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宮出來,宋玄青一直黑著臉,饒是進了禦書房還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天曉得他現在的心情有多複雜,情緒有多暴躁,千挑萬選,為自己最鍾愛的兒子擇了這麽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嗬……


    臨了臨了的,老子曆經的事情又落在了兒子身上,自己丟了臉還不夠,連帶著兒子的臉也一起丟了,這叫什麽事?


    早知道會這樣,當初還不如留下傅子音,成全宋睿。


    現在,騎虎難下。


    麵子和裏子,都丟了個幹幹淨淨。


    “皇上?”海晟奉茶,“太子殿下身子虛弱,您剛回禦書房,那邊就來了消息,說是太子他……又不太舒服了。”


    宋玄青心下一緊,“朕去看看!”


    然則,剛邁出房門,宋玄青猛地身子僵直,駭然縮回了腳。


    完了,完了……


    “皇上?”海晟詫異,皇帝這是怎麽了?


    宋玄青忽然明白,自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不該去試探宋睿,他這個兒子從小心思敏銳,方才自己又是問孫南音,又是問小皇孫的,宋睿肯定起疑了。


    本就身子不好,心下擱著事,能不病倒嗎?


    尋常人尚且受不住,遑論是宋睿這樣的身子。


    “完了!”宋玄青呼吸微促,“朕似乎、似乎做錯了。”


    海晟心驚,“皇上?”


    “睿兒從小就心思敏銳,方才朕說了這麽多,他肯定也懷疑了。”宋玄青急得在屋子裏團團轉,這可如何是好?


    海晟想了想,“皇上,既然太子殿下已經生疑,那他肯定會去查!”


    聞言,宋玄青心神一顫。


    海晟這話沒錯,不管是誰,心中有了懷疑,肯定會去查的。


    “太子殿下去查,和您去查,似乎沒什麽區別。”海晟繼續開口,“可太子殿下身子虛弱,怕是經不得這般刺激,若是真的查出點什麽,唯恐這身子吃不消。”


    宋玄青表示讚同,“讓沈林過來。”


    “是!”海晟行了禮,快速出門。


    須臾,沈林弓著身,急急忙忙的進了禦書房。


    “吾皇萬歲!”沈林跪地行禮。


    宋玄青覺得丟人,簡直太丟人,老子綠油油,兒子也是綠油油,真是晦氣得很!哆嗦著唇,好半晌沒能開口。


    “皇上?”海晟低喚。


    回過神來,宋玄青衝著沈林招招手。


    沈林辦過不少密差,知道皇帝這是難以啟齒,當即起身湊上前,“皇上?”


    宋玄青伏在沈林耳畔低語了一陣,聽得沈林是心驚肉跳。


    乖乖那個神啊,這樁事若是辦不好,怕是自己腦袋不保,事關太子殿下的聲譽,事關皇長孫的身世,可真是要命!


    “明白了嗎?”宋玄青問。


    沈林跪地,心下砰砰亂跳,“明白。”


    “不許泄露半分,否則提頭來見。”宋玄青補充一句。


    瞧,說什麽來著?


    要命!


    “都下去吧!”宋玄青拂袖轉身,此時此刻,他隻想靜靜。


    後宮裏的男人,難啊……時不時得防著,自己的女人變成了別人的女人,自己的孩子變成了別人的孩子。


    然則,防不勝防,猝不及防!


    出了禦書房,沈林就拽著海晟去了一旁僻靜處,環顧四周,所幸無人,當即衝著海晟拱手作揖,“海公公救命!”


    海晟歎口氣,也學著沈林的模樣,瞧了瞧四下,“這事,雜家也幫不了你,不過你可以去找找為太子妃接生的嬤嬤,還有……去找太醫吧!”


    太醫?


    沈林愣了愣。


    “滴血驗親。”海晟低低的開口,“不過,不能驚動太子,怕是有些困難,所以這是一下下策,皇上的意思,太子殿下身子不好,盡量不要驚動他。”


    沈林點頭,“就因為這樣,才不好辦,隻是太子殿下早慧,怕是早有察覺吧?”


    “不管太子殿下是否早有察覺,皇上的聖旨就是這樣。”海晟歎口氣,“因為二皇子的事,皇上心裏賭了一口氣,好不容易盼到了皇長孫,誰知這裏頭卻有這麽點緣故,心裏頭憋著一把火呢!”


