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月陷入了昏迷,什麽聽不到,什麽都感覺不到,身子冷得像是從冰窖撈回來的一樣。


    外頭一聲“公子”,房門旋即打開。


    暗影快速行至床前,裹挾著陣陣冷風,帶著攝人的寒意。


    他冰涼的指腹,搭上她冰涼的腕脈。


    彼此的涼意膠著,寒徹骨髓。


    “內勁?”傅九卿周身肅然,“是內勁!”


    “脖子上的傷隻是皮外傷,不至於流這麽多血,連體內壓製了兩年的劇毒都被催發,可見這股內勁是用來取她性命的!”靳豐年握著金針的手,止不住輕顫。


    大夫的手是用來救人的,可現在……他覺得無力,人終究是人,不是神。不可能事事預料,也不可能真的做到起死回生。


    “他沒機會回來了。”傅九卿的麵上瞧不出半點情緒波動,拂袖坐在床沿,幽邃的瞳仁裏唯有床榻上,麵色蒼白的心尖尖。削薄的唇微微勾起,冰涼的指腹輕輕撫上她的眉眼,“睡著了還皺眉,真是不乖!”


    傅九卿閉了閉眼,再次抬手的那一瞬,靳豐年駭然抓住他的手腕,“你不要命了?”


    “命都在這兒了,怎麽不要?”他的嗓子裏,發出瘮人的冷嗬。


    命啊……


    都是命!


    君山麵如死灰的守在門口,默默的握緊了掌心裏的藥瓶,他很清楚,若是少夫人真的有事,公子什麽都幹得出來。


    大軍浩浩蕩蕩的在城外集結,燕王妃站在城門口,瞧著身披戰甲的丈夫,美眸含淚,依依不舍。外人瞧著,燕王夫婦鶼鰈情深,委實令人歆羨,又令人心酸不已。


    “王爺?”燕王妃流著淚。


    “回去吧!”宋雲奎抬手,輕輕拭去愛妻臉上的淚,“南玥一戰,有賴本王,皇帝和太後不敢拿你怎樣,你好生看著宴兒和嵐兒,莫要讓他們再惹出事來。”


    燕王妃抿唇,“可是宴兒……”


    “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了。”宋雲奎意味深長的開口,緊了緊掌心裏,愛妻的手,“既然本王要離開,那就得做到萬無一失。你隻管放心,後患已絕,安生做你的燕王妃吧!”


    燕王妃略帶不解的瞧他,好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等本王凱旋歸來。”宋雲奎瞧了一眼不遠處的皇帝和太後,咬了咬後槽牙,“就不必再看人臉色了。”


    燕王妃仲怔,“王爺?”


    宋雲奎轉身就走,翻身上馬。


    “王爺?”衛明道,“清點完畢,請王爺下令。”


    “出發!”宋雲奎冷然舉劍,高聲厲喝。


    揚塵萬裏,浩浩湯湯。


    衛明莫名回頭看了一眼,心裏有些發寒,“王爺,公主之事……”


    “哼,你以為誰都配做這皇家的公主嗎?她是個什麽東西,也敢蹬鼻子上臉,將燕王府鬧得這般雞飛狗跳?”宋雲奎眸暈殺氣,鼻間發出輕蔑的冷哼,“既不是她,那這先鋒的位置就不必為她留著了!”


    衛明一直都知道,王爺之所以執著於傅少夫人的身份,其實是想……讓她為燕王府出生入死。曾經的靳統領能以一敵百,能得皇上青眼,得巾幗之名,自然也能替代燕王上戰場。


    可惜啊……


    不是!


    燕王素來行事果斷,無用之人不必留。


    衛明覺得心寒,他是見識過靳統領遍體鱗傷,卻一聲不吭的隱忍,也見識過她為燕王府不惜生死,又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模樣。


    外人覺得燕王治軍有道,可誰又知道,燕王府內的駭人之事。


    微微躬身,衛明沉默俯首。


    太後在宴席上折辱燕王妃的時候,宋雲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靳月,永絕後患。如今他被逼離開京都,臨走前也不能稱了皇帝與太後的心,得把那禍患鏟除,才能走得放心!


