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麵的震動傳到關林森的腳下,原本昂首挺立的他,胸口微微起伏,眉頭痛苦地一皺,一口鮮血毫無征兆的噴了出來,整個人頹然軟倒在地上,無聲無息。


    鳳歌撲過去查探他的鼻息,已是氣若遊絲,出的氣多,進的氣少,鳳歌想要將他扶起,隻覺滿手濕滑粘膩,借著火把的光,一看,滿手血腥。再低頭,隻見關林森的唇色蒼白如紙,一頭黑發已被冷汗完全浸透,粘在臉頰上。


    方才他站得那般腰背挺直,根本看不出來他已是油盡燈枯,此時鳳歌抱著他,感覺到某種劇烈的痛苦就快要從他的身體裏爆出來了。


    有人走過來,鳳歌抬頭,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寧親王李雲清。


    “快,救人。”他一聲令下,一旁有幾個士兵上前,將關林森抬著,往距離此處最近的皇宮跑去。


    眼見著關林森變成那樣,鳳歌強自壓抑著心底的難過與悲傷,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李雲清柔聲對他說:“北燕人已經退兵了,隻是王都損壞嚴重,不如今晚在宮中歇息吧?”


    鳳歌深吸一口氣,恢複了鎮定,問道:“你有沒有看見我的侍女和一個西夏人,一個北夏人在一起。”


    李雲清搖了搖頭。


    罷了,相信以他三人之能,就算不能千軍辟易,至少也可以在這種亂世裏保住性命。


    在路上,鳳歌問道:“北燕人勢頭正盛,為什麽退兵?”李雲清對此也很難理解:“皇宮的防衛雖然嚴密,但以北燕人的攻勢,很快就可以拿下,不知何故,他們竟然鳴金收兵,不僅如此,還退出王城三十裏之外。”


    想必是有什麽人對他們下達的命令,鳳歌忽然想起了高真北,又想起了剛才聽見那個北燕人問雅克查,找到大王子沒有。


    她腦中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高真北,會不會就是那個大王子?


    不可能不可能,北燕人又不像恒國人一樣,繼位之前還要進行一年的遊曆之期,高真北那個樣子,怎麽可能是北燕國的大王子。


    對了,北燕國的大王子叫什麽來著的?


    鳳歌努力想要回想,此時她的腦中一片混亂,哪裏能想起來一個隻是從別人口中偶爾聽見一回兩回的名字。


    管他叫什麽,關林森被人抬著的身形在前方,影影綽綽看不清楚,這才是令鳳歌真正在意的事情。


    好在西夏宮中的靈丹妙藥應該不少,相信隻要關林森能有一口氣在,就可以把他從閻羅王手裏搶回來。


    到了皇宮,但見禁衛軍輪班換崗,為傷者包紮,也是經曆了一場大戰的模樣,李雲清召來太醫為關林森診治,太醫卻發現關林森的昏迷不僅僅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皮肉傷,更是受到了藥效的影響。


    “不久前,他是不是吃了一種可以在短時間之內提高人體潛力的藥物?”太醫問道。


    鳳歌一臉茫然:“那是什麽東西?”


    “凡是短期之內可以逼出人體潛力的藥物,並會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導致身體無法正常行動,如同癱瘓。”


    鳳歌急了:“那什麽時候才能恢複呢?”


    太醫摸著胡子:“這要看那到底是什麽藥,用的什麽料,還要看他自身的情況,也許三五個時辰,也許幾天,也許幾個月,這都說不好。”


    鳳歌忽然想起臨出宮之前,母後給她的幾種藥,記得母後在一一介紹藥性的時候,似乎提到了這麽一種東西。


    難道關林森吃的就是這瓶藥?


    她忙倒出一顆藥丸,遞給太醫:“他可能吃的就是這種藥,勞煩您看看,這種藥對身體是否有極重的傷害?”


