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比試結束之後,阿鸞便跟著齊韻兒回了宮,關於皇帝的那個眼神……


    “阿鸞,要不你出宮吧!”齊韻兒麵色微沉,“姐姐沒事。”


    她很清楚,阿鸞愛自由,最不喜歡囿於一隅,趁著現在,皇帝還沒真的動那個念頭,先走為上。


    “姐姐,若是我走了,皇帝不會遷怒你嗎?再者,除非我不在大周,否則你怎麽斷定,他會罷休?是帝王又是男人,將某些事情當做自己的臉麵看待。”阿鸞歎口氣,“我跑得了,姐姐卻是紮根在此處,所以……逃避沒有任何的意義。皇帝不是還沒動那份心嗎?那咱就有機會。”


    齊韻兒自然曉得阿鸞的聰慧,這丫頭既聰明又膽大,什麽事都敢做,一旦下定決心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阿鸞,你莫要胡來,這是皇宮!”齊韻兒拽著她進了寢殿,“這話可不敢再說,回頭被人抓住了把柄,皇上怪罪下來,你仔細腦袋不保!”


    阿鸞倒了杯水顧自喝著,“姐姐,你說皇帝都有那麽多女人了,同我一個小女子計較什麽?”


    “吃慣了甜粥,偶爾想來點……”齊韻兒撚起她的花生,“花生米。”


    阿鸞輕嗤,“不管他想吃花生米還是想喝粥,我這兒都沒有,不過……姐姐的榮寵要緊。”


    “我的榮寵不要緊,你的小命要緊。”齊韻兒坐定,“皇帝親自上馬贏你,這意味著他的勢在必得,你挑起了一個男人的劣根性——征服欲!”


    阿鸞險些咬到舌頭,眉心狠狠皺了一下,轉而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仿佛渾不在意,“我是匹野馬,想拴住我,得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她的如意郎君,絕對不是皇帝,至少就目前來看,她還沒遇見。


    齊韻兒搖搖頭,無奈的出了門。


    “主子,鸞姑娘這樣魯莽,怕是要害了您!”芳澤擔心得不行。


    瞧一眼外頭明晃晃的日頭,齊韻兒眸色沉沉,“這丫頭怕我擔心呢!故作輕鬆。”她還不知道嗎?越是坦然自若,心裏越是沉重。


    “瞧著沒心沒肺的,實則比誰都重情義,否則你以為她進宮做什麽?”阿鸞為何跑出南玥逃到大周,沒有人比齊韻兒更曉得其中緣由。


    若不是因為她,阿鸞是絕對不會進宮的,她討厭這樣四四方方的地方。


    用阿鸞的話說,這是囚籠!進去,就出不來了……


    “是奴婢多嘴了!”芳澤垂眸。


    齊韻兒坐在欄杆處,“有些人沒有血緣關係,但在關鍵的時候,會比親姐妹更懂你,更護著你。緣分這東西,不是單單靠血緣關係支撐的!”


    一個是南玥來的,一個生活在大周,這樣兩個人都能義結金蘭,可不就是緣分嘛!


    “以後別讓我聽到你議論她,孤身在外的女人有多難,以前不懂,現在……我倒是懂得很!”就因為阿鸞也懂,才會替兄長進宮看她。


    阿鸞沒那麽清高,隻是不想讓姐姐替她擔心罷了,她又不是傻子,當然曉得皇命難違的道理,否則怎麽會背叛狼主跑出南玥。


    事實是,大批的賞賜緊跟著進了宮,擱在了桌案上。


    太監衝著阿鸞畢恭畢敬的行禮,“鸞姑娘,這是皇上特意賞賜您的,八寶琉璃弓,還有這東珠點翠的木槿花步搖。”


    “好看是好看,隻是中看不中用,習武之人哪用得了這般花裏胡哨的?”阿鸞坐在那裏,專心剝著花生,多少人被眼前的金黃銀白晃了眼,她依舊不為所動,“倒不如請皇上賜我,他之前校場山用過的那把角弓,那個才是實在!”


    太監一愣,若是換做平時,定是要罵上兩句不要命的狗東西,可這會……皇帝的心思很明顯,自己若是開了口,萬一皇帝怪罪下來,小命不保。


    “奴才一定會將姑娘的原話,轉呈皇上!”太監低哼一聲。


    還沒人,敢駁了皇帝的美意,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阿鸞?”齊韻兒笑了笑,“你瞧著,這弓不也是蠻好看的,回去當個傳家寶。”


    “我有姐姐給的北珠,不稀罕旁人的東西。”阿鸞瞧著門口方向,確定腳步聲徹底消失,“姐姐,我護你!”


