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


    “月兒?”


    耳畔嘈雜之音不斷,有細弱的光從頭頂上落下,靳月徐徐睜開眼,微弱的視線裏,有模糊的人影晃動,一個、兩個、三個……


    “月兒!”靳豐年老淚縱橫,“月兒,你終於醒了!覺得如何?”


    靳月皺了皺眉,隻覺得渾身酸疼,她想抬手,卻是半點氣力都試不出來,連睜眼都格外吃力。眼皮重新合上,腦子倒是漸漸清晰起來。


    “少夫人?”霜枝和明珠急了。


    靳豐年搖搖手,示意她們不必著急,靳月能醒轉,就說明她再次適應了金針的存在,隻要體內的毒被扼住,就不會再有性命之憂。


    “月兒?”靳豐年柔聲輕喚。


    “爹……”靳月發出細弱的聲音,“水……”


    霜枝慌忙去端水,“少夫人,水!”


    水是生命之源,這話真是半點都不錯。


    濕潤潤的感覺蔓延至咽喉,靳月便覺得好似有了些許氣力,再次睜開了眼,總算能瞧清楚眼前的眾人,她不知,自己這一睡,真是將所有人都嚇死了。


    “清醒了嗎?”靳豐年問。


    “爹,你哭什麽?”靳月歎口氣,“我還沒死呢!”


    明珠麵色驟變,直勾勾的盯著靳月,心頭砰砰亂跳。


    “呸!”靳豐年麵色陡沉,“沒心肝的東西,你爹差點去了半條命,你一睜眼就胡言亂語,怎麽,嫌爹年紀大了拖累你,以後不打算給我養老送終?”


    靳月愣了愣,有些晃神。


    “少夫人?”霜枝戰戰兢兢的輕喚,“您好點了嗎?”


    靳月掃一眼眾人,腦子裏有些零碎的東西不斷往外湧,關於夢中的一切,忘得所剩無幾,唯一記住的就是那一句:給我一籠饅頭,我跟你走!


    “給我饅頭……”她自言自語。


    靳豐年翻個白眼,“剛剛醒轉,怎麽能吃饅頭,聽話,喝點粥先養著,等你好些了再吃饅頭,不管吃什麽餡都成,行不行?”


    靳月定定的看他。


    “身子重要!”靳豐年叮囑,“你等著,爹去把粥熱一熱,順便看看四海的藥煎得怎麽樣了?不許起來,好好躺著,什麽時候爹覺得你可以起來了,你再起來,聽見沒有?”


    靳月張了張嘴,委實沒什麽力氣,便也不與爭辯,隻是無力的用指尖勾了勾靳豐年的衣角,“等我好些,我有話想問你。”


    “成!”靳豐年知道她要問什麽。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是她曆經此番大劫,還不明白其中緣由,那她八成是在當年跳崖的時候,把腦子都丟懸崖底下了。


    目送靳豐年離去的背影,靳月半垂著眼簾,昏昏欲睡。


    “你……”還不待漠蒼開口,霜枝就把他推開了。


    小丫頭氣鼓鼓的盯著他,“不許說話!”


    漠蒼摸了摸紅腫的麵頰,就因為被打得鼻青臉腫,所以這丫頭就如此不待見她?果然是膚淺,庸俗,以貌取人的臭丫頭。


    “你說話不中聽,最好閉嘴!”霜枝如同老母雞似的護犢,張開雙臂堵在床前,“還有還有,不許靠近少夫人,老實在桌邊待著,否則我……我讓靳大夫把你毒啞!”


    漠蒼咬咬牙,小丫頭片子囂張得很嘛!


    就在漠蒼捋起袖子準備動手時,一柄冷劍慢悠悠的擋在了他麵前,不溫不火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先過我這關!”


    漠蒼脖子一伸,嗓子裏的口水咕咚咽下,“好男不跟女鬥!”