    那一股內勁,隨著刃口入肌,能不動聲色的斷人經脈,致內出血,殺人於無形。


    人,不能死在燕王府,免得落人話柄!


    眼見著大軍離去,宋玄青便隨著太後上了鸞車,折返皇宮。


    “有人看到,靳月渾身是血的從燕王府出來。”宋玄青皺了皺眉,目光帶著探究的意味,“母後,您說燕王這是什麽意思?”


    太後冷哼,“什麽意思?走之前永除後患,心狠手辣至此,皇帝不可不防!”


    “是!”宋玄青點點頭,他跟太後想的一樣。


    長長歎了口氣,太後瞧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意味深長道,“他位居高閣,手握兵權,卻心胸狹隘得連一個民女都容不下,皇帝應該早做準備了!”


    “母後所言,朕不是沒想過。”宋玄青為難,“可朕沒有證據,朕又能如何?”


    “少在哀家麵前說這些沒用的,皇帝心裏的小九九怎麽算的,真以為哀家不知道呢?”太後嗤之以鼻,眉心緊皺,時不時的瞧著窗外,“秘密之所以為秘密,是因為知道的人裝作不知道,不溢於言表。”


    宋玄青低頭一笑,知兒莫若母,是有道理的。


    待入了宮,下了車。


    太後瞧著宋玄青離去的背影,唇角的笑漸漸垮塌下來,握著拄杖的手愈發收緊。


    “太後娘娘?”芳澤早就看出來了。


    太後的心裏,惦記著人!


    “人怎麽樣了?”太後扭頭問。


    芳澤就知道太後會問,“奴婢早就打聽了,說是不大好,脖子上被劃拉了一刀,血從燕王府一直流到了醫館。奴婢讓人去盯著,有任何的消息會第一時間上報,太後娘娘放心就是。”


    “去通知太醫院,若是外頭的大夫不成,就讓院首過去,需要什麽藥材,宮裏有的都帶上。”太後哀歎,“這孩子也是倒黴,沾上了燕王府這泥淖,禍從天降。”


    芳澤頷首,“奴婢明白。”


    “好好的傅家兒媳,看把人給折騰的!哀家的義女,是說著玩的嗎?把哀家的懿旨當屁,簡直是欺人太甚!”太後的拄杖砰砰砰的敲在地麵上,驚得後頭的宮女太監,紛紛躬身垂首,大氣不敢出。


    太後娘娘,這是生了大氣!


    “太後娘娘,您消消氣消消氣,這懿旨不還沒到嗎?”芳澤攙著她往回走。


    太後一愣,咬著後槽牙道,“馬上回去,把哀家的鳳印拿出來,找個可信的人……不成,你親自去一趟,務必把此事昭告天下,哀家治不了他,難道還治不了那幫混賬東西!他真以為自己能一手遮天,要人生要人死,那哀家這太後,朝上的皇帝,又算什麽?”


    “太後所言極是,您放心,奴婢一定給您辦得妥妥的。”芳澤連聲寬慰,“您可別動氣,顧著自個的身子!緩緩,緩緩!”


    太後一聲歎,腦子裏又浮現出靳月的那枚北珠,聲音裏透著飽經滄桑的暗啞,“那珠子,是阿鸞的……”


    芳澤神情一滯,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眼眶倒是先紅了。


    等阿鸞回來,看後宮,誰還敢欺負你?


    “阿鸞……沒回來。”


    太後的懿旨快速布下,這速度連宋玄青有些詫異,母後很少對這種事情,這般上心,除非是傷了心。在宋玄青的記憶裏,母後一直是個要強而睿智的人,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心裏慣有盤算,否則他如何能登上帝位?