    沈林的麵色變了變,憋著一把火……還不得焚了他?


    要命,真要命。


    “你呢,悄悄的去查。”海晟善意的提醒,“按照雜家說的,去找那些人,得趕在太子殿下之前,明白嗎?”


    沈林皺眉,“太子殿下自己也懷疑了?”


    “太子殿下那麽聰明,皇上提個頭,他應該就猜到了真相,隻是這種事發生在自己頭上,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不相信的,若不拿出十足十的證據,是怎麽都不會死心的。”海晟抱著手中的拂塵,“沈大人,要小心,千萬不要讓消息傳出去,否則皇上龍顏大怒,誰都救不了你!”


    沈林拱手,“多謝海公公提醒。”


    “不用客氣。”海晟也隻是想讓事情辦得圓滿,眼下太後剛剛蘇醒,宮裏事多,若然再鬧出點被的事,氣著了太後,那才是真的罪該萬死。


    沈林依著海晟說的,悄然去了一趟東宮,從浣衣坊的小宮娥嘴裏得知,當天的確是鬧騰了一場,換洗下來的被褥,上頭有著血色,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腥味。


    聽得這話,沈林仿佛吃了定心丸。


    說明那天夜裏,太子和太子妃的確有事。


    再尋了東宮那天夜裏當值的侍衛,侍衛說明江把所有人都支開了,但隔著一段距離,還是能聽到寢殿內細碎的聲音。


    至於是什麽聲音,自然不用多說,因為聽了一夜的哼哼哈哈,所以侍衛印象深刻得很,真沒想到自家太子殿下,還有這樣厲害的一麵。


    最後是接生的嬤嬤,到底是宮中的老人,接生過那麽多皇子公主,嬤嬤很肯定的告訴沈林,孩子是足月生產的,也就是說,不存在勾結太醫作假的可能。


    一番細查下來,沈林一個頭兩個大。


    這些事不都沒問題嗎?


    既然沒問題,那皇帝的懷疑是從何而來?


    皇帝懷疑的根據,到底是什麽?


    太子妃孫南音,平素雖然囂張跋扈了點,但甚少走出皇宮,出了東宮也就是禦花園,偶爾一兩次出宮,也都是去求神拜佛的。


    別的,也沒什麽可疑之處。


    “難道,真的要滴血驗親?”沈林隻覺得眉心突突的跳,要取到太子的血,委實不容易,肯定會驚動太子。


    他們的太子,太聰明!


    悄然從後窗跳進皇長孫的房間,沈林瞧著躺在小床上的皇長孫,細細的看著,這孩子還真是與清俊無雙的太子殿下……不太相似。


    眉眼不似,臉型不似,連膚色亦不似。


    “難怪皇上要懷疑。”若不仔細看,還真是發現不了端倪,沈林抿唇,想著……要不先取了孩子的血再說?


    可轉念一想,若這皇長孫是貨真價實的,來日秋後算賬,傷害皇長孫的罪名也不小,自己恐怕性命不保。


    罷了罷了,再想別的法子。


    東宮內的動靜,自然瞞不住宋睿。


    “主子!”明江行禮,“是沈大人。”


    宋睿點了頭,摩挲著掌心裏的北珠,神色晦暗不明。


    “要不要透漏點東西?”明江問。


    宋睿搖頭,“什麽都不用說,看似無懈可擊,才是真的疑點,讓沈林自己去查,在宮中任職了這麽多年,若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怕也沒必要再留在宮裏伺候了。”


    “是!”明江行禮。


    不說,那便不說罷。


    宮宴的時候,宋睿沒有走出的東宮,誰都知道他這位太子殿下身子不好,忽然病了也沒什麽可奇怪的,這些年不都一直如此嗎?


    倒是孫南音,巴巴的帶著皇長孫往外湊,恨不能讓所有人都見一見,自己生下的皇長孫,東宮的嫡長子。


    護國、將、軍、府應邀在列,隻不過老、將、軍沒來,來的是將、軍、府的幼子,亦是孫南音的兄長。


    酒過三巡,眾人微醺。


    兄妹二人踱步至禦花園僻靜的一角,見著四下無人,這才停下來說話。


    “哥!”孫南音有些惱火,“你怎麽看?”


