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明珠在外頭等了許久,怎麽都沒等到自家少夫人出來,心下有些狐疑,可又不敢扒拉著房門看,隻能悄悄靠近了君山,低聲問,“不會出事吧?”


    君山斜睨她一眼,“公子與少夫人在一處,能有什麽事兒?”


    “可是少夫人說,今日要去廟裏。”明珠是今兒的天色。


    瞧瞧這天邊灰蒙蒙的,估摸著午後會下雨,若是豔陽高照倒也罷了,一旦下雨,山路難行,少夫人身子尚未痊愈,怕是會被馬車顛著!


    “君山!”傅正柏站在回廊盡處。


    君山疾步行去,躬身行禮,“老爺!”


    “東西都準備妥當了,是現在就送出城嗎?”傅正柏低聲問,“連夜準備的,有些沒有現貨,我便換了些樣式,反正都是好東西,件數是絕對不會少的。”


    君山頷首,“那就不成問題,是少夫人的一片心意而已,公子交代了,您對這方麵比較在行,看著辦就行。”


    “那成!”傅正柏如釋重負,“正好城內有商隊要出去,我便讓他們一道帶出去,順道請了千裏鏢行的人,暗中幫著押運,出了城便直奔邊關。”


    君山點頭,躬身道,“老爺做主便是!”


    “還沒起來嗎?”傅正柏問。


    君山笑了笑,未有應答。


    “見他情根種,見他情義深,沒想到,竟是到了這樣的地步,倒也難得!”傅正柏不由的感慨,“身居高閣,還能如此,與他母親委實是一樣的心思,如此執著。”


    君山深吸一口氣,“老爺有所不知,少夫人這一頭白發,就是為了公子的病。靳大夫當時攔了,可少夫人執意為之,愣是拚了命不要,把公子從鬼門關帶了回來,有如此有情有義的女子,公子怎能不珍惜?一個敢豁出命,一個敢拚命,其實早就分不清楚,誰是誰的執念!”


    “我前些日子得了一隻千年首烏,還有上好的老參,回頭都給你裝一個箱子裏,你帶回去,雖然我也知道,連靳豐年都治不好這一頭白發,怕是沒什麽用,但用了總比不用得好。”傅正柏叮囑,“別忘記了!”


    君山連連點頭,低聲應著,“奴才明白!”


    傅正柏轉身離開,君山立在原地半晌。


    率先出來的是傅九卿,明珠行了禮,公子這般神清氣爽的模樣,仿佛心情不錯?!


    待傅九卿離開,明珠趕緊進屋伺候。


    隻是……


    恍惚間,明珠好似又回到了那年那月,少夫人亦是這般橫躺在床榻上,屋子裏漾著旖旎的氣息,曾經還覺得害羞,但如今……明珠卻覺得,很幸福!


    吃痛的翻個身,靳月終是睜開眼,胳膊和腿都露在被子外頭,滿布鮮紅的痕跡,斑斑駁駁,清晰可見,想起昨夜自個最後反撲的瘋狂,她默默的捂了一下眼。


    狐狸就是狐狸,論勾人的手段,她哪裏會是他對手?!


    “少夫人?”明珠低喚。


    靳月坐起身,被角掩著胸口,皙白的雙肩露在外頭,有些涼颼颼的,“去給我打盆熱水,我再擦擦!”


    雖說最後,他倒是幫她擦了身,但是……


    明珠快速出去,靳月扭頭望著枕邊的衣裳,是傅九卿走的時候幫她準備的,畢竟昨夜那些衣裳,都教他給撕壞了,算是給她不聽話的教訓。


    舍得訓她,便拿她的衣裳出出氣!


    到了最後,何止是出氣,全然是出力,使出渾身之力。


    靳月幽然歎氣,“心眼跟針鼻兒似的!”


    不就是小小的說個謊,竟是這般凶神惡煞。


    待擦完了身子,更衣完畢,靳月瞧著鏡子裏,自己眼下的烏青,“這會虧大發了,如此憔悴,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又怎麽了?!”