    幸賴母後周全,為之謀劃。


    可這次,是怎麽了?


    “真的跟燕王府杠上了?”宋玄青詫異。


    海晟搖搖頭,“奴才覺得不盡然。”


    “何以見得?”宋玄青提筆批閱著折子。


    母後高興,收十七八個義女都無所謂,他這個當皇帝的,最多是動動嘴皮子,難道還真的能認妹妹?誰都知道,這種事隻是說說罷了!


    皇家的兒戲。


    “太後娘娘不喜歡燕王妃,這不是一日兩日的,皇上您何時見著,太後娘娘揪著一事不放?”海晟笑著研墨,輕聲說道,“奴才瞧著,這一次太後娘娘是認真的。”


    宋玄青倒吸一口冷氣,“雖然跟當年的靳統領一般模樣,可能力卻不似相同,聽說這個一點功夫都不會,也不會帶兵打仗,母後怎麽就上了心呢?”


    “奴才覺得,是不是跟那顆珠子有關?”海晟低聲道。


    宋玄青合上跟前的折子,眉心狠狠擰起,“北珠……朕記得母後似乎也有一枚!”


    “皇上,太後娘娘怕是想起了什麽舊事吧!”海晟繼續研墨。


    宋玄青點點頭,宮裏有些事,說不清道不明的。


    提起這北珠,他倒是想起了一些事,幼時唯一一次見過母後掉眼淚,似乎就是跟這北珠有關。當時母後什麽都沒說,但是從那以後,母後就把北珠收起來了,他再也沒見到過。


    幼時記憶單薄,很多東西都記不清了。


    這東西,有什麽玄機嗎?


    真是怪哉!


    靳氏醫館。


    傅正柏坐在廳內,麵色沉得厲害,眼神時不時的飄向垂落的門簾,指關節處的青白,悄然透漏著屬於他的擔慮與焦灼。


    芳澤捏著太後的懿旨,一顆心亦是緊緊揪著。


    外頭滿是密密麻麻的侍衛,將整個醫館包圍得水泄不通。


    老百姓遠遠的圍觀著,靳氏醫館出了一位公主,委實引起不少騷動,此前以為太後冊封公主,隻是說說而已,如今太後身邊的掌事姑姑都來了,足見宮裏對此事的重視。


    “如何?”四海出來的時候,傅正柏和芳澤同時迎上。


    四海喘口氣,“靳大夫說,撿回了一條命,少夫人沒事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芳澤點頭,旋即掀開簾子往後堂走去。


    倒是傅正柏,一把拽過四海,“我問你,我兒子如何?”


    君山說了,公子進了房,傅正柏便隱約察覺到了異樣,自己的兒子是什麽性子,當爹的能沒數嗎?大夫救人,用得著傅九卿進門?


    這小子……


    “靳大夫沒提及五公子。”四海如實回答。


    心頭咯噔一聲,傅正柏麵色微白,當即推開四海,大步流星朝著後堂走去。視線逡巡,傅正柏並未看到君山的蹤跡,剛剛人還在這裏,怎麽現在……


    心頭一緊,傅正柏緊忙進了屋。


    屋內滿是濃烈的血腥味,靳月一動不動的躺在床榻上,若不是還能聽到她細微的呼吸聲,單憑她毫無血色的容臉的,怕是以為她已經……


    “沒事就好!”芳澤彎著腰,坐在了床榻邊上,“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傅正柏拽住正在洗手的靳豐年,“我兒子呢?我家老五呢?”


    “他……”靳豐年有些猶豫。


    傅正柏不依不饒,扯著靳豐年到了一旁,“不要瞞我,我知道他進來了,那小子把靳月當命一樣寶貝著,不可能放任她的死活不管。這些日子我離開京都談生意,他到底做了什麽事,我這個當爹的就算不用去查,心裏也清楚得很!”