    少年人年輕氣盛,麵對的又是自家妹子,自然口無遮攔,“父親不願赴宴,還不夠表明態度嗎?當日你誕下皇長孫,按理說就是皇室的功臣,可即便如此,居然也沒重視你,連這麽要緊的滿月宴都不曾舉辦,甚至連昭告天下也隻是說了那麽一嘴。”


    連道聖旨都未曾頒布,不就是欺人太甚嗎?


    對此,孫南音也頗有微詞,“現如今太後一醒,皇上和太子就張羅著為太後慶賀,我這心裏頭也不舒服,我生的是皇長孫,是東宮的嫡長子,都說母憑子貴,可在他們的眼裏,我、我……”


    “太欺負人了!”少年人咬牙切齒,不過轉念一想,想起了方才皇長孫的模樣,心裏竟然也有了幾分狐疑,“不過,皇長孫倒是與你有幾分相似。”


    孫南音一怔,顧白衣和太後說的那些話,忽然想竹筒倒豆子一般,悉數在耳畔響起,“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隻是聽到一些流言蜚語,說是皇長孫與太子殿下不怎麽相似。”都說人言可畏,誠然如此,這流言蜚語已經傳到了宮外,護國、將、軍、府的人想裝聾作啞也難。


    該聽到的,還是會聽到。


    孫南音氣得紅了眼睛,“旁人這麽詆毀我也就罷了,你怎麽也會這樣說?你是我兄長,咱們應該站在同一條船上,應該同仇敵愾不是嗎?”


    “是是是,是哥哥不好,不該說這些有的沒的,但是那孩子……”


    “你還說!”孫南音一聲吼,倒是把自家兄長給吼住了。


    罷了罷了,不說也罷。


    事實上,嗓門越響越心虛,若是顧白衣和太後說出這話,孫南音完全可以當做,她們與自己不睦,所以出言詆毀,可自家兄長都這麽說了,孫南音這心裏,忽然就沒了底。


    自己生的孩子,當然知道誰才是父親,可為什麽,一個兩個都說孩子不像太子呢?


    她自己瞧著,好似有點像的……


    有點……


    也隻是有點而已。


    “妹子,你可別做什麽傻事。”少年人上前,“哥哥和整個護國、將、軍、府的性命都在你手心裏攥著,你可悠著點啊!”


    孫南音回過神,“哥,你胡說什麽?我是這樣的人嗎?別忘了,現如今護國、將、軍、府有這般榮耀,亦少不得我在宮裏的緣故,若是沒了我這太子妃,你們也不會太好過,所以咱們是唇齒相依的關係!”


    “嘖嘖嘖,說這般狠話作甚?”少年人歎口氣,“罷了,既然你說沒有,那便沒有吧!”


    孫南音氣不打一處來,“什麽叫我說沒有就沒有?本來就是沒有的事,我是那樣不檢點的人嗎?我……”


    “好好好,算我說錯話了!”


    兄妹二人不歡而散。


    不遠處,可真是難死了沈林。


    看樣子護國、將、軍、府的人,什麽都不知道,太子妃什麽都不肯說,對他們也沒有吐露任何有用的消息。


    無奈的坐在欄杆處,沈林急得直撓頭,皇帝給的期限隻有這麽幾天,再耽擱下去,真的會腦袋搬家!


    這可,如何是好?


    事實上,孫南音這會也驚醒了,從乳母懷裏抱回了兒子,左看右看,再想著腦子裏宋睿的模樣,兩兩相較之下,問題就出來了。


    好家夥,這會連她自己都懷疑,這孩子可能不是宋睿的。


    說是皇長孫,可瞧著真的半點都不像太子宋睿,也難怪宋睿不願與她同進同出,難怪方才文武百官見著皇長孫時,眼底翻湧的怪異與複雜情緒。


    所有,她這是抱著孩子,讓文武百官都見證了……皇長孫與宋睿毫無相似的事實??


    眼見著宴席到了尾聲,孫南音領著孩子和乳母等人,快速回到了東宮,整個人幾乎可以用心虛和慌亂來形容。


    “主子,怎麽了?”小丫鬟開口。


    孫南音又看了看繈褓中的兒子,壞了,越看越不像,之前還覺得有點相似,如今……難道自己也受影響了?