    霜枝翻個白眼,真能往自己臉上貼金。


    屋子裏暖洋洋的,靳月躺在那裏,半睡半醒的,覺得跟做夢似的,卻又能清晰的聽清屋內的呼吸聲,一個兩個三個……


    直到天大亮,熱粥下腹,湯藥入喉,靳月終於徹底的清醒。


    “少夫人?”霜枝將蜜餞遞上。


    靳月撚了一枚蜜餞,心事重重的塞進嘴裏,鼓著腮幫子,抬眼去坐在床邊為她搭脈的靳豐年。


    “很是平穩,甚好!”靳豐年收了手,“好好休養便是。”


    “爹,傅九卿來過嗎?”許是因為咬著蜜餞的緣故,她的聲音很輕。


    這話一出口,霜枝和明珠麵麵相覷,靳豐年保持緘默。


    倒是那不知死活的漠蒼,扯著嗓門衝著她喊,“沒有沒有,鬼影子都沒見著一個,你在這要死要活,人家不定在哪瀟灑快活呢!”


    “閉嘴!”


    三人異口同聲。


    霜枝和明珠旋即垂眸,靳豐年輕咳一聲,又各自安靜下來。


    “我……”


    還不待漠蒼開口,霜枝快速對著明珠使了個眼色,明珠咻的起身。


    漠蒼是被明珠敲暈扛出去的,動作又快又狠。


    霜枝走的時候,知情識趣的關上了房門,她知道少夫人肯定有話要跟靳大夫說,所以乖乖守在了外頭。


    屋子忽然空了下來,唯剩下火爐裏的炭火,偶爾脆響。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問吧!”靳豐年往她身後塞了軟墊子,讓她能靠坐得更舒服點,“脖子上的傷並不嚴重,但是你莫用力,體內有東西。”  語罷,靳豐年收起脈枕,起身走到了桌案前坐下,顧自倒了杯水。


    撫過疼痛的心口,靳月眸色微沉。


    爹說,她體內有東西?!


    “爹,我沒有姐姐對嗎?真相到底如何?”靳月神思倦怠,聲音極力放緩。瞧著平靜,其實內心翻湧,她怕……可又那樣好奇,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靳豐年喝口水,淡淡然開口,“真相?真相就是,你的確是燕王府口中的靳統領,我靳豐年這輩子也就你這麽個閨女,所謂的長姐,不過是騙騙你罷了!”


    “因為不想讓我記起來?”靳月愕然扭頭。


    靳豐年緊了緊手裏的杯盞,眉心皺成川字,“你當年被逼得跳崖,原就是九死一生,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來,又怎麽舍得讓你再入虎穴?欠燕王府的那條命,你早就連本帶利的還得幹淨。”


    腦子裏,什麽都沒有。


    靳月有些不知所措,她還是沒記起來,隻是恍惚間做過一些奇怪的夢,如今想來,那些噩夢應該是舊憶,烙印在骨子裏的東西,怎麽可能說抹去就抹去!


    “爹,我就是靳月,靳統領?”


    靳豐年唇線緊抿,手中杯盞重重擱在桌案上,發出令人心驚的悶響,“你是靳月,但靳統領已經是過去的事,現在你是傅九卿的妻子,傅家的兒媳,太後娘娘的義女,跟他燕王府沒有半點關係!”


    聽得父親義憤填膺的話語,靳月忽然笑了一下,眼神裏光亮漸起,“我是靳氏醫館,靳大夫的女兒,還是知府衙門的靳捕頭!”


    “月兒!”靳豐年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靳月歎口氣,神情有些直愣愣的,“沒想到,那些事都發生在我身上,可是爹……我什麽都不記得,想記起來又怕記起來,你們口中的靳統領,經曆過的鮮血淋漓,是我暫時無法想象的事情。”


    說別人容易,落到自己身上,大概誰都接受不了吧!


    靳豐年倒不是怕她記起來,是怕她又“愛”起來,“傻”起來。理智這東西每個人都有,可在某些時候,被本能和習慣所控,像被狗啃了一樣,變得七零八落。


    “那就不用想,老天爺給的安排,自有其道理。”靳豐年垂著頭,舌從後槽牙掠過,轉頭衝她笑道,“月兒,你相信緣分嗎?”


    靳月點頭,“信!”


    “那就好!”靳豐年放下杯盞,起身走到床邊坐著,“不管發生什麽事,答應爹,不要跟宋宴在一起。此非良人,禍害良多,不妥!”


    靳月噗嗤笑出聲來,旋而捂著脖子吃痛的皺眉,“爹,我是傅九卿的妻子,跟宋宴有什麽關係?他雖然是小王爺,可如今我也是公主了,稀罕他作甚?”