    “他走了!”靳豐年說。


    傅正柏眉心狠狠一皺,“走了?他……”


    瞧著那兩老頭躲在一旁絮絮叨叨,芳澤歎口氣,仔細的為靳月掖了掖被角,然則下一刻,她忽然眉心微蹙,靳月脖頸上好像掛著什麽。


    像是紅繩?


    因為靳月是脖頸受傷,鬆鬆的覆著繃帶,平躺時的衣襟微敞,以至脖頸上的東西大半露出。


    這是什麽?


    靳豐年和傅正柏還在爭論著什麽,而霜枝和明珠暫時未敢進門,是以……誰都沒有注意到,芳澤悄然摸出了靳月脖頸上的紅繩。


    手抖得厲害,芳澤不敢置信的瞧著手裏的狼牙,神情慌亂的瞧著雙目緊閉的靳月,“怎麽會?怎麽會?”


    不看不覺得,若是細看,這五官,這眉眼,還真的像……


    傅正柏拂袖出門的時候,動靜有些大,瞧著似乎是動了大氣,連過來看一眼兒媳婦的心思都沒有,走得很是匆忙。


    趁著這空檔,芳澤回過神,快速將狼牙塞回了靳月的衣服領子裏,俄而輕輕抹了把臉,假裝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知道。


    “你……”靳豐年猶豫了一下,“這位……”


    該怎麽稱呼呢?


    到底是在宮裏待了多年,又是伺候太後多年的,芳澤起身,落落大方的開口,“靳大夫!”


    “是!”靳豐年拱手,“小女何德何能,得太後娘娘如此恩典!”  芳澤歎口氣,意味深長道,“大概是緣分!如今,你的女兒已被太後冊為公主,一言一行皆代表著皇家,還望靳大夫以後能警著點心。”


    “是!”靳豐年畢恭畢敬的接過芳澤手中的懿旨。


    芳澤回望著昏迷不醒的靳月,“公主何時會醒?”


    “傷得不輕,暫時還不知道。”靳豐年滿麵愁容,眸中滿是心疼之色。


    他是真的心疼靳月!


    “燕王府之事,皇上和太後娘娘會做主,還望靳大夫莫要輕舉妄動,眼下唯一要緊的,是照顧好公主殿下。”芳澤的話裏,帶著警告的意味,“明白嗎?”


    靳豐年頷首,“明白!”


    “靳大夫,能否私下問個問題?”芳澤低聲開口。


    靳豐年一愣,不明所以的望她,心頭略略提起,這宮裏的人怎麽……都奇奇怪怪的?但他也不好當麵駁了芳澤,畢竟這是太後身邊的人,以後靳月醒來,還得仗著太後的威勢,免於燕王府的攪擾。


    “您說!”靳豐年應答。


    芳澤回望著床榻上的靳月,“靳大夫祖籍何處?”


    據說,是衡州來的。


    可芳澤不信,否則也不會有此一問。


    “衡州!”靳豐年斬釘截鐵。


    芳澤笑了笑,“好好照顧公主,太後娘娘的賞賜很快就會送來,到時候公主要帶傅家還是留給您,得讓她自個決定。靳大夫,您是個有福氣的人!”


    別的倒是沒什麽,隻是芳澤走後,靳豐年想著她說的最後那句話,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問了祖籍,又說什麽有福氣的人?


    “難道是發現了什麽?”靳豐年犯了嘀咕。


    四海就站在邊上,瞧著愣在門口的靳豐年,“靳大夫,宮裏的人都走了,您還在這兒愣著作甚?”


