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青是真覺得可笑至極,也覺得自己這個皇帝,做得頗為失敗,滿朝文武盡是些無情義的利己之人,真以為他瞧不出來嗎?抓住北瀾七皇子,或者殺了北瀾七皇子,對朝廷而言,未必是好事。


    惹怒了北瀾,與大周開戰,大周能有幾分把握,同時抵抗南玥和北瀾的侵襲?


    “皇上息怒!”夜侯爺顧殷,慢悠悠的站出來。


    誰都知道,夜侯是皇帝的嶽丈大人,但這老頭平素不上朝,別說是上朝,連個人影都未必見得到,昔年這一走不就是數年不歸?


    奇怪的是,今兒倒是悄悄的立在了金殿內。


    也就是邊上的曹居良,心頭跟明鏡似的,顧殷為什麽會出現在朝堂上,這老狐狸定然是算到了文武群臣的動機,早早的做好了應對。


    顧殷隻是不管閑事,又不是什麽事都不管!


    “夜侯。”宋玄青心裏稍緩,顧殷知道實情始末。


    顧殷立在金殿內,瞧一眼眾人,“皇上,臣以為……傅九卿該抓!”


    瞬時,滿殿嘩然。


    隻聽得顧殷繼續道,“傅九卿乃是北瀾七皇子,據報,北瀾前陣子大皇子和八皇子接連暴斃,想來這北瀾的大權是要落在七皇子的手裏,若是咱們這會將七皇子擒住,或者殺了……想必北瀾主君隻能另尋後繼之人。”


    文武皆道,夜侯的確沒有老糊塗。


    宋玄青皺了皺眉,倒也沒開口斥責,一則為顧白衣的父親,到底是自家老丈人,二則……他半點都不相信,顧殷會放棄傅九卿和靳月。


    “據我所知,北瀾的主君,年輕時候也是個狠角色,殺了不少手足至親,才有了今時今日的江山穩固。”顧殷繼續道,“就是不知道,他若得知自己的兒子和媳婦,在議和協議之下,受到了盟國的羞辱或者……殺身之禍,北瀾主君會不會惱羞成怒,北瀾的三軍會不會化悲憤為戰火?”


    頃刻間,四下安靜得落針可聞。


    顧殷歎口氣,轉而環顧四周,“我是真的擔心,萬一這真的打起來,慕容大統領還在邊關抵禦南玥來犯,北瀾的軍隊長驅直入,殺上京都城!”


    刹那間,滿殿都是倒吸冷氣之音。


    “皇上,臣以為,應該速速調慕容將、軍回朝,他平定邊關有功,想必也能平得了北瀾這邊的關卡,若是能回京護駕,委實是再好不過,至於諸位大人,你們可以找個比皇上更有力的靠山!”顧殷義正辭嚴,“比如說,菩薩,佛祖?”


    這是讓他們自求多福,求神拜佛保佑?!


    宋玄青心裏發笑,麵上仍是端著正經,“侯爺一番話,倒是讓朕覺得……頗為有意思,若是諸位愛卿還覺得,扣留或者殺了北瀾七皇子乃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那朕也隻能忍痛下旨。”


    顧殷都說得這般清楚了,文武百官一個兩個的還敢讓皇帝殺傅九卿?


    你殺人家北瀾主君的兒子,斷人子嗣,回頭北瀾主君攻打大周,不得掘了你祖墳?


    “諸位,要不要一道去求神拜佛?佛祖最是慈悲為懷。”顧殷笑了笑,“如何?”


    文武百官行禮,“不敢!”


    “國法跟前,不容私情,可有時候也請諸位設身處地的想想,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一味的套用,反而不是利國利民之舉,若因為諸位的頑固而導致了兩國之爭,來日史書工筆,怕是要落一個奸佞之名,子孫後代亦遭罵名!”顧殷歎口氣。


    宋玄青起身,“這事,朕自有主張,退朝!”


    一聲退朝,百官行禮,齊呼萬歲之後,便魚貫而出,再不敢在殿內逗留。


    及至後殿,宋玄青如釋重負的笑出聲來,“多虧得侯爺出手,否則這幫老臣一味的固執己見,鼠目寸光,不知所謂。”


    顧殷拱手行禮,“皇上多慮了,他們隻是還不習慣皇上與他們商議的口吻,在某些事情上,皇上不必同他們講什麽人情世故,天子天子,乃是天之驕子,祖宗律法那都是死的,人是活的,活在當下!”


    “朕委實有些優柔寡斷。”能承認錯誤的皇帝,怕也沒幾個。


    不過眼前這位是自己的老丈人,何況……老丈人從不管事,從不鬧事,明明一身的好本事,卻卸盡手中大權,平素跟舊部都不往來,閑來無事還會鬧失蹤,生個閨女溫柔賢淑又為皇家誕下皇嗣,宋玄青委實沒什麽可挑剔,也挑不出錯漏。


    “皇上言重了,您隻是顧慮得太多。”顧殷尋了個台階。


    他都活到這把年紀,吃的鹽比他們吃的飯還多,怎麽可能看不穿宋玄青的那點心思,不可否認,他是個好皇帝,但同時他對太後的依賴太深。


    太後若是將心思都花在了靳月身上,皇帝的心裏便有些失衡,他終究做不到正視內心,年幼時所見的後宮爭鬥,浸泡在爾虞我詐裏的那些陰影,在他身上烙下了很深的刻痕。


    宋玄青笑了笑,“侯爺所言甚是,是朕想太多。”


    這樁事,終是落了帷幕。


    傅九卿和靳月留在宮裏養傷,以北瀾七皇子和七皇妃之名,一直到了第五日,靳月總算有了反應,可把太後和顧白衣高興壞了。


    隻是反應歸反應,人沒醒,隻是指尖稍稍有些抖動,與她說話的時候,她能給予些許反應。


    “沒關係,這是好兆頭。”裴春秋收了銀針,“隻要手心和腳底心逐漸暖回來,就說明血脈勻暢,假以時日就能醒轉,現在多與她說說話,讓她逐漸意識清醒便是!”


