能好好的比比自己的工作業績?”


    林燕飛笑著搖搖頭:“你還真是早熟,小學三年級就知道說這話了。”


    “那當然,我得自救啊。”祝福揚眉,“不然不就像你一樣了,從小就被一個名字壓在頭頂上壓了十幾年,想想也是很讓人煩惱呢。”


    林燕飛歎了口氣:“我敢不敢這麽跟我媽說話,我一說,我媽就得哭,一哭,就停不下來,她要是哭得停不下來,我爸就得揍我。”


    “哦……”祝福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他們夫妻感情真好。”


    林燕飛擺擺手:“不談這事了,那個蝦爆鱔背麵在什麽地方?”


    提到吃東西,祝福興奮起來,她拿出手機,迅速翻看著一個名叫“塑料姐妹花”的聊天群,很快翻到一條別人發給她的美食點評:“是在中河南路12號,我們可得抓緊,那邊五點半開始營業。”


    “急什麽,現在才四點。”


    祝福很激動:“那裏三點多就開始排人啦,五點半的時候,排在門口的人嘩啦一下子就把店裏那幾個位子全部都坐滿了,到時候我們難道隻能捧著碗蹲在路邊吃嗎?”


    林燕飛想了想那個場景,不由笑起來:“也不錯啊,我吃完了以後,就把空碗放在你的麵前,說不定還能換來幾個硬幣丟進去。”


    祝福愣了一下,才領悟到他說的是什麽場景:“呸呸呸,本公主長得這麽好看,穿得這麽時髦,怎麽可能會有人往裏麵丟硬幣,哼。”


    到了麵館,果然已經是人頭躦動,前麵已經排了有二十多個人,店裏隻夠坐得下十八個人,眼看著就要等第二撥了。


    “蹲路邊就蹲邊了,等第二撥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祝福一咬牙一跺腳,“大不了就蹲路邊吃,說不定還能有人給幾文賞錢。”


    沒想到,她單方麵下的決心,老板娘卻並不領情:“你找個地方坐下,我才好給你端麵。”


    祝福急了:“我捧著還不行嗎?”


    特別善良的老板娘否決:“不行,麵碗很燙的,你端不住。”


    祝福又說:“端得住!端不住我賠你碗還不行嗎?”


    特別有品牌意識的老板娘否決:“別人到我這裏來一看,一碗麵給扣在地上,還以為是麵太難吃,給人砸場子了呢。”


    那些已經坐下的食客,看著祝福急得搓手轉圈,不由指指點點,笑起來,不大的房間裏充滿著快活的氣氛。


    剛剛消失了一陣子的林燕飛回來了,他的手裏拿著一張便攜桌,兩張便攜凳:“老板娘,現在可以點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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