    “還能怎麽了?”裴春秋進來,“這些藥丸,帶在身上,按時吃。”


    錦盒擱在桌案上,裴春秋的神色略顯怪異。


    “要走了?”靳月問。


    裴春秋點頭,“終是放不下心,邊關那頭也不知道是什麽動靜,這些日子,我將所有的藥都煉成了丸子,即便我不在,這些藥也不會出現問題。”


    他也怕,怕有人在藥裏做手腳。


    “多謝師伯!”靳月抿唇一笑,“明珠,收起來。”


    裴春秋麵色微沉,“你也早點離開,雖說宋宴已死,可正因為宋宴死了,你才更不安全,對皇帝和朝廷來說,你的威脅可不比宋宴小。他是瘋子,你也差不多!”


    “我知道!”靳月點頭。


    裴春秋輕嗤,“光知道有什麽用,該走的時候,別猶豫!”


    “好!”靳月報之一笑,“我會早點離開。”


    得了承諾,裴春秋這才放心的走出,“今時不同往日咯,最是無情帝王家!”


    明珠猶豫著,“少夫人?”


    “我讓你準備的,都準備妥當了?”靳月問。


    明珠點頭,“公子幫著籌備,自然是穩妥至極。”


    靳月先是一愣,俄而便笑了,她的狐狸啊!


    今日的早飯特別豐盛,傅九卿不在,君山卻特意跑了一趟,叮囑明珠,讓少夫人多吃點。


    “公子委實心細。”明珠笑道。


    靳月皺了皺眉,咬著筷子,瞧著小碟子裏的小籠包,意味深長的輕哼了一聲。


    馬車就在院門外等著,卻是最尋常不過的青布馬車,隨行亦不多,左不過一個車夫,兩個護院,一個君山一個明珠。


    後頭還跟著一輛馬車,放著些許禮品,是帶去給傅東寶的。


    城門的守衛如實稟報,宋玄青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鬆口放了行,以青布馬車出行,說明傅九卿夫妻並不想被人瞧出來,而且隨行人數太少,委實成不了氣候。


    出了城,傅九卿手中的折扇,輕輕挑開了車窗一角。


    靳月這才發現,他手裏拿著的折扇,不就是自己昨夜拿著把玩的那柄?默默的揉了一下鼻尖,她下意識的將視線別開。


    “出城了!”傅九卿回看她,“還想回去嗎?”


    靳月愣怔,“??”


    “昨夜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吧?”傅九卿問。


    靳月點頭,“都、都交代好了,讓所有人有序的撤出京都城,撤出來沒地兒走的,都往北瀾去。”


    “那便是了!”傅九卿道,“該走了!”


    靳月:“……”


    沒打商量不是?!


    “我、我還沒入宮與太後娘娘……”靳月頓了頓,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你是不是答應過皇帝什麽了?”


    傅九卿將她攬入懷中,“夫人如此聰慧,不如猜猜看,為夫答應了什麽?”


    “皇上對太後娘娘的依賴,非比尋常,太後娘娘想讓皇帝能獨立,而皇帝則一直不喜歡我,覺得我分走了太後娘娘對他的情分。”靳月歎口氣,“不會是……關於太後吧?”


    傅九卿若有所思的凝著她,眼角眉梢微挑,沉靜之態,讓靳月心中警鈴大作。


    這廝……


    “現在是白日,你、你莫用這種眼神瞧我!”她別開頭,佯裝怒氣衝衝的模樣,全然不願理睬他的模樣。


    她還不知道他心裏頭在想什麽嗎?虧她初遇時,以為他是那樣冷淡的性子,覺得他應是個正人君子,可實際上呢?自從上了賊船,便一直碧波蕩漾,蕩得她的魂兒都快沒了。


    “夫人此言差矣,你我本是一體……”說到這兒,他忽然皺了眉頭,猛地將她抱坐在自己懷裏,“你我是一體的。”


    靳月忽然覺得,這話怎麽如此奇怪呢?


    “月兒,難道還沒體會到,為夫與你一體的感覺?”他圈住她纖細的腰肢,“需要幫你回憶?”


    她麵色陡沉,耳根反而紅了,“你個臭流氓!”


    “對著自家夫人還需要正經,那兩個小東西,是你吃飽了吐出來的?”他將下顎抵在她的肩頭,側過臉,帶著些許微涼的鼻尖,正好觸在她的脖頸處。


    溫熱的呼吸,惹得她止不住縮脖子。


    “你一聲不吭的跑了,太後心裏會更踏實,而皇帝再無後顧之憂。”傅九卿溫聲開口,“皇帝讓我解開太後心裏的死結,其實是給太後一個生氣的理由,讓太後放下你!”


