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宋嵐眉心緊蹙,瞧著站在樹下交頭接耳的兩人,她識得那人,是褚懷越的小廝,進出大皇府的時候,倒也碰到過幾回。


    這小廝走路都低著頭,瞧著膽小且慫。


    “主子,要過去嗎?”庭芳問。


    宋嵐搖頭,“不用。”


    褚懷越抬頭,正好瞧見了她,扭頭吩咐底下人兩句,顧自抬步朝著宋嵐走來,及至跟前,躬身行禮,音色溫恭謙和,“側妃!”


    “怎麽你今日沒跟著大皇子,躲這兒跟人咬耳朵呢?”宋嵐輕笑,“莫非褚公子好這一口?”


    褚懷越不卑不亢,“在下不懂您的意思。”


    “送到嘴邊的肉,褚公子連碰都不願碰一下,若說沒有特別的原因,還真是很難讓人信服。”宋嵐忽然上前一步,指尖輕輕點在褚懷越的胸口,“又或者,是褚公子這裏……裝不下了。”


    褚懷越推開一步,狀若避嫌,“功業未成,何以為家?”


    “不過是希望褚公子身邊,有個知冷知熱之人,怎麽褚公子這般認真,倒是想著成家了?”宋嵐笑得妖嬈,唯一不變的是眉眼間的傲氣。


    身為大周的和親郡主,她必須一直維持著,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驕傲與高人一等!


    褚懷越沒說話,有些事兒越描越黑,越說越錯,倒不如沉默以待。


    “褚公子想成親,我與大皇子必定幫你妥為謀劃。”宋嵐目不轉瞬的盯著他,可惜,那張平靜的臉上沒有半分情緒波動,“不知褚公子喜歡什麽樣的女子?溫柔賢淑,還是活潑開朗?”


    褚懷越躬身,“多謝側妃。”


    宋嵐宛若一拳打在棉花上,什麽效果都沒有。


    “褚公子方才在做什麽?”宋嵐問。


    褚懷越抬了頭,“這事兒,您怕是要去問大皇子。”


    不得不說,褚懷越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大皇子不允許宋嵐插手一些事,所以宋嵐絕對不會去追問。


    “拿大皇子壓我?”宋嵐笑了笑,“褚公子真是個聰明人。”


    褚懷越也跟著笑,笑不達眼底,“若是笨一些,蠢一些,怕是已經死了,宋側妃覺得呢?”


    “是,也不是!”宋嵐斂眸,站在他身側,壓低了聲音,陰測測的笑說,“在我看來,如褚公子這般人物,不管走哪都死不了,有些人命中帶煞,老天爺不敢輕易收了他。”


    褚懷越似笑非笑,直到宋嵐的身影消失在盡處,眸底的涼意徹底翻湧而出。


    影子說,燕王府覆滅之後,所有相關人員悉數被羈押,最後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除了宋嵐一人因著和親之故逃出生天,其他人無一幸免。


    當問及細柳之時,影子猶豫了一下,隻說此人在燕王府覆滅之時,跳井而死,朝廷幹脆封了那口井,也沒人去撈那具屍體,畢竟燕王府的人和事,早已不值得任何人操心。


    “跳井……而死?”褚懷越眸色幽幽。


    該信?


    還是不該信呢?


    拐個彎,宋嵐便站住了腳步,支開了身邊的其他人,獨獨留下了自己的心腹庭芳。


    “主子,還在往這邊瞧,不知道是不是起疑了?”庭芳是個機靈的,趴在拱門後,巴巴的望著遠處的褚懷越,“奴婢瞧著,這人賊得很!”


    宋嵐點頭,“我自然知道,他賊的很,但是我跟更想知道,他到底是誰?諸多試探,似不像是易容喬裝,沒有半分痕跡可尋,而且……行為處事,與我心中所猜之人,大相徑庭,一時半會的我反倒有些懷疑,是不是我太急功近利,猜錯了方向?”


    “主子,您莫要這麽想,可能不是猜錯了,是咱們漏掉了什麽?”庭芳狐疑,“主子,咱們不能自亂陣腳,奴婢覺得……您懷疑他,他自然也會懷疑您,說明他心裏對您也有個猜想,您說是不是?”


    宋嵐麵色微沉,“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所言不虛!回頭,你出去送個信,悄悄的,別讓人知道。”


    “您放心。”庭芳頷首。


    瞧一眼轉身離去的褚懷越,宋嵐亦拂袖而去。


    …………


    靳月一個午覺睡醒,隻覺得神清氣爽。


    相對於大周,北瀾天氣熱,這會窗外隱隱約約有些蟬鬼叫嚷。


    舌從唇上舐過,靳月用手肘忖了一下身邊的霜枝,“來點來吃的?”