    芳澤到底是年歲輕,“怕是要給主子惹麻煩了!你這拒絕了皇上的好意,又問皇上要東西,議論起來頗有些恃寵而驕的意思,傳出去皇上的顏麵往哪兒擱?”


    “我原就是這樣的性子,你讓我裝,我也裝不出來,與其讓我去適應宮中生活,適應皇帝的脾性,倒不如讓他來適應我。”阿鸞捏起一個金錠子,“這東西也實在,姐姐有金銀傍身,來日不吃虧。”


    齊韻兒被她逗笑了,“你這丫頭,我齊家是缺吃短喝嗎?”


    “姐姐這話錯了,誰嫌錢多?”阿鸞雙手環胸,“你的錢,和兄長的錢是不一樣的,女子理該有點小金庫,如此……走哪都不吃虧。”


    齊韻兒點頭,“芳澤,都收起來。把那些金錠子都搬到阿鸞房間去,就塞她床底下,許是這樣,能讓你這丫頭夜裏睡得踏實。”


    床底下藏著這麽多錢,還敢半夜出門溜達嗎?不得守著自己的床?


    阿鸞愣了愣,“姐姐不帶這麽坑人的。”


    “要不要?”齊韻兒問。


    阿鸞撇撇嘴,指尖撓了撓額角,“誰還能跟金子有仇啊?!”


    芳澤“噗嗤”一笑,將金錠子收羅到一個小箱子,屁顛顛的抱到了阿鸞的房間裏,果真塞到了床底下。


    太監回去的時候,皇帝正在禦書房內發脾氣。


    “混賬東西,你要哪個女人不成,非要有夫之婦?皇家顏麵何存?”宋雲寂勃然大怒,“虧你還是朕親封的燕王,若不是看在兄弟一場,朕真想扇死你這不成器的東西!”


    宋雲奎跪在那裏,“皇兄,臣隻要善舞。”


    “善舞善舞?叫得可真親熱。”宋雲寂氣不打一處來,“那是慕容玨的女人,是慕容家的兒媳婦,朕若是答應了你,以後怎麽麵對滿朝文武?若是慕容玨休妻,你納個妾偷偷藏起來便也罷了,你還想抬為王妃,宋雲奎,你是不是腦子進水,病得不輕!”


    宋雲奎梗著脖子,“臣弟,隻要她。”


    “朕不答應!”宋雲寂咬著後槽牙,“你敢把她弄到京都城,朕就把她碎屍萬段,免得汙了皇室的清名,連帶著朕一起丟人!”


    宋雲奎深吸一口氣,像極了不聽話的熊弟弟,“那臣弟就去曆城,死也要同她在一起。”


    “混賬!”宋雲寂抬手便將案頭的鎮紙丟出去。


    宋雲奎也不躲,腦門上結結實實的一下,身子一晃,怦然倒地。


    這倒是把宋雲寂給弄懵了,伺候在旁的內侍趕緊上前,“皇上,王爺暈了!哎呦,出血了。”


    “廢物,也不知道躲?”宋雲寂又急又氣,“還愣著幹什麽,送太醫院,別髒了朕的地方。”


    內侍知道皇帝著急,但又是死鴨子嘴硬,趕緊吩咐人把昏死過去的宋雲奎抬起,麻溜的抬去太醫院,分秒必爭,耽擱不得。


    砸到了腦門還出血了,這事兒可大可小。


    “皇上!”太監瞧著燕王被抬走,心頭一抽,也不知這會提及鸞姑娘的事兒,是否妥當。


    宋雲寂立在禦書房門前,冷眼橫著他,“東西送去了?”


    “是!”太監垂首。


    宋雲寂眉心一皺,“沒說什麽?”


    “鸞姑娘似乎不太喜歡。”太監抿唇,心頭砰砰亂跳。


    宋雲寂麵色陡沉,可見真的不高興了。


    “鸞姑娘說,那八寶琉璃弓中看不中用,還不如皇上在校場上用過的角弓實在。”太監戰戰兢兢的將原話轉達,“若皇上真想賞賜……”


    宋雲寂忽然笑了一下。


    帝王的喜怒無常,讓底下人心驚肉跳。


    “她真這麽說?”宋雲寂勾唇。


    太監行禮,“這是鸞姑娘的原話。”


    “她倒是……膽大包天!”宋雲寂歎口氣,“連朕的東西都敢肖想,簡直放肆至極!”