    太醫看了看,又聞了聞:“這個藥丸的配料樣樣皆是珍品,已經是同類藥物中,對身體造成傷害最小的一種了,可惜我也看不出來更多,如果是藥廬中人的話,一定可以確定這位公子到底什麽時候能醒。”


    提到藥廬,鳳歌不悅的瞪著李雲清,李雲清恰好轉了個身,背對著她,完全沒有看見她那要殺人的眼神。


    如果不是因為符太後下旨要誅殺藥廬中人,又怎會鬧得如此之大。


    幾個太醫一同會診之後,已將關林森周身的傷口處理停當,雖然他現在醒了,卻是全身無力,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沒有,鳳歌去看他的時候,他剛剛包紮完畢,半倚在枕上,依舊神智不清。


    嘴裏還在念著什麽,鳳歌仔細聽,卻是:“殿下別怕,有我。”


    鳳歌聽著這話,隻覺得鼻子一酸,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著她。


    見他傷得如此之重,鳳歌轉身便要出去,不料關林森此時卻微微睜開眼睛,醒了:“殿下?”


    關林森有心起身相迎,結果隻是顫了一顫,他現在除了眼皮子能動,連嘴都不能用力張大,又哪裏起得來。


    “免禮,好生躺著。”鳳歌在一旁坐下。


    偌大的宮室中,隻有鳳歌與關林森相對而坐。


    “你什麽時候把我的藥給拿走了?”鳳歌問道。


    關林森聲音微弱:“屬下,不曾偷大殿下的藥,那藥丸,是金璜給我的,她,她說這藥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吃下去,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別人隨便給你的什麽藥你都敢吃,萬一是老鼠藥怎麽辦?”鳳歌對自己身邊這個暗衛的警惕性感到十分的不信任,哪有別人給藥就吃的人啊。


    關林森疲憊的臉上浮出一絲微笑:“因為我知道金璜不會騙我。”


    這叫什麽話!還笑!


    鳳歌莫名的覺得心裏酸溜溜的,本想說他幾句,話還未出口,又咽了回去,想起從恒國過來的一路上,第一次在山林間,關林森遇上了狼群受傷,那時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是金璜適時出現,出手將他救下。再後來的一路上,兩個人也是有說有笑,雖是嘴上互不相讓,但聽說男孩子對女孩子表達喜歡的方法就是變著法的欺負她。


    反觀關林森對自己那是畢恭畢敬,過去是不顯身的暗衛,他就當真根本不召喚就不出現,現在雖然情勢所迫,他不得不如影隨形的呆在自己身邊,但也是存在感稀薄到幾乎沒有,還不如虎子更可愛懂事通人性。


    也許,關林森對金璜是真心喜歡的?


    關林森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一個表情,竟然讓鳳歌想到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心中百轉千回,連他們初遇時的心理活動都想出了三四個不同版本出來。


    “你為什麽覺得她不會騙你?就因為她長得好看?”鳳歌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關林森卻從話中聽出了少女的嫉妒心,不由啞然失笑:“她好看?殿下真是說笑了,她最多屬於能看,與殿下……”


    話說到一半,硬生生的憋回去了,拿一個不知道懷著什麽心思的江湖女子與國之儲君大公主相較,那是大不敬之罪,好在鳳歌並不以為意,反倒有些喜滋滋的,試問天下哪個女孩子不希望被自己心儀的男孩子誇讚豔壓群芳。


    就算是公主也不例外。


    “她將藥盜來給我,是有她的私心。”說到這裏,關林森的聲音越來越輕,精力漸漸不濟,鳳歌急忙阻止道:“也不急於一時,你好生歇著。”說著上前,將關林森扶著,讓他躺下,又為他蓋上被子。


    關林森最後說的一句話是:“金璜,月黑堂……”


    鳳歌雖然聽清楚了,卻不完全不明白這是在說什麽。


    北燕人雖然此時距離王城已有三十裏開外,但是皇宮之內的戒備依舊森嚴,準備隨時開戰。李雲陽活了十七年,除了與權臣嘔氣,與太後鬥智之外,真算得上是個太平天子,什麽事都沒經曆過,此時他甚至還不如曾多時參加朝會的鳳歌來得冷靜。


    此時王城中一片混亂,也來不及將大臣召集起來商議如此應對,符太後今日偏生還在郊外的靈雲寺做三日法事,也來不及趕回來,隻有李雲陽一人在宮中,若不是有個李雲清帶人從寧王府殺一路,進宮幫助他調配人手,進行防守,隻怕皇宮此時也已陷落在北燕人之手。