    可孩子明明就是她為宋睿生的,那天夜裏她是攙著宋睿上了床榻的,除此之外,她沒有跟任何男子有過肌膚之親。


    何況在此之前,她的守宮砂一直都在!


    問題,到出在哪兒?


    “太子殿下在哪?”孫南音忽然問。


    底下人回答,在沐側妃的房中。


    “主子?”


    “主子?”


    孫南音拎著裙擺,走得飛快,闖沐側妃的房間,又不是頭一回了,當然……被攔下也不是頭一回,哪怕她是太子妃又如何?內裏這位,可是太子宋睿。


    被外頭的動靜驚動,宋睿也沒有出去的意思,一身中衣立在書桌前,“還愣著作甚,研墨。”


    沐側妃從門口轉回,亦是一身中衣,“太子妃這般鬧騰,您怕是沒辦法靜心練字的。”


    “又不是頭一回。”對此,宋睿早就習以為常,見慣不怪。


    沐側妃無奈的笑笑,“倒也是!”


    “太子殿下!”孫南音被攔在了台階下。


    明江就在台階上立著,“太子妃,主子與沐側妃正欲歇下,您還是明日再來,殿下身子不好,若是驚擾了殿下,再添幾分病痛,皇上和皇後娘娘勢必怪罪。”


    “狗奴才,你居然敢拿皇上和皇後壓本宮?”孫南音咬著後槽牙,若是不會跟明江有一段距離,她肯定要給他一巴掌。


    明江躬身,“奴才不敢,奴才隻是善意的提醒,還望太子妃恕罪!”


    “滾開!”孫南音憤然,“今日誰敢攔著本宮,本宮就要讓他好看!都給本宮閃開,本宮要見太子殿下!沐側妃,你出來!”


    外頭吵吵嚷嚷,宋睿眉心微凝。


    “明江終究是個奴才,怕是堵不住太子妃的嘴。”沐側妃歎口氣,轉身去取了大氅過來,“殿下,去看看吧!”


    宋睿放下手中墨筆,任由沐側妃為其覆好大氅,這才溫吞的走出了殿門。


    見著宋睿出來,孫南音欣喜若狂,“太子殿下!”


    “都要睡了,你還吵吵嚷嚷的,讓不讓本宮休息?”宋睿麵色沉沉。


    外頭,風吹得緊。


    宋睿止不住咳嗽了兩聲,神情有些懨懨的,“有話快說,本宮沒時間在這裏陪你耗!”


    “太子殿下,您讓妾身過去跟您說話,可好?”孫南音放軟了聲音,也放下了身段,仿佛帶了幾分懇求,“這兒風大,說話好生吃力。”


    明江有些猶豫,“主子?”


    “你過來!”宋睿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有話快說,別耽誤本宮休息。”


    孫南音眉眼含笑,瞧著左右侍衛退開兩旁,趕緊提溜著裙擺邁上了台階,眼見著要靠近宋睿了,卻有明江這個礙眼的攔路虎,生生擋住了她的去路。


    “太子妃,這距離……足夠了!”明江開口。


    誰知下一刻,孫南音忽然一巴掌過去。


    明江駭然,下意識的別開了身子。


    他這麽一別開,孫南音趁機衝到了宋睿跟前,二話不說便拽住了宋睿的手腕。


    宋睿外頭披著大氅,內裏隻穿著中衣,孫南音輕而易舉的捋起了他的袖子,白皙而光滑的小臂上,什麽痕跡都沒有。


    孫南音麵色驟變,慌忙又去抓宋睿的另一條胳膊。


    吃過一次虧的宋睿,自然不會讓她再得逞。


    何況,明江已經反映過來,快速擋在了宋睿跟前,“太子妃請自重,太子殿下麵前,不可造次!”


    “怎麽會沒有呢?怎麽會沒有?”孫南音麵如死灰,“不對,是在另一條胳膊上,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太子殿下,求求你,讓我看看另一條胳膊可好?求你!求你!”


    沐側妃皺眉,扭頭望著宋睿。


    隻見,宋睿慢條斯理的拍著、被孫南音扯過的袖子,麵上掠過一閃即逝的嫌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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