    “爹是認真的!”靳豐年就怕她覆轍重蹈。


    靳月點點頭,“我應你,就算天塌地陷,我都不會跟他在一起。”


    曆經此劫,她恨不能一腳將宋宴踹到天邊去,半點關係都別扯上。


    “爹!”靳月深吸一口氣,“你真的是我爹嗎?”


    “不就是幼時將你弄丟了嗎?怎麽,一覺睡醒,爹都不認了?”靳豐年麵露慍怒,“沒心肝的東西,白養你了?白救你了?”


    靳月當即拽住了靳豐年的袖子,眨著眼瞧他,滿臉委屈,“爹呀,人家就說說而已,你一個當大夫的,心眼比針鼻兒還小,還跟重傷剛醒的女兒計較……”


    得,重傷!


    “得得得,一次問個夠。”靳豐年拿她沒辦法,他還不知道這丫頭的小九九嗎?想不起來沒關係,問清楚也是好的。


    “爹,我是不是中毒了?”


    “……”


    靳豐年沉默了半晌。


    “我的血是黑的,您騙不了我。”靳月歪著頭看他,“毒哪兒來的?我的腹痛之症,是因為毒發,您給我吃的到底是什麽藥?傅九卿也知道這些,他……來過了吧?”


    靳豐年唇角抽動,“你一下子問這麽多,我、我先答哪個?”


    “那您就先回答我,傅九卿呢?”她聲音細弱,耳根子有些泛紅。


    平素她有點風吹草動,傅九卿都是第一時間趕到,這次她傷成這樣,霜枝和明珠都守著不敢走,傅九卿沒道理不來看她,除非他也出事了。


    靳豐年是詫異的,盯著她許久。


    金城所致,金石為開?


    “你是希望爹怎麽回答你?他身子不好,你會擔心嗎?”靳豐年試探著問。


    靳月抿唇,“自、自然是要擔心的,他畢竟幫了我那麽多次。爹,他到底怎麽了?”


    “等你好些,我再告訴你,不然你也是白擔心一場。”靳豐年無奈的笑了笑,“月兒,珍惜眼前人,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靳月木訥的應了聲“哦”,沒別的反應。


    “那你……”


    “爹,你還知道多少,關於我以前的事情?還有還有,我的毒,到底是怎麽回事?”靳月其實想問,這毒會不會要命?可又怕一開口,就等於要了爹的命,便按捺下來沒敢問得太直白。


    靳豐年歎口氣,“這毒……是孽,說起來,還得怪宋宴那混小子,以及顧若離那個毒婦!”


    靳月很少看到父親咬牙切齒的模樣,現在卻是真真切切的看到父親眼底的憤恨。


    這種情感,是裝不出來的,是真的恨!


    “昔年宋宴貪戀美色,顧若離不知用了什麽手段,招得宋宴跟著她團團轉。”靳豐年娓娓道來,卻是字字帶血,“夜侯府的幼女,容貌絕豔,性情溫婉,是百裏挑一的名門閨秀,多少王孫公子眼巴巴的想娶她回去,宋宴也不例外。”


    靳月皺眉,顧若離的確生得貌美如花,這點不可否認。


    “皇帝選秀,顧白衣入宮為妃,這夜侯府門庭更是了不得,顧若離的身價更是水漲船高。別看這女人外表溫婉,實際上是個正兒八經的蛇蠍毒婦,不幹壞事會皮癢。”靳豐年磨著後槽牙,“所以她遭了報應,中了劇毒,命懸一線。”


    靳月摸著脖頸上的繃帶,也不知怎麽的,就脫口而出,“七日斷腸散?”


    “對,就是上次小郡主宋嵐打算用來害你的東西。”靳豐年雖然是個大夫,可算賬也在行,一筆筆血債記得清清楚楚。


    靳月鼓著腮幫子,“沒有解藥嗎?”