    太監分不清楚皇帝說的是真心話還是違心話,隻得低低的問,“皇上,鸞姑娘放肆至此,要不要……”


    “去把朕的角弓送去。”宋雲寂轉身回了禦書房,“告訴齊貴人,今晚朕會過去同用晚膳。”


    太監心頭一驚,皇帝不生氣,反而還應了阿鸞的無理取鬧,後宮之中,哪位主子娘娘敢這樣對皇帝?何況這位鸞姑娘,還沒當主子呢!


    來日當了主子,怕是更了不得。


    宮裏頭的奴才,各個都是拜高踩低的,而那些主子們,則嫉妒得雙眼發紅,平白無故的竄出個鸞姑娘,亂了所有人的方寸。


    何況這鸞姑娘,什麽身份都沒有,隻是進宮來伺候齊貴人的!


    所有人的想法都很一致,要在皇帝打定主意留下她之前,將這禍害鏟除,要麽趕走,要麽弄死,後宮紛爭,原就不是心軟的戰場。


    當天夜裏,宋雲寂委實來了齊韻兒宮裏,一道用膳的時候,還將阿鸞也叫上了。


    阿鸞也不做作,該吃就吃,該喝就喝,這是她姐姐的宮裏,怎麽著也不能餓著她,饒是皇帝在又如何,隻要皇帝不開那道金口,她就是自由的野馬。


    “你就叫阿鸞,姓氏呢?”宋雲寂問。


    阿鸞正在啃雞腿,聽得這話,不由的挑了眉瞧他,“非得有姓氏嗎?人活一世,名字最大的作用,隻是百年之後刻在墓碑上,其他時候……不過是個稱謂罷了!”


    “這……”宋雲寂竟也覺得頗有道理。


    阿鸞美滋滋的吃著,吃個飯還得拘著,委實太遭罪,既然皇帝吃飯前就說過,恕她無禮,她又何必同他客氣,橫豎這頓飯下去,她定是要付出代價的……便也不願讓自己太吃虧。


    “阿鸞慢些!”齊韻兒歎口氣,“終是怎麽教都教不好,不愛吃菜,光愛吃這些油膩膩的東西。”


    阿鸞笑了笑,“習武之人,需要氣力,怎麽能光吃菜呢!”


    不管什麽時候,她都有理。


    “朕的角弓,喜歡嗎?”宋雲寂問。


    阿鸞點頭,“皇上給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改日我出宮的時候,能進山打個獵。”


    “你這般箭法,都是源於打獵?”宋雲寂皺眉。


    阿鸞眨了眨眼,“不可以嗎?”


    “阿鸞,不可無禮。”齊韻兒打圓場。


    宋雲寂笑了,笑得有些嘲諷,自己那些親衛,還不如獵戶出身的女子?技不如人這種事,說丟人也不丟人,但是對他這位大周帝王而言,確實沒了顏麵。


    一個女流之輩,就勝過他的親衛。


    阿鸞不再說話,也就是麵對齊韻兒的時候,算是話癆,對待不熟悉的人,她喜歡安靜。


    恩寵這東西,是兩麵刀,可能會帶來無上榮耀,也可能會萬劫不複,出了宮門時時刻刻都得防著被人暗害,連賞個荷花,都免不得有危險。


    “聽說昨兒個,皇上又留在了齊貴人那裏。”


    “還不是因為那個叫什麽阿鸞的賤人,不知耍了什麽狐媚功夫,竟惹得皇上開懷,一個勁的往齊貴人那裏跑,改明齊貴人生下個一兒半女,估摸著很快就會晉位份。”


    “喲,不是在那兒嗎?”


    一幫子女人,嘰嘰喳喳的,搖著團扇,立在九曲廊橋上賞荷,瞧著鬱鬱蔥蔥的荷葉,滿湖的荷花,一個個眼睛發綠的盯著前麵的人。


    “姐姐,我去給你勾朵花。”阿鸞最是閑不住。


    芳澤笑著指了指前麵,“那個蓮蓬挺大的。”


    “好像是。”齊韻兒點頭,“阿鸞,我要那個!”