    靳月垂眸,不語。


    太後對她是真的好,雖然不是親生母親,卻讓她真的感受到了母親在身邊時的溫暖,那種被長輩嗬護的滋味,與爹的護犢子行為不一樣,母親的愛是那麽柔軟。


    “太後……”靳月神情黯然,低聲喚了句,“娘!”


    她失落的靠在傅九卿懷中,再沒了嬉笑怒罵的心思。


    早就料到她會如此,他連肩膀都替她擺好了,就等著她靠,讓她高興高興,再聽得這消息,便也不會太傷心,隻是有些難過和遺憾罷了!


    不過這遺憾不會太久,他怎麽舍得她結下這一樁心結?


    馬車搖搖晃晃的上山,君山坐在車前,側過臉瞧了明珠一眼。


    “還跟著呢!”明珠低聲說。


    君山點了一下頭。


    車夫繼續驅車往前,半點都不敢停下。


    護院們也不敢回頭看,策馬悠悠的跟在後麵,及至馬車停在了寺廟門前,傅九卿牽著靳月進了廟門,後麵的人這才停下腳步,沒有繼續往內跟。


    進了門,寺廟裏的和尚便快速關閉了廟門。


    內外隔絕,高牆林立。


    護院守在門口,君山守在殿外,明珠守在殿門口,傅九卿帶著靳月進了大殿。


    仿佛是早就說好了一般,和尚領著傅九卿從偏門入了後院,主持早早的候在那裏,見著傅九卿和靳月,當即上前作揖。


    “七皇子,您終於來了。”


    靳月扭頭望著傅九卿,“你到底是什麽時候決定的?”


    “從皇帝與我談過話之後。”他便已經著手安排,“你放心,送邊關的東西,一件不少都會送到慕容安手裏,該他的就是他的。”


    靳月無奈的笑了兩下,“倒是委屈了你這妹夫。”


    頭一遭聽聞,妹夫為自家大舅子,準備聘禮的。


    “隻要你高興就好!”傅九卿緊了緊掌心裏的柔荑,轉而望向主持,“可都準備妥當了?”


    主持頷首,“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隻等著天黑便罷了!”


    “好!”傅九卿點了頭,“那我先逛逛,你下去吧!”


    主持施禮,“請自便!”


    寺廟的後院,林木參天,尤其是山裏的寺廟,環境清幽而靜謐,鳥語花香。


    “若是可以,這一時半會的,我還真就不想走了!”靳月笑道,“四哥在這地方待著,倒是不錯!”


    傅九卿點了頭,“此處幽靜,和尚們不會嫌棄他,亦有足夠的耐心。雖說常年茹素,但也靜心,不似城內喧鬧,他如今住在後院,日子過得極是安逸。”


    “身邊是誰伺候?”靳月問。


    傅九卿望著她,“你倒是擔心他?”


    “說起來,四哥待我不錯,還在傅東臨的眼皮子底下,救過我幾回,還不了你爹那麽多情分,一點點的還在傅家人的身上,亦是不錯的選擇,相公以為呢?”靳月笑問。


    傅九卿勾了勾唇角,不語。


    遠遠的,靳月瞧見了那抹身影,似乎正在彎腰拔草,整個人弄得髒兮兮的,但麵上的笑容卻是那樣的真實而純樸。


    簡單的人,簡單的生活。


    對傅東寶來說,真是最好不過的。


    靳月忽然頓住腳步,不再往前走。


    “怎麽不過去?”傅九卿問。


    靳月搖搖頭,“就這樣看一眼便罷了,四哥心地善良而單純,若是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怕是要連累整個寺廟裏的人,還是莫過去了!”


    “爹挑了個心思單純的小奴才跟著,這兩人在寺廟的後院,跟著和尚們,日出打坐,閑暇時便擺弄後院的瓜果青菜,日子過得很是平淡。”傅九卿在她眉心輕輕落吻,“他很好,放心。”


    靳月嫣然一笑,“真好!”


    夜幕垂沉之時,馬車離開了寺廟。


    “我們什麽時候走?”靳月問。


    傅九卿立在廂房的窗口,瞧著掛進牆頭的竹枝,“不著急!”


    靳月微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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