    “那東西原就不是咱們大周的,是從外邦傳入,後來又被江湖人一通瞎折騰,弄成了劇毒。”靳豐年極是鄙視的咂吧著嘴,“聽名字就知道了,七日就斷腸,名字就夠唬人的!可惜,當時我不在京都,等傅……等別人找到我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語罷,靳豐年輕輕睨了她一眼,這丫頭正努力去抓回憶,全然沒注意到他的紕漏,提起的心徐徐回落。


    “據說,是你……你主動要求為顧若離試毒!”靳豐年直勾勾的盯著她。


    靳月瞪大眼睛,以手自指,“我……我主動?我活膩了?”


    “可不!”靳豐年扯了扯唇角,“活膩了!”


    靳月翻個白眼,氣得說不出話來。


    “哎哎哎,別動氣,還病著呢!”靳豐年發現她這大喘氣,當即軟聲寬慰,“身上還有傷,可不敢隨便動怒,要不然我就不說了!”


    靳月撫著心口,一遍又一遍,“好,我、我不生氣!我不生氣!不生氣……”


    氣得咬牙切齒,氣得要死!


    誰要替顧若離試毒?那女人死不死的,關她屁事!


    “爹,你繼續說唄!”靳月咬著後槽牙,衝著靳豐年笑。


    她不笑還好,一笑……靳豐年就覺得脊背發涼,渾身發毛,笑得忒驚悚。


    扶了扶額,靳豐年繼續道,“事情都是道聽途說,未必是真的,因為當時我不在,等我趕來的時候,顧若離的毒已經解了,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弄來一個方子,竟然成功了!”


    “那我的毒呢?”不是成功了嗎?為什麽她身上還有?


    靳豐年麵色鐵青,“一遍遍的試毒,那些毒素便漸漸的滲入骨髓,七日斷腸散的劇毒可解,但此前試藥留下的毒卻重新結合,成了比七日斷腸散更可怕的東西,所以顧若離活了,你……”


    “那解藥呢?”靳月忙問。


    她還不想英年早逝,還想好好活著。


    “解藥是燕王府所給,方子……被大火付諸一炬,你身上混合的各種劇毒,沒辦法解。”靳豐年的聲音愈發低弱。


    可恨當年他未及時趕到,不知她遭受這般苦痛,劇毒發作的時候,怎樣撕心裂肺,何等痛徹骨髓,隻有她自己知道。


    靳月愣愣的盯著他,“爹,那我死定了?”


    “呸!”靳豐年狠狠啐一口,“說什麽胡話?你不好好的?有你爹在,能讓你出事?爹護著你,看哪個王八犢子還敢再打你的主意。早前他們就是欺負你,沒爹娘在身邊,現在他們還敢來,再敢禍害我閨女,我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得找他們算賬!”


    靳月紅了紅眼眶,攥緊了父親的衣袖,“爹,那方子沒了,我怎麽辦?”


    “爹在找,還差最後一味藥,這七日斷腸散的解藥便算是齊全了,到時候再用上九尾草……”靳豐年咬咬牙,“就算不能徹底解毒,也能延緩毒發,隻要有足夠的時間,爹一定能救你!”


    九尾草?


    “可是爹,我都離開燕王府兩年了,要是能解,應該早就解了吧?”靳月不是傻子。


    爹有多大本事,她心裏知道,現在這麽說應該隻是寬慰她吧?顧若離解毒完畢,方子就丟了,然後她被立為小王妃,這是什麽意思,還不清楚嗎?


    燕王府的人,都在等她死!


    名正言順的死去,名正言順的娶顧若離進門。


    “什麽狗屁小王妃,不過是做給人家看的。”靳月冷笑。


    靳豐年點頭,“外人不知內情,都以為你的毒也解了,隻覺得是顧若離欠了你一個人情,此後你為妻她為妾,饒是她身份尊貴,亦是委曲求全,有情有義之人。”


    言外之意,這小王妃的位份,還是顧若離成全的,名門貴女自降身份為妾,真是感人至極。


    如此,顧若離成了眾人眼裏,少有的溫婉賢淑之人!


    “好事都讓她占盡了?”靳月冷笑,“就因為我以前身份卑賤,所以活該幫她試藥,活該中毒不治,連給個小王妃的身份,都覺得是天大的恩賜。嗬嗬,誰稀罕!”


    頓了頓,靳月微微直起身,“爹,跳崖是怎麽回事?您說具體一點,還有,是哪座崖?您說過我以前手裏有一支女子軍,現在她們在哪呢?”