    “哦,哦!”靳豐年回過神,低著頭就往後堂走去。


    芳澤有句話說得很對,眼下什麽都沒有靳月的性命,來得重要。


    明珠和霜枝在屋內伺候著,兩丫頭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直勾勾盯著床榻上的靳月。


    “靳大夫,少夫人會沒事嗎?”霜枝眼眶紅紅的。


    靳豐年點頭,“會沒事的,你去燒點熱水,把她身上的血跡再擦擦,可能會一遍遍的出冷汗,若是再著了風寒就不得了。”


    “好!”霜枝抬步就走。


    “明珠,你注意爐火,屋內不能太涼。”靳豐年吩咐。


    明珠頷首,疾步走到暖爐旁蹲守。


    瞧著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靳月,靳豐年鼻子泛酸,說話的嗓音都帶著哽咽,指尖輕輕撫著靳月的眉眼,滿心滿肺的疼惜,“寶貝了這麽久,養了那麽久,好不容易養成囫圇個,一下子給我折騰成這樣,老子真想弄死他們!”


    “靳大夫,我家公子怎麽樣了?”明珠問。


    提起這個,靳豐年神情一頓,“他呀……”


    “他會沒事嗎?”明珠問。


    靳豐年想了想,傷上加傷,會沒事嗎?沒事才怪!


    “公子走的時候,瞧著很虛弱,他……”明珠猶豫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該問,這畢竟是主子們的事情。可若是公子出了事,少夫人以後又該如何是好?


    靳豐年擺擺手,“傅九卿命硬得很,應該、應該不會有事。”


    明珠眸色微沉,命硬得很……連靳豐年都說得如此不肯定,可見公子的情況不容樂觀。


    “你照顧好她,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靳豐年抬步就走。


    “靳大夫!”明珠垂著眸,緊了緊手中的火鉗,“能不能問一句?”


    靳豐年不解,站在門口未有動彈。


    “若是少夫人醒來問起,您當如何作答?”明珠問。


    若是換做旁人來問,靳豐年勢必裝傻充愣,展示展示演技,可明珠不一樣,所以靳豐年沒必要隱瞞,“實話實說。”


    “會想起來嗎?”明珠駭然,麵上滿是驚懼之色,“會嗎?”


    靳豐年歎口氣,“固定在體內的金針,被燕王的內勁推使,偏離了最初的位置,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金針歸位,唯有壓製內力,才能遏製……蔓延。”


    “所以少夫人明明傷勢不重,卻昏迷不醒?”明珠咬著後槽牙眯起眼眸。


    靳豐年點頭,“那點皮外傷,對月兒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大事,可怕的是那股強行注入體內的氣勁。燕王內力渾厚,氣勁在體內亂竄,饒是尋常人亦承受不住,導致筋脈俱斷,更何況是月兒這樣的身子。”


    外表看似強健,實際上……


    兩年前血淋淋的一幕,靳豐年至今記憶猶新。


    明珠定定的望著門口,饒是靳豐年已經走了許久,她都沒能回過神來。


    “怎麽了?”霜枝捧著水盆進門,瞧著明珠眼眶紅紅的,好似哭過的模樣。心頭大慟,霜枝慌忙放下水盆,直奔床前,“是不是少夫人……”


    “少夫人沒事!”明珠解釋,“我就是……擔心少夫人。”


    霜枝麵色發青,捂著心口喘口氣,“嚇死我了!”


    “靳大夫說了,少夫人不會有事,且等著便是。”明珠咬了咬下唇。


    霜枝點點頭,“明珠,少夫人待你我如同手足,你明白嗎?”


    “明白!”明珠不解,“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霜枝捋起袖子,將帕子攪在熱水中,“我的意思很簡單,少夫人醒轉之前,你莫輕舉妄動。”


    聞言,明珠愕然盯著她,“你怎麽……”


    “我怎麽知道?”霜枝笑得勉強,捏著帕子回到床前,輕輕擦拭著靳月肩胛處的血跡,“明珠,咱們跟著少夫人不是一日兩日,我呢……雖然不像你這般有本事,但我也不笨。你對少夫人不似尋常的奴婢與主子,尤其是麵對燕王府的時候。”


    明珠垂眸,掩去眸中冷戾,“我沒有。”


    “你不承認也沒關係,反正不管少夫人是誰,也不管她變成什麽模樣,她永遠都是我的主子。”相比明珠的極力否定,霜枝倒是坦然得多,“我也希望……害少夫人的那些人,不得好死!”