    霜枝愣怔,“少夫人,奴婢盯著您呢!”


    “我知道,明珠你去!”靳月笑嗬嗬的搬了小板凳,坐在樹蔭底下。


    明珠應聲,旁人需要粘杆,明珠卻是不需要的,隻是這姿勢有點怪異,院牆角的宮人們時不時捂著嘴偷笑,瞧著明珠在樹上竄來竄起,宛若靈猴一般。


    “這這這……”霜枝站在樹下,仰著頭指揮,“那邊那邊,對對對,小心點!”


    君山進院子的時候委實有些發蒙,沒想到少夫人在宮內,也是閑不住。


    “相公。”靳月上前。


    傅九卿瞧著她麵上的紅暈,眉心幾不可見的蹙了一下,“天氣漸熱,你又是個怕熱的,坐在院子裏也不怕沾了暑氣?”


    他牽著她往寢殿內走去,掌心比冬日裏暖和了些許,但相較靳月而言,還是涼涼的。


    進了寢殿,她便往他壞裏鑽。


    他身上也是涼的,她,怕熱。


    圈著懷裏的小火爐,傅九卿眼底的冷肅,漸漸柔軟下來,再低眉看她時,便隻剩下似水溫和,“主君將你圈在這宮裏,憋壞了吧?”


    “不能出去,自然是憋壞了,不過……熬過了這一陣,宮裏就清靜了,便也是值得的。”靳月仰躺在他懷裏,任由他抱著,“相公方才進來的時候,麵色不是太好,出了何事?”


    “褚懷越已經懷疑很久,相信快要耐不住了。”傅九卿將紙條遞給她。


    消息是庭芳送來的,大致意思和傅九卿所言不差。


    “還記得這個嗎?”靳月捋起袖子。


    傅九卿低咳了一聲,眉頭微挑,默默的別開視線。


    “看!”她故意將胳膊遞到他麵前,“某人的傑作咯!”


    當初宋宴去衡州,傅九卿故意讓醫館裏的人,在她胳膊的傷口處,擦了一層化腐膏,讓她的傷口愈加潰爛,以新傷遮蓋舊傷。


    冰涼的指尖,輕輕撫過她肌膚上的傷疤,唇角微微下壓,“可以去掉。”


    “當時來不及去掉,所以你就對我下了黑手,知不知道我當時有多疼?傷口疼也就怕了,最後還腐敗紅腫化膿,還好意思說……”


    傅九卿發現,自從有了身孕之後,自家媳婦似乎開始翻舊賬了,而且不止一次的翻,約莫是要當母親的人,在生理和心理上,有了為妙的轉變。


    “你是想讓細柳,也這麽做?”骨子裏的求生欲,讓某人假裝不經意的替她捋下袖子,悄然遮去她的疤。


    好在她也雖然開始翻舊賬,卻也沒有死咬著不放。


    “咱們現在隻是懷疑,誰也沒有真憑實據,而且就算說了也沒人信,畢竟那張臉委實不像是易容。”靳月眉心緊蹙,“依我看,讓他發現了才好。不知道那時候,他是激動還是憤怒?但不管是哪一種情緒,心中不平靜,所思所慮必定有所偏差。”


    這點,傅九卿相信。


    心裏靜不下來,不管做什麽決定,都會有所紕漏。


    “你這是欲擒故縱。”傅九卿抱緊了她。


    靳月鼓了鼓腮幫子,“誰都不肯邁出第一步,那咱們退後一步,以退為進,看看他的動靜。褚懷越的行事作風,和那個人相差太多,但遭逢大劫,有此變化也是可以理解的,相公以為呢?”


    傅九卿點頭,大風大浪過後,人的性格、處事、乃至於對事情的看法,以及想要的東西,都會發生本質的變化。


    “宮裏如何?”靳月問。


    傅九卿側臉瞧著窗外,明珠和霜枝已經抓了一小袋蟬鬼,這會正湊著腦袋數個頭。


    薄唇翕合,墨色的瞳仁裏無光無亮,無任何情緒波動,“莫桑自以為勝券在握,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清算之人是他,從中作梗之人是格裏,我什麽都沒做。”


    隻是,坐享其成罷了!


    “那細柳的事兒……”


    “照你說的辦。”


    外頭,霜枝笑道,“少夫人,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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