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的書信是給丞相夫人的,也就是說,這是給她母家嫂子的,至於另一封信,則是直送夜侯府。


    餘暉拿到書信的時候,委實愣怔了一下,萬萬沒料到竟是宮裏送出來的,上頭還蓋著太後的鳳印,心下一緊,卻也不敢耽擱,當即送出了城。


    明日北瀾使臣就會離開京都城,若不是昨兒夜裏這一場,估摸著京都城早就出事了!


    東山別院。


    顧殷坐在偏房內,因著徹夜未眠,下巴的胡渣子都略略可見,見著餘暉神色凝重的進來,旋即麵色一緊,“府內發生何事?”


    “宮裏悄悄送出來的!”餘暉確定周遭無人,才敢將書信從懷中掏出,畢恭畢敬的奉上,“卑職瞧了一眼,似乎是……太後娘娘的鳳印專屬。”


    顧殷猛地抬了眼皮子,足足盯著他數秒鍾,稍瞬,終於將視線落在餘暉手中的書信上,連帶著呼吸都跟著變了節奏,“太後?”


    “是!”餘暉點頭。


    仿佛是有些激動,顧殷扶著桌沿起身,他的速度有些慢,生怕打碎了這場迷夢,直到接過了書信在手,他這顆心才重重的回到了肚子裏,“我是真的沒想到啊,在我有生之年,還真的能……能等到這一日!”


    慕容兄,我……等到了!


    今兒風大,呼嘯著搖落院子裏的枯枝,大有摧枯拉朽之勢。


    靳豐年眸色猩紅的進了偏房,抖落一身寒涼,立在火爐前烘著手,驅散體內的冷意,“心裏冷,便是怎麽都暖不了,此話委實不假。”


    可眼前的顧殷卻一掃愁容,眉眼間好似還帶了些許笑意。


    靳豐年的臉色瞬時沉了下來,“都這會了,你還笑得出來?我女婿躺在那兒生死難料,為的是什麽?真的隻是為了他個人嗎?果然,朝廷上沒一個好東西,一個個都是沒良心的白眼狼!”


    “別急著罵人,看看這個!”顧殷將書信遞上,“你會知道原因!”


    靳豐年憤然接過,他倒要看看,顧殷玩的什麽把戲,誰知……


    “太後真的要幫慕容家翻案?”靳豐年喉間滾動,“我想了好多年,沒想到還真的能等到?以為這輩子都沒希望了,以為就守著我家那丫頭,以為好好活著便罷了,誰成想……還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顧殷拍拍靳豐年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來。


    以袖口拭眼角的濕潤,靳豐年是真的想哭,這麽多年了……慕容家蒙冤不白,九族皆滅,世人對慕容家唾罵不休,口口聲聲都是“國賊”二字,史官口誅筆伐,字字如刀,句句如刃。


    “眼下得先救傅九卿,這小子不醒,很多事都得耽擱下來,說到底……他是慕容家的大恩人,若是靳月知道他此刻的狀況,隻怕會瘋!”顧殷狠狠皺眉,“現在狀況如何?”


    靳豐年歎口氣,“這小子也是個硬骨頭,他內力渾厚,可這自小體質特殊,不可自愈的內傷相伴多年,若是不動真氣倒也罷了,能太太平平的活著,然則這一次他是真的下了十足十的力道!”


    聞言,顧殷低聲問,“那個……”


    終究是上了年紀,傅九卿還生死難料,那個字眼似乎有些不吉利,顧殷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嗯!”靳豐年點頭,“君山是這麽說的,精銳死士之中參雜著南玥最好的探子,雙方打起來的時候,委實不分伯仲,君山整條胳膊都差點被卸下來,虧得傅九卿出手,卸了幾分力道,這才得以保全。橫豎已經出手,所以傅九卿便沒再猶豫!”


    顧殷麵色凝重,“我瞧著大家都是元氣大傷,這事兒不太好辦,人現在醒了沒有?”


    “醒了!”靳豐年道,“你要去同他說一說嗎?太後這事兒,是不該瞞著他的。”


    顧殷點頭,將信揣進懷裏,抬步就往外走,“他是靳月的夫君,說起來也是慕容兄的半子,理該知道事情的全過程,不能瞞著他。”


    隻是剛進院子,還沒來得及邁步上台階,隔著門窗便已經能聽到房內那低啞的咳嗽聲。


    “公子?”君山駭然。


    傅九卿麵色慘白如紙,神色微動,伏在床邊喘著氣,修長如玉的指尖,撚著巾帕,若無其事的擦去唇角的血跡,隨手便丟在了邊上,音色暗啞的道了句,“習慣了。”


    無力的靠在床柱處,傅九卿唇色發紫,整個人如同陷在冰窖裏,從裏之外寒意瘮瘮,連骨頭縫裏都好似結了冰,冷意蔓延周身,他狠狠皺了皺眉,將嗓子裏的血腥味生生壓了回去。


    “公子?”君山去倒了杯水,“漱漱口?”


    傅九卿伸手接過,動作有些輕微的顫,“沒告訴她吧?”