    靳豐年表示很頭疼,這十萬個為什麽,他該怎麽回答呢?說不知道吧,聽著就像是騙人,可他的確不知內情,這些年隻顧著救治她,還得忙著演戲,別的……委實知道不多。


    “月兒!”靳豐年搖搖頭,“為父當年把你從山崖下撿回來,你可知道自己是什麽模樣?你說的這些事,我一點都不知道,我這些年一直待在衡州,刻意離京都遠遠的,為的就是讓你重新開始生活,不再為過去所擾。你明白爹的意思嗎?”


    靳月定定的望他,“爹……”


    “月兒,放下過去。那些事情爹不曾參與過,所以爹滿心愧疚,但是以後爹會陪著你!”靳豐年輕輕拍著靳月的手背,“你已經死過一次了,以後為自己活著!”


    靳月狠狠點頭,“不管我是誰,我都是爹的女兒,燕王府那幫混賬東西,再敢欺上門來,我一定打得他們滿地找牙!爹,你是不是覺得以前的我,特別蠢?怎麽就看不明白,這幫人的黑心肝呢?”


    “人隻有到了一定的年齡,才會懂得一些道理,否則怎麽說是少不更事呢?”靳豐年起身,“好好養著,這條命來之不易,定要珍惜!”


    靳月抿唇,“爹,最後一個問題。”


    以前的事情她都可以不問,那現在的事兒,可以問嗎?


    比如說……


    “傅九卿在哪?”靳月仰頭望他。


    靳豐年站在床邊,眉眼間帶著淡淡的愁緒,“月兒,你這條命不隻是你自己的。”


    語罷,靳豐年抬步離開。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又吱呀一聲合上。


    靳月眼底的光歸於暗淡,霜枝和明珠進來的時候,正好瞧見她一遍又一遍的撫著手腕,也不知是在想什麽?


    “少夫人?”霜枝柔聲輕喚,“您躺下吧,坐久了難受。”


    羽睫輕輕抖動了一下,靳月依舊垂著眉眼,“從我嫁進傅家,他就喜歡拽著我的手腕,每次都很用力,好似生怕我跑了一樣。爹說,我這條命不隻是自己的,所以……”


    深吸一口氣,靳月抬眸望著二人,“他到底怎麽了?”


    霜枝張了張嘴。


    “我要聽實話!”靳月嗓音微冷。


    霜枝不敢吭聲,明珠緊了緊手中劍。


    “讓你們說實話,就這麽難嗎?”靳月作勢要掀開被子。


    驚得霜枝和明珠慌忙摁住她,“少夫人,靳大夫說了,十二個時辰之內,您不能下床。”


    “我不會亂來,畢竟命隻有一條,我惜命得很。”銳利的眸,掃過眼前二人,她的指關節微微青白,“你們還不打算說嗎?”


    “公子來過!”霜枝咬唇,低聲開口。


    所以,靳月猜對了,爹不會無緣無故說那些話,傅九卿不會無緣無故的不管她,在她昏迷的時候,他們曾經拚盡全力。


    瞧著少夫人情緒穩定下來,霜枝索性將話說開,“當時公子怒氣衝衝的回來,進了屋就把所有人趕出來,連君山都不許進去。屋子裏發生何事,奴婢委實不知情,但是公子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瞧著很虛弱,至於去了何處……更不得而知!”


    “這話是什麽意思?”靳月惶然,“他沒回傅家嗎?”


    明珠搖搖頭,“老爺到處找人,一直沒找到。”


    靳月呼吸微促,“傅九卿失蹤了?”


    “是!”明珠俯首。


    霜枝有些著急,“少夫人您莫著急,公子有君山陪著,一定不會有事的。他肯定是有事耽擱了,又或者是別的什麽事纏著,他……”


    “連自己都圓不下去,還來勸我?”靳月無力的靠在軟墊上,仰頭望著床頂,“他一定出了事,否則不會躲起來的。”


    連傅老爺都找不到人,說明……


    這一刻,靳月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出去。


    人就是這樣,在身邊的時候毫無感覺,丟了……才知道心裏掛著牽,越想越疼。


    腕上空了,她的狐狸丟了!


    狐狸啊狐狸,你在哪呢?