    “成!”阿鸞點頭往前跑,“站著別動,等我回來。”


    她的姐姐,配得上這蓮湖裏最美最紅的那朵蓮花,至於那個大蓮蓬,非自己莫屬,關於吃的,姐姐向來讓著她,這似乎就是姐妹間的默契。


    蓮花到手,蓮蓬也到手,身後驟然響起了水聲和驚呼聲。


    “阿……唔……”


    阿鸞惶然丟了手中的蓮蓬,“姐姐?芳澤?”


    音落瞬間,阿鸞飛身撲進了水中。


    不遠處,宋雲寂將一切盡收眼底,隻是他晚了一步,未能來得及製止,他看得清楚,有人伸出手悄默默的推了齊韻兒一把。


    “還不快救人!”宋雲寂低喝。


    太監、侍衛一擁而上,一幫人手忙腳亂的,快速朝著前方奔去。


    巨大的水花翻起,水聲嘩然,阿鸞一手揪著一個,將齊韻兒和芳澤拽出水麵,縱身一躍,穩穩竄上岸邊。荷池底下淤泥重,方才她自己都險些陷在底下,所幸……在溺水之前拽出來了。


    “貴人?”


    “鸞姑娘!”


    阿鸞推開了圍上來的人,快速將二人放平,掌心凝力,由胃往上推動,隻聽得“哇”的兩聲,芳澤和齊韻兒同時吐了兩口汙水出來。


    “都沒事吧?”阿鸞焦灼得臉都青了。


    齊韻兒喘著氣,有些懵。


    “主子?”芳澤喘著氣,“主子?”


    “沒事就好!”宋雲寂如釋重負,“快送回去。”


    阿鸞咬著牙,“誰幹的!”


    周遭兀的一片死寂,這話原該皇帝來問,誰知……


    “敢做不敢當是嗎?”阿鸞憤然,若是清水河倒也罷了,荷池底下的淤泥那麽厚重,一旦陷落,饒是懂水性之人也不見得能輕鬆上岸,何況姐姐根本不懂水性,“在皇宮大內,都敢明目張膽的殺人?真以為沒有王法了?”


    宋雲寂冷眼睨著紅衣女子,事實上他早就不記得這是哪位後妃,自然叫不上名號。


    “那個!”宋雲寂手指。


    紅衣女子撲通跪地,“皇上,嬪妾……冤枉!”


    “朕,親眼所見。”宋雲寂眸色微凜,“把她抓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阿鸞飛身就是一腳。


    刹那間,侍衛都愣了。


    隻聽得“嘩然”水聲,紅衣女子尖叫著被阿鸞踹下了荷池,“救……我不會、不會水……咕……”


    “好了,救人吧!”阿鸞吐出一口氣,磨了一下後槽牙,轉身抱起坐在石欄杆上,剛剛緩過勁兒來的齊韻兒,快速離開原地。


    芳澤軟著腿被人攙著,跟著回了宮。


    所幸阿鸞速度快,將人救起來,又將二人腹中的汙水逼出,這會倒是沒什麽大礙。


    隻不過……所有的故事,都仿佛一個套路。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齊貴人有喜了!”太醫此言一出,滿地的宮人都跪地行禮,高呼著賀喜。


    宋雲寂的話到了嘴邊,愣是生生咽回去。


    他原想著,此番阿鸞救了齊韻兒,算是大功一件,正好能將心裏頭那樁事定下,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此事隻能往後。


    “姐姐,恭喜恭喜!”阿鸞欣喜。


    齊韻兒的月事向來不準,沒成想這些日子皇帝一直留宿在宮內,竟讓她懷上了龍嗣,真真應了那句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隻是,皇帝的麵色好似不太高興?


    阿鸞行了禮,“姐姐好好休息,那咱們就不打擾姐姐和皇上說話!”


    她這是有意的,將空間留給二人。


    芳澤高興至極,出了門便握住了阿鸞的手,“鸞姑娘真是主子的福星,主子有了身孕,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在這宮裏,隻要有了孩子,便能站穩腳跟!”


    “有孩子,就能站穩腳跟?”阿鸞表示不讚同,“薄情寡義的人,對骨肉亦不會手下留情,情義深重之人,無子亦可相伴終身。”


    芳澤可不管這些,“你不懂,這就是宮內的生存法則。”


    阿鸞神情微怔,抿唇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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