    藥效已完全發作,關林森沉沉睡去,短時間內他的身體已受過太多的傷,但為了保護鳳歌,他一直壓抑著傷口,被藥物激發出全部潛力之後,他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連壓製傷口的力量也不剩。


    李雲陽下令太醫不惜一切代價救治,各種珍稀藥材盡管用,務必保住他的性命。


    禦書房之內,李雲陽坐在禦案之後,仔細聽取禁衛軍統領的匯報:皇宮幾乎沒有受到什麽損失,隻是外牆被飛虹箭炸開了幾個洞,很快就可以補上。


    飛虹箭的威力來源於箭枝上附著的火藥,在戳哪兒炸哪兒的同時,箭身太重,導致射程十分有限,從城外發射,最多,也隻能射到皇宮外牆而已。


    城中受損最嚴重的方位是東北方,北燕人從北門闖入,所過之處,百姓皆受其害。這裏民宅與商鋪較多,有近一百多間房舍被炸毀,至今仍有兩百多間房屋的大火仍未撲滅,死傷情況不明。


    門口有小太監通報:“陛下!京兆尹求見!”


    李雲陽皺眉:“快宣!”


    京兆尹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他此時未著官服,頭發隻是用一根黑繩隨手一綁,滿頭大汗,臉上還有幾處血汙,顯然是從防衛戰中剛剛脫身。


    見了李雲陽,京兆尹撩袍下跪,眼中滿是悲愴與憤怒:“陛下,北燕蠻人在撤兵之前,從城中掠了三十多名女子帶入營中,其中包括寧王妃,如今駐紮在距王都三十裏之外,當如何,請陛下定奪。”


    聽見“寧王妃”三個字,坐在一旁的李雲清坐不住了:“你說什麽?你看清了,那確實是寧王妃?”


    “是,微臣本在城中與巡城司、都尉府一同對敵,剛好看見有一隊北燕人從寧王府出來,帶了好幾個女眷,臣曾經見過寧王妃,因此認得。”


    李雲陽一拍桌子,大聲喝道:“來人!”


    一旁禁衛軍統領應聲:“臣在。”


    李雲陽咬著牙:“朕命你領兵兩千速去將寧王妃救出來!”


    “遵旨!”


    李雲清猛地站起身:“且慢!”


    他大步走向書房正中,對著李雲陽端端正正跪下來:“陛下,王都之中的防衛本就不足,兩千人已是禁衛軍人數的一半,如果是為了救這三十多人,而將他們抽走派出去,隻怕北燕人在王都附近有埋伏,到時候北燕人若是趁虛而入,隻怕王都危在旦夕。”


    “那你說怎麽辦!”李雲陽站起身,煩燥的在書房裏走來走去,“難道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她們被抓走,而不救她們?被抓走的人裏,可有我的王嫂!”


    李雲清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為了這一城的百姓,她,一定會理解的。”


    “理解個屁!”李雲陽忍不住跳起來,罵了句他這輩子都沒說過的髒話,他指著李雲清:“你無權決定他人生死!她是不是能理解,不是你說了算的!那些女子也都是我的子民,我一定會救她們!就算是隻剩下個屍首,也絕不能讓她們留在北燕人的手裏!”


    李雲陽咆哮完,轉頭瞪著禁衛軍統領:“你還在等什麽!朕讓你點起兩千禁衛軍,你聾了嗎?!”


    從來沒見過這十七歲的小皇帝發這樣大的火,禁衛軍統領不由一哆嗦,不由自主的大聲應道:


    “遵旨!”


    李雲清還想再說些什麽,李雲陽大聲道:“攝政太後不在,這大夏國的一切事務由朕乾綱獨斷,一人作主!王兄,你想抗旨嗎?!”


    抗旨這樣的大帽子,就算是親王,也頂不住啊,李雲清隻得噤聲。


    此時,鳳歌推門而入,方才雖然聽得不真切,但她也知道李雲陽是想派人去救那些被北燕人擄走的女子,她很欣賞他的想法,但是,卻無法讚同他的行為,北燕人的虛實根本就沒有人去查探,沒有人知道是不是有埋伏,如此貿然行動,隻會讓剛剛恢複平靜的王城遭遇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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