    有金針入體,靳月第二天便起來了,她捱過了十二個時辰,就迫不及待的下了床。


    她脖頸上的傷勢並不嚴重,身上的毒已被抑製,而金針原就是固定在體內,兩年時間早就適應了,此刻不過是重新固定,導氣歸元罷了!


    “少夫人,您怎麽起來了?”霜枝端著熱水進門。


    明珠端著早飯,瞧著已然穿好衣裳的靳月,心下了然,“少夫人是想去找公子?”


    “我沒什麽大事,就是脖子上劃了一道,出門難看點!”靳月輕描淡寫,手裏拿著銅鏡,瞧著自個的脖頸上。


    昨兒的繃帶上,隱約可見血跡,看著委實驚心。今兒早上換了一下,便好多了,就是遠遠瞧著,有些脖子粗,不怎麽雅觀而已。


    “少夫人……”霜枝無奈的歎口氣,“您這大病還沒痊愈呢!”


    “我擔著心,也躺不住!”靳月把小鏡子放回隨身小包裏,“走吧,去一趟知府衙門。”


    霜枝愕然。


    明珠深吸一口氣,“您是要報官?”


    “我自己就是捕頭,報什麽官?”


    …………


    簷上雪,消融後滴滴答答的。


    雪後初晴,整個京都城冷得凍骨,吸口氣都能涼到肺裏。這樣的天氣,尋常人尚且冷得瑟瑟發抖,何況是原就怕冷的某些人!


    靳月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門口的衙役腿一顫,轉身就往門內衝。


    待她進門,蘇立舟和安康生已經領著眾人在院中等候,有那麽一瞬,蘇立舟是後悔的,這到底是福還是禍呢?此前他一直想著怎麽把她踹出去,如今……更想踹!


    以前是個女捕頭,好歹是自己的直隸下屬。現在捕頭變成了公主,重不得輕不得,整個知府衙門還不得成了她的?  “公主!”眾人行禮。


    靳月驚了一下,眉心狠狠皺起。


    “少夫人,您現在是公主,他們理該行禮!”明珠低聲提醒。


    靳月深吸一口氣,“進了這道門,我就是靳捕頭,不是什麽公主,還望蘇大人和諸位同僚莫再行禮,我不習慣也不喜歡。”


    “是!”蘇立舟直起身。


    雖然應了,可心裏頭還是敬畏的,今時委實不同往昔。


    “你們能不能別這樣?”靳月歎口氣,“我這還帶著傷呢!能不能給點麵子,大家笑一笑,就像平時那樣打打鬧鬧也成,不然多沒意思!”


    “公……”


    “叫我名字!”


    不待安康生開口,靳月打斷他的話,抬步進了內堂,“你們如果喜歡這麽壓抑的氛圍,那我也沒法子,回頭我就定個規矩,每個人見著我都得三跪九叩,我倒是要看看,知府衙門會不會被我鬧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


    蘇立舟搖搖頭,安康生和羅捕頭倒是笑了。


    “靳捕頭!”安康生緊隨其後。


    “這才像話!”靳月一屁股坐下,她傷勢未愈,習慣性的伸手去摸脖子。


    羅捕頭皺眉瞧她,“這脖子粗了好大一圈,瞧著都快趕上你的腰了!”


    “去你的!”靳月狠狠剜了他一眼,“安師爺,我想讓你幫個忙。”


    蘇立舟和羅捕頭悄悄豎起耳朵,獨獨找安康生幫忙,看樣子事情不簡單,關係不簡單呢!


    “你們作甚?”安康生壓了壓眉心。


    “我相公丟了!”靳月抿唇,“想……”


    “我還有公務在身!”蘇立舟站起身往外走,他可沒工夫陪著人家找相公。


    須知,傅家是做生意的,保不齊是小兩口鬧了內部矛盾,所以傅九卿跑出去樂嗬樂嗬,要是一不小心在花街柳巷被找到,撕吧起來……那可就好看了!


    所以這種家務事,蘇立舟堅決不插手。  羅捕頭撓撓頭,意味深長的說,“我、我可能不太適合幫你找相公,畢竟我性子急!”


    “羅捕頭,這跟性子急有什麽關係?”霜枝很是不解。她家公子丟了,難道不是大事嗎?為什麽一個個都是這樣的表情?


