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雪的茶水遞到了主君的唇邊,但主君並未接過,隻是麵色疲倦的瞧著她,眸色意味深長,“你恨著我,但你要知道,我並未強迫你入宮,是你心甘情願的要進來的。”


    “是!”尺雪淺笑,“所以我對主君隻有感激之情,哪有什麽怨恨?主君將我帶入宮中,讓我體會到這榮華富貴所帶來的美妙滋味!主君,喝點水吧,潤潤嗓子!”


    主君笑而不語,就這麽直勾勾的盯著她。


    不知道為何,他這眼神看得尺雪很是不舒服,好似這心裏頭擱著一根刺似的,她尋思著,莫不是心虛之故?當即坐直了身子,唇角的笑意愈發濃豔。


    “身為北瀾的主君,我自問無愧天地,唯一有所虧欠的,就是羽淑母子,尺雪……”他很少這樣喚她,“入宮這麽久,就沒有半點心軟嗎?”


    尺雪愣怔,“主君,您在說什麽?尺雪,聽不懂。”


    “是不懂,還是裝傻?”主君低咳兩聲。


    尺雪沒說話,默默的轉身將錦盒收起。


    然則下一刻,主君猛地捏住她的手腕。


    驚得尺雪瞬時變了麵色,“主君這是作甚?服了藥,應該好好休息,好好的睡一覺才是。”


    “睡一覺,然後……讓我一覺不醒是嗎?”主君仍是抓著她的手腕,“我原本以為,你就算跟莫桑聯手,也該有點心,至少我待你不薄,到底是我高估了你!你就是個蛇蠍毒婦,心狠至此!”


    音落瞬間,主君狠狠的將她推開。


    一番推搡,尺雪冷不丁坐在了地上,卻也是第一時間護住了肚子。


    便是這樣一個舉動,讓主君眼眸微眯,神色愈發難看到了極點,“這孩子,是莫桑的!”


    “主君到底是怎麽了?這孩子不是您的嗎?”尺雪呼吸微促,顯然是嚇著了。


    差一點,差一點就沒護住肚子,這孩子是她以後的一切,斷然不能有所損傷。


    “莫桑沒了皇妃,也就是說,來日誰都可以當這八皇妃,可是雪妃……唯獨你不可以,因為就算我死了,你的腦門上也得刻著我的名號,你是先帝的女人!”主君徐徐掀開身上的薄毯,竟是站了起來,“莫桑再蠢,再迷戀你的容色,也不會拿天下去換這麽一個女人!”


    尺雪扶著一旁的凳子,慢悠悠的起身,掌心落在肚子上,微微別開了頭輕哼,“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們偷天換日,想要讓我無聲無息的死去。”主君歎口氣,“真是我的好兒子!謀算至此,深不可測,讓人心寒無比!今日他能如此對我,明日也會這樣對你。”


    尺雪猛地扭頭望他,心頭狠狠揪起。


    “你還不打算,說實話嗎?”主君陰測測的睨著她。


    尺雪驟然醒過神來,她有這個孩子,絕對不會落得跟主君這樣的下場。


    “真的不打算要這個最後的機會?”主君問,“尺雪,你是個聰慧的女子,否則也不會進宮,那個孩子的事情,是我對不住你,但你要知道,後宮不缺孩子,就算你的孩子生下來,北瀾不立幼子的規矩定在那兒,你也得不到任何東西,反而會成為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尺雪咬著牙,“所以,你就讓我變成敦貴妃的墊腳石,用我孩子的性命,保護敦貴妃母子周全。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敦貴妃身陷囹圄,卻沒受過半分刑罰,沒吃過半點苦頭。”


    能如此,必是受命而為。


    試問北瀾皇宮之內,誰敢這麽下令?


    唯有主君。


    隻有主君。


    “你說八皇子謀算已久,你自己又何嚐不是呢?”尺雪憤然。


    主君點了頭,“所以我給了你最後一次機會。”


    “機會?”尺雪盤算著時間,藥效應該差不多了,“到底是誰給誰機會,還不一定呢!主君沒發現嗎?現如今寢殿外頭,黑壓壓的侍衛,那些都是生麵孔,不是嗎?”