    明珠知道,霜枝說的是燕王府那幫人。


    “明珠!”霜枝起身,將帕子丟進水裏,幹淨的水麵當即漾開血色的漣漪,“事情已經發生,我們能做的就是小心,下不為例。你若是真的去找燕王府的人報仇,萬一身死,以後還能護少夫人安然無虞嗎?公子情況不明,少夫人昏迷不醒,正是用人之際。”


    明珠盯著她半晌沒吭聲,俄而低頭苦笑,“你倒是像極了謀士!”


    “是少夫人教的好,人該往前看,而不是折磨自己,便宜別人!”霜枝重新回到床前,繼續擦拭靳月身上的血跡,“誒,少夫人的衣服可有帶來?”


    “府裏的人已經送來了!”明珠醒過神,將櫃子裏的包袱取出,“現在就換嗎?”


    霜枝想了想,“先擱在爐子邊上暖暖,免得待會換的時候,涼著少夫人。”


    “好!”明珠點頭,捧著衣裳站在暖爐邊上。


    霜枝歎口氣,“明珠,你是不是認識以前的少夫人?”


    “嗯!”明珠回答得很輕,很輕。


    那種小心翼翼,仿佛藏著什麽珍貴之物,內心深處珍惜到了極點,生怕被人碰碎了。


    “少夫人……就是、就是那個靳統領吧?”霜枝笑了笑。


    明珠垂著頭,沒說話。


    “所以,我們的少夫人是個巾幗英雄,是個響當當的大人物。”霜枝有些激動,捏著帕子的手,都跟著顫抖起來,“她是不是武藝高強?一直行俠仗義,劫富濟貧,還有還有……”


    明珠兀的笑了一下,“少夫人……隻想當個普通人。”


    霜枝的笑,瞬時僵在唇角。


    “若有選擇,她寧可做個尋常女子。如現在這般,不會武功、不諳世事,嫁得如意郎君,從此相夫教子,閑適安樂。”明珠紅著眼眶,“是公子,圓了大人的祈願。”


    霜枝抿唇,若有所思的望著床榻上的靳月,“少夫人……太累了!”


    “不知公子現在如何了?”


    公子出來的時候,連唇上的血色都消淡無蹤,若不是君山攙著,隻怕……


    燕王府的人,都真該死!


    眼下,整個京都城的人都知道,太後懿旨已下,傅家的五少夫人,成了正兒八經的外室公主,雖然不是宋家宗親,但平民公主這身份,委實讓人歆羨。


    “小王爺?”程南小心翼翼的將湯藥遞上。


    宋宴氣息奄奄的伏在床沿,背上的傷口全部開裂,某些位置亦是傷得不輕,若不是靳月當時虛弱,力道輕了點,隻怕這一腳足以讓燕王府斷子絕孫。


    “裴春秋怎麽說?”宋宴的枕邊放著一枚發黑的銀針,他半撐起身子,將湯藥一飲而盡。苦澀的滋味在口腔裏蔓延,仿佛混著她脖頸上的鹹腥味,明明艱澀至極,卻又是那樣的令人遐想萬千。


    程南接過空碗,眼神略顯閃爍,“裴大夫說,分量太少,隻知道是毒,卻無法辨別是何種毒!”


    “是毒,就對了!”宋宴撚起枕邊的銀針,眸中含笑。原本該銀光爍爍的銀針,現如今呈現出詭譎的暗色,與她脖頸上的血色,一模一樣。


    見狀,程南心頭一緊,不知該說什麽。


    “小王爺!”顧若離款步進門,“若離不過是回了夜侯府一趟,您怎麽就成這樣了?還疼嗎?裴大夫呢?”