    “走了走了!”羅捕頭擺擺頭,大步流星的離開。


    靳月翻個白眼,“光想著褲襠裏的黃泥巴!”


    聞言,霜枝的臉瞬時紅到了耳根。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相公丟了?”安康生低聲問,他也覺得這是傅家的家務事,不太方便插手,而且動用府衙的人幫著找,的確不太像話。


    公是公,私是私,總要分清楚。


    “這次我與燕王府的事情,外頭鬧得沸沸揚揚,你多少知道點吧?”靳月開口。


    安康生點頭。


    “傅九卿身子不太好,這次因為我的事情犯了舊疾,所以躲起來了!”靳月說得有些隱晦,“大概是不想讓我看到,他虛弱的樣子,整個傅家的人都出去找了,仍是不見蹤跡,我委實放不下心!”


    說到最後,她緊咬下唇,聲音細若蚊蠅。


    “那你……為何找我?”安康生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因為,我發現了你的秘密!”


    心頭咯噔一聲,安康生驟然轉頭看她,神色微恙。


    安康生定定的看著靳月許久,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他不動,靳月也不動,高手對弈,講求的是以靜製動,必須得看清楚對方的後路,才能先發製人,否則會過早的將破綻暴露在對方麵前。


    霜枝和明珠在旁屏住呼吸,不知這兩人大眼瞪小眼是什麽意思?不就是找人嗎?  若非公子未曾下令,告知少夫人有關於東山別院的事情,不然何續如此麻煩,明珠早早說出口便是,瞧著這兩人的狀態,明珠莫名心慌,可別出什麽亂子才好。


    “我能有什麽秘密?”安康生問。


    靳月皮笑肉不笑,“英州,集縣!”


    袖中的手陡然蜷握,安康生的眼底終於有了異樣的情緒波動,他微微繃直了身子,仿佛被靳月抓住了軟肋,唇角極是不自然的抽動了一下,“我幫你找,不過……你總該給我一個正當的理由,為何讓我幫忙?”


    “因為迄今為止,除了我家那狐……相公,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靳月衝他笑,“安師爺,有勞了!”


    安康生扯了扯唇角,“你也是我見過的,最狡猾的女子!”


    他用了“狡猾”二字,她脫口而出,“狡猾的狐狸?”


    “算是吧!”安康生起身往外走,“等著吧!”


    目送安康生離去的背影,明珠擔慮的上前,“少夫人信得過他?”


    萬一真的被安康生查出什麽,那可如何是好?


    “以他的才能,根本不必屈居人下,而且……我發現英州這地方,還真是人才輩出啊!”靳月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我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個地兒了!”


    明珠緊了緊手中劍,沒敢吭聲。


    “方才就是試一試。”靳月愁眉緊蹙,“沒想到,他倒是認了真。”


    其實她就是想找個聰明人辦這事,傅家內部亂作一團,傅正柏的確是在找人,可傅家的另兩個兒子,未必這麽想,傅雲傑和傅雲驍許是巴不得傅九卿出事,若是他們兩個摻合進來,肯定是要落井下石的。


    而她現在是公主,很多事兒不方便親自去做,萬一驚動了燕王府或者宮裏,免不得要惹出亂子。所以說,當這勞什子的公主,未必是什麽好事。


    安康生回到自己的房間,關起門來半晌,也不知在裏頭做什麽。


    須臾,門開,安康生依舊還是方才的模樣,沒有半點半邊,閑庭信步繞道後院,瞧了一眼正在掃地的小廝,拂袖便將一張折疊的安保員丟了出去。


    小廝顯然愣怔了一下,不敢置信的望他,“師爺這是……”


    “動了!”安康生轉身就走。


    小廝快速將紙條從地上撿起,麵上掩不住的興奮,俄而他快速環顧四周,察覺周遭無人,一溜煙似的跑出了後門。


    動了動了!


    終於動了……


    安康生也不是傻子,既然靳月說他聰明,他自然不會蠢到,瞧不出方才的試探。她不知,她在糊弄他的同時,他又何嚐不是在試探她?


    未消融的白雪,凝結成冰,簷角滴滴答答的雪水不斷往下墜。


    “但願不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掌心裏接了一滴雪水,安康生微微揚起頭,真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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