    主君盯著她,“你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


    “主君,您不覺得……今兒的藥有點不太一樣嗎?”尺雪笑靨妖嬈,“好吃嗎?”


    主君沒說話。


    “有些東西,是不能亂吃的,主君您都活到這把年紀,怎麽還不明白呢?”她指了指窗外,“您聽啊,那是點閱校場的鼓聲,您都在這兒,那校場上……是誰在親閱呢?”


    主君輕嗤,“偷龍轉鳳,偷天換日是嗎?”


    “您明白就好。”尺雪緩步朝著外頭走去,“等外頭鬧起來,您就會消失了!”


    主君低咳兩聲,“那我倒是要問問你,我怎麽消失?”


    “我不是說了嗎?您的藥,有問題。”尺雪極是不屑的睨著他,“這些藥瞧著溫補,實際上一點點的浸入您的血脈之中,慢慢的讓您身子愈漸虛弱,最後不就崩了嗎?”


    主君歎口氣,“點閱場上有假冒的主君,讓我死在這裏,是打量著連皇陵都不讓我進了?嗬,真是我的好兒子!好得很!夠心狠手辣。”


    “您放心,黃泉路上有大皇子、七皇子陪著您。”尺雪站在那裏,目色陰狠,“您還不知道吧?大皇子沒了,死了,死在異國他鄉。”


    主君麵色稍變,這件事……


    兒子死了,當爹的哪有不心疼的,隻是早知結果,便也沒那麽悲慟。


    “大牢裏的七皇子保不住了!”尺雪笑了,這一次是真心的笑,笑得那麽明媚動人,如鮮花般美豔無雙,“主君對羽淑皇妃的遺憾,怕是要下去再還了!你們一家三口,會有足夠的時間好好說會話!”


    主君仍是站在那裏,就這麽目不轉瞬的盯著她。


    時間久了,連尺雪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主君怎麽還沒、還沒死?!


    下一刻,尺雪慌忙打開門,瞧著外頭,確定外頭的侍衛都沒撤離,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沒撤,那就是說,人都還在,八皇子的計劃沒有失敗!


    “既然你不要機會,那便怪不得我了!雪妃啊,你伺候了我那麽久,我會給你留個全屍!”主君負手而立,眸色幽沉。


    尺雪切齒,“誰給誰留全屍還不一定呢!”


    這個時辰,大牢那邊應該動手了。


    誠然,堂而皇之的,大批侍衛衝進了大牢。


    君山一劍劈開了門鎖,“公子!”


    “到底怎麽回事?”敦貴妃麵色微白,跟在君山身後,外頭的動靜,她都聽到了,隻是腦子還沒轉過彎,畢竟這可是北瀾,主君還在,那些人怎麽敢……


    傅九卿麵色清雋,掩唇低咳兩聲,緩步朝著外頭走去。


    沒什麽可解釋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公子!”君山快速將凳子擦拭幹淨,“您歇會,外頭不打緊的!”


    敦貴妃默默的坐在一旁,張了張嘴,幾番欲開口,又生生咽了回去,倒不是擔心自己,她是擔心兒子,擔心她的小歲寒。


    外頭的兵刃交接之聲,傻子也能聽出來,這是宮變了!


    若是個宮娥太監便也罷了,她兒子年紀小,而且……而且又是皇子,不管是大皇子還是八皇子謀反,歲寒都是一根刺。


    刺,必得拔了才算幹淨。


    “歲寒?”敦貴妃終是沒忍住,“七皇子,求您救救歲寒,他……”


    傅九卿也不著急,幽邃的瞳仁裏無光無亮,對於敦貴妃的話,全然沒放在心上,或者說……壓根沒有搭理,這是北瀾天下,贏則高高在上,輸則萬事皆休。


    誰能跑得了?


    既然跑不了,求與不求,又有什麽區別?


    君山守在牢門口,敦貴妃看不到外頭,但她知道,慌也沒用,主君早已察覺一切,就等著這一天了,而她不過是個棋子,一個作為事件開始的標誌罷了!