    顧白衣欣喜,“無妨,咱們輪番來。”


    隻是……


    傅九卿一直坐在床前,五日,他等了五日,終於等到了這樣的好消息,腦子唯有三個字:她活了!


    他的她,終於可以活下去了!


    “你來得及時。”裴春秋道,“如今好好守著她便罷,她會好起來,隻是這一頭的白發……”


    傅九卿麵色蒼白,不過數日,已然瘦了一圈,“無妨,隻要她能活著,不管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


    她斷手斷腳,最狼狽的時候他都見過,白發又如何?


    是她,就成!


    白日裏,顧白衣和太後便絮絮叨叨的陪著靳月說話,兩人幹脆將布料和針織女工都搬進了屋子,三言兩語,滿屋子的歡聲笑語。


    傅九卿則坐在耳房的窗口,安安靜靜的養自個的傷。


    到了夜裏,傅九卿便躺在靳月身側,他原就不是話多之人,隻是一遍遍的用指尖,輕撫她的眉眼,指尖的溫柔不斷摩挲著她的肌膚。


    “月兒,你什麽時候能醒?”他低聲問,湊到她麵上親了親,“我想你,同我說說話。”


    窗外,夜風呼嘯,敲打著窗戶,發出窸窣聲響。


    “相公!”幹啞的嗓子裏,發出孱弱的聲響,“我……疼!”


    傅九卿“蹭”的一下坐起身,不敢置信的望著身邊的人兒,靳月依舊雙目緊閉,乍一眼瞧著,好似並無任何異常。


    方才,是他幻聽?


    “月兒?”他嗓音輕顫著低喚。


    羽睫微顫,靳月虛弱的睜開眼,長久不曾看過這個時候,如今她是看到一片漆黑,什麽都瞧不清楚,眼睛看不見,聽覺會變得極好。


    她能聽到他的呼吸聲,能感受到來自於他的體溫,不再如以前那般寒涼徹骨,而是暖暖的……能讓人暖到心裏,再也舍不得這溫暖。


    “相公!”她瞧不見他。


    傅九卿眸色猩紅,眼眶濕潤,仿佛怕嚇著她,應得極為輕柔,“我在!”


    “活著,真好!”她低聲說,羽睫微垂,昏昏沉沉的合上眼眸。


    傅九卿目不轉瞬的盯著她,她說話了,她醒了,她活著,真好……


    他便這樣盯著她看,可她從始至終也就說了這麽句話。


    晨光熹微,從窗戶的縫隙裏漏進來。


    傅九卿覺得自己像個賊,就這麽小心翼翼的湊近她,小心翼翼的說了句,“傅夫人,早?”


    “早!”靳月虛弱的回答。


    那一瞬,傅九卿笑得像個孩子,在她的眉心輕輕落吻,她沒讓他失望。


    醒了,終於醒了。


    窗外,天光正好。


    靳月終於醒轉的消息,讓太後喜極而泣,隻覺得之前所做的辛苦,全都值得了,眼下便是好好的養傷,待傷勢痊愈……此前曆經的種種磨難和艱辛,便算是全都過去了。


    以後,唯有幸福和安康,再無廝殺和悲傷。


    “宋宴……”靳月虛弱的靠在傅九卿的懷裏,“我親手殺的。”


    傅九卿點頭,“你為花緒討回了公道,對得起花緒,也對得起女子軍,傅夫人……做得很好!”


    他稱她為傅夫人的時候,靳月的心頭微微一震,盯著他瞧了半晌都沒再開口,夫妻之間的默契讓她忽然意識到了他的用意。


    明珠和月照進門行禮,瞧著死裏逃生的靳月,各自落淚。


    “以後,都會好起來。”靳月衝她們笑,“不許再哭了,能活著便是好事。”


    二人喜極而泣,哪裏顧得了什麽場麵,該哭的照樣哭,所有人都知道,當時的靳月傷得有多重,一度以為她這次怕是真的扛不過去了……


    “北瀾那邊,你都處置妥當了?”靳月低聲問。


    傅九卿抱著她,“沒你重要。”


    “你們先回去休息。”靳月有話想問傅九卿。


    明珠和月照行了禮,相互攙扶著離開,總算可以給姐妹們一個喜訊了,大人還在,女子軍便還在。


    “你是闖出來的。”她太清楚主君的性子,也知道傅九卿的執拗,“主君不會放你出來,你就這樣走了,七皇府怎麽辦?”


    他低眉望著懷中的人兒,“父皇不會動七皇府,那畢竟是我在北瀾的唯一見證,若是七皇府沒了,那我就更沒有理由回去!”


    “那南王呢?”她之所以支開邊上的人,無外乎是因為……北瀾還藏了一個南王宋烈。


    傅九卿瞧了一眼門口方向,所幸君山還在外頭守著,“大周的人,怕是早就以為他死在了邊關,所以……便當他已經被宋雲奎害死罷了!他為尺雪求了情,由青卷護送著,回到了大周境內,不過他不會再回京都城,從此閑雲野鶴,無關朝政。”


    “為何不回朝廷?”這點,靳月委實不太明白,聲音孱弱的開口,“南王在京都城有不少舊部,隻要他回來,權還是會在他手裏。”


    傅九卿斂眸,“帝王枕畔,不容他人酣睡,當今聖上雖然以仁孝治國,但是曆經燕王之禍,對於他們這些藩王,都將有所防範,所以……”


    靳月斂眸,心內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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