    老管家趕緊去端了臉盆過來,傅九卿一口血水吐在了盆子裏,那殷紅的顏色快速蔓延開來,一盆清水當下染成了血色。


    “明珠和霜枝知道分寸。”君山額角冒著細密的薄汗。


    傅九卿喘口氣,氣息孱弱,“下去吧,不用在這裏伺候了!”


    “公子,奴才沒事!”君山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肩胛骨,“奴才的命是您撿回來的。”


    傅九卿闔上眼,若不是能看到他略微欺負的胸口,隻怕會誤以為……  門外。


    “傷得不輕!”靳豐年低聲開口,“能醒來已是天大的好事。”


    顧殷猶豫了一下,腳尖都踩在了台階上,就是沒敢再往前走,這要是讓傅九卿勞神費力,萬一再有個好歹,那該如何是好?


    慕容兄的半子,與自己的半子沒什麽區別,要是有什麽閃失,自己也沒法跟故去的慕容兄交代。


    “來都來了,還矯情什麽?走啊!”靳豐年到底是當過冒牌“嶽父”,在對待女婿的問題上,到底比顧殷更硬氣點,“該解決的事兒,還是該解決的。”


    這是實話。


    兩人推門而入,靳豐年走在前麵,顧殷走在後麵,一前一後的進了屋子。


    橫豎已經進來了,顧殷也不多話,直接將信件往傅九卿麵前一遞,“這是當朝太後的親筆,你可以自己看!上頭蓋著鳳印,足見其真!”


    傅九卿隻是瞧了一眼顧殷手中的書信,卻沒伸手去接,好似已經猜到了信中內容,倦怠的歎了口氣,他掩唇低咳著,“不用了!我相信夜侯爺。”


    “太後要為慕容家翻案!”顧殷將書信收回,“你……”


    傅九卿麵白如紙,長睫半垂著,奄奄一息之態,連顧殷都心生不忍,所以說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生得太好看委實是妖孽無疑。


    “宋雲奎,必死無疑!”最後那四個字,傅九卿幾乎是咬著牙吐出來的。


    君山行了禮,“侯爺放心,公子那一掌足以敲碎他的頭蓋骨,雖然屍身掉下了斷崖,但肯定是活不成的,能不能找到全屍都不一定。”


    “那就好!那就好!”顧殷如釋重負,“隻要宋雲奎是真的死了,其他一切都好說,樹倒猢猻散,便是最終的結果!”  傅九卿無力的靠在床柱處,“不管你們要做什麽,都把靳月算上,別讓她留有遺憾,人證、物證還有你們想要的其他證據,漠蒼都會交給你們,到時候連同傅雲傑被殺一案,一並了賬!”


    說出這些話,傅九卿隻覺得眼前一黑……


    “公子?”


    “傅九卿?”


    關於宋雲奎的屍身之事,底下人還在悄悄的找,斷崖處血跡斑駁,足以想見當時戰況激烈,這些人當中有些是南玥的探子,如此大的動靜,想不驚動朝廷是不可能的,是以最後傅九卿的人,並未將屍體處理幹淨,而是留下來以供朝廷查察。


    安康生和羅捕頭趕到的時候,足足愣了一刻鍾的功夫,連帶著身後的衙役都是一愣一愣的,死的人太多,從山腳下一路延伸到了山頂斷崖,是以沿途皆是血跡斑駁。


    “這是把人往山頂上逼?”羅捕頭撓撓頭,“趕鴨子上架?”


    安康生知道發生過什麽事,他是來善後的,隻不過親眼瞧見,還是不免震撼,為了避免將女子軍和離魂閣牽扯進來,傅九卿愣是沒讓雙方插手,而是獨自領著人做下如此大事。


    為了保全靳月,真的……用心良苦!


    屍體被一一抬走,總共一百多具,羅捕頭翻看屍身的掌心,又瞧著跌落在地上的那些暗器,不由的眉心緊蹙,仿佛想到了什麽,“南玥?”


    “什麽?”安康生沒聽清楚。


    羅捕頭指了指地上的屍身,“你是個文人,大概不知道這些刀槍劍戟的事,就你腳底下的短彎刀,像極了南玥的東西。不過,我可以找人看看!”


    “如果是南玥的人,你最好別插手。”安康生提醒,“朝廷會有專門的人來處理,咱們知道得越多,越不安生,懂嗎?”


    羅捕頭點頭,“明白!”


    果不其然,在得知有疑似南玥細作的消息之後,刑部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將所有的屍體都送到了城外義莊裏封存。


    站在斷崖邊上,安康生緊了緊袖中手,冷眼瞧著萬丈深崖。


    兩年前他的妹妹被逼著跳了懸崖,九死一生,吃夠了苦頭,兩年後,宋雲奎以同樣的方式,被傅九卿一掌劈落懸崖,這算不算是報應?


    “罪有應得!”安康生咬著牙根,眸中蓄滿恨意,爹娘的冤仇,終將大白於天下,他所背負的罵名與血海深仇,很快就能徹底卸下……  驀地,身後有衙役疾呼,“看,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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