    “咻”的聲響,冷箭忽然從偏角射進來。


    敦貴妃駭然瞪大眼眸,“小……”


    話音未落,傅九卿業已握住了箭身,指關節略略泛白,他抬眸瞧了她一眼,拂袖便將冷箭丟擲出去。


    隻聽得“咚”的一聲響,冷箭劈開了襲來的暗箭,直接貫穿了黑衣人的咽喉。


    所有的一切,發生在電閃火石間。


    敦貴妃尚愣在原地,君山已吹響了口哨。


    門外廝殺不斷,門內亦是刀光劍影。


    傅九卿依舊從容不迫,淡然安坐,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跟他沒關係,仿佛剛才那一箭也跟他無關,如斯鎮定自若。


    在敦貴妃看來,這般氣勢,如此氣度不是常人可有。


    非王者,卻具王者之氣,生王者之勢,不怒自威,淩然於上。


    “公子!”君山行禮,手中的劍還淌著血,“已平!”


    傅九卿徐徐起身,周身微凜的朝著外頭走去。


    及至大牢門口,敦貴妃才看清楚,橫七豎八的屍體,遍地都是鮮血,目光所及之處,何其觸目驚心,在宮中這麽多年,她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慘狀。


    “主君?歲寒?”敦貴妃惶然。


    傅九卿穿著月白色的袍子,跨過腳下的屍體,邁過鮮血流淌的宮道,饒是如此,他的身上依舊一塵不染,周身淡漠而清冽,絲毫不為殺戮所動。


    他們殺他們的,跟他沒有半分關係!


    “七皇子!”


    一聲低喝,大批的軍士趕到,顯然是衝著傅九卿而來。


    傅九卿頓住腳步,在腳底下的血快要流到他腳邊的瞬間,清雋的麵上當即浮現清晰的嫌惡,他提了一下擺子,往邊上挪動分毫。


    他家那位,對氣味特別敏感,若是讓她嗅見,他身上沾了血腥味,怕是要念叨許久,還是避開為好。


    對方忽然笑了,笑聲裏滿是嘲諷之色,“這般廢物,連血都怕,還敢跟爭皇位,真是自不量力,自己找死!”


    “混賬!”君山厲喝,“到底是誰自己找死,還不一定呢!”


    眼前這位是八皇子一手扶持的武將,顯而易見,這是八皇子想篡位呢!


    “殺了他們!”對方一擁而上。


    敦貴妃下意識的往傅九卿身邊靠近,傅九卿巋然未動,瞧著君山領著人,斬殺叛軍,鮮血飛濺的瞬間,將潔白的宮牆染得殷紅刺目。


    怦然巨響之後,是宮門被撞開的聲音,拓跋熹微率領著軍士衝進了宮禁,廝殺愈發激烈。


    “七皇子!”拓跋熹微提著劍衝上來行禮,“貴妃娘娘!”


    敦貴妃隻覺得有了主心骨,慌忙拽住拓跋熹微的手腕,“歲寒呢?九皇子何在?”


    “九皇子在七皇府內,很是安全,貴妃娘娘放心!”拓跋熹微解釋,轉而瞧著一劍劈下怕叛軍、將、領首級的君山,“該去向主君複命了!”


    傅九卿低低的咳嗽著,緩步朝前走。


    拓跋家的軍士緊隨其後,便也是因為這一戰,所有人見識到,七皇子的處變不驚,以及深謀遠慮,身子不好又如何,照樣能穩住天下,平定江山社稷之禍。


    當軍士衝進主君的寢宮,尺雪不敢置信的看著外頭的侍衛,紛紛讓開一條路,以供傅九卿和拓跋熹微前行。


    兵不血刃,入此殿門。


    “這是、這是怎麽回事?不,不可能!”尺雪麵色瞬白,連連後退,捂著肚子貼在了牆壁處,“怎麽可能?你們、你們……”


    拓跋熹微眉心微凝,“說你蠢都算客氣,人都站在這兒了,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兒臣叩見父皇!”傅九卿畢恭畢敬的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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