    宋宴將銀針放下,心裏委實有些不耐,“你不是說侯爺夫人病了,要回去侍疾?怎麽這樣快就回來了?”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小王爺傷著,若離豈敢在母家久留。”顧若離轉身去擰了濕帕子,輕輕擦著宋宴額角的薄汗,“還疼得厲害嗎?”


    宋宴側眸,瞧著顧若離眼中的焦灼,不由的神色稍緩,柔聲應道,“沒那麽疼,爹下手有輕重,何況還有娘看著,他不會真的將我怎樣。”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顧若離滿臉心疼,“都怪若離不好,未能勸得姐姐回心轉意,倒是讓小王爺一次次的……”


    “她是妻,你是妾,何需你來勸?”宋宴揉著眉心,“夜侯爺如今身在何處?回夜侯府了嗎?”


    顧若離的麵上,青白交加,下唇咬得緊緊的。不知是因為那一句妻妾之別?還是因為自己父親,回城不回府之事?


    “爹他……”顧若離垂下羽睫,眼淚說來就來。


    宋宴仲怔,“怎麽還哭上了?有話好好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王爺知道的,我爹他素來不待見我,每每見我,話裏話外都是訓斥,如今他有意躲著我,我……”顧若離泣不成聲,“娘也是因為爹的緣故,就此病倒,我、我……委實沒了法子。”


    到底是自己真心愛過的女子,瞧著顧若離淚流滿麵的樣子,宋宴終是於心不忍,伸手握住了她纖弱的柔荑,轉頭衝程南道,“讓人去找找。”


    “是!”程南行禮,畢恭畢敬的退出房間。


    宋宴抬手,指尖溫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淚痕,“好了,別哭了,把夜侯爺找回來,送回夜侯府,你母親就可以不藥而愈了!”


    “娘獨自守著夜侯府,這些年吃了不少苦。”顧若離淚眼婆娑的望著宋宴,美人垂淚,自有一派楚楚可憐之色,誰能不為之動容?


    對於夜侯府的事情,宋宴是知道的,他也鬧不清楚,為什麽夜侯寧可在外頭遊蕩,不願回夜侯府?明明續了弦,反而像極了孤家寡人。若非顧白衣還在宮裏,隻怕這夜侯爺離了京,便不會再回來了吧?


    “宋嵐明兒就會回府,你有空多陪陪她,讓她別再去找靳月的麻煩。”宋宴閉了閉眼,麵露倦色,“你回去吧,本王累了!”  顧若離張了張嘴,然而瞧著宋宴枕邊擺著的,通體發黑的銀針,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聲線溫柔的應了句,“是!”


    退出房間,顧若離嬌眉微蹙,別有深意的斜睨程南,“到底發生了何事?”


    宋宴傷重,腦子不太好使,可程南從始至終都是清醒無比。


    礙於顧若離的身份,程南恭敬的行了禮,音色沉沉的回道,“小王爺傷重不知,對側妃深信不疑,卑職卻是無意間瞧見,您是事後才離開王府的。”


    被拆穿,顧若離亦不羞惱,反而笑得愈發溫和,隻是這眼神,瞧得人心裏發毛,“程南,你跟著小王爺多久了?”


    程南俯首,不語。


    “小王爺要什麽,還需要我來提醒你嗎?”顧若離幽然轉身,“那枚銀針是怎麽回事?”


    程南狠狠皺眉,怎麽回事?告訴你還得了!


    “側妃可以親自去問小王爺!”


    宋宴若是肯說,她就不用多此一問了。


    顧若離咬咬牙,大步流星的離開。


    如此,程南鬆了口氣,總算走了!


    不過,顧若離還算聰明,知道要去找裴春秋。


    可裴春秋也不是吃素的,兩手一攤,老子什麽都不知道。眼見著顧若離眸中怒意漸濃,裴老頭隨手丟給她一瓶丹藥,“行房之後,吃一丸,連吃七日。”


    顧若離心神一震,“這是……”


    裴春秋涼涼的笑著,“虎狼之藥,敢不敢吃全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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