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季晚是來報仇的。”安康生沉著臉。


    靳月點點頭,讚同這個動機,因為相依為命的母親慘死,在王陌的唆使之下,將這筆賬落在了王家人的頭上。所有人都以為,這場劫糧案可能是王老爺的其他兒子做的。


    畢竟,誰會想到王陌是賊喊捉賊!


    “這孩子原是個心善之人,就是脾氣有些急,若說她殺人……我委實覺得不太可能。一個姑娘家的,手無縛雞之力,哪裏能殺人?”裏保擺擺手,“二位,我所說都是實話,晚晚不會殺人的。”


    靳月心中微動,“你是說,季晚不會功夫?”


    “她隻是長得漂亮,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匪盜,怎麽可能會功夫?我們跟她爹娘做了一輩子的鄉鄰,就沒聽說過她會功夫。”裏保很是詫異,“大人,您為何會這麽問?”


    若不是季晚動手殺人,那王老爺和二公子是誰殺的?


    安康生眸色微轉,忽然間麵色驟變,“快,去王家!”


    “不用、不用去了!”羅捕頭喘著氣,捂著血淋淋的肩頭,被門口的衙役扶進來,“王陌那混蛋小子,我特麽真是瞎了眼,竟沒瞧出來,他是個厲害的練家子。”


    “羅捕頭?”靳月慌忙上前。


    羅捕頭擺擺手,“先別管我,去、去找王陌,這小子瘋了!徹底瘋了!王夫人被重傷,三姨娘死了,連帶著三公子也沒逃過這劫數。我們趕到的時候,王家人差不多都死絕了!”


    “先扶進去!”安康生忙道。


    “王陌跑了,我的人還守在王家。”羅捕頭麵色鐵青。


    霜枝趕緊遞水。


    “謝謝!”羅捕頭喝口水,麵色稍緩繼續道,“剛才我特意先去找了蘇大人,蘇大人已經派人滿城通緝王陌,我怕你們後知後覺,就先過來通知你們一聲,免得你們白費功夫在王鐸身上。”


    說話間,靳月已經拿出了金瘡藥,“來,我先給你包紮傷口,待大夫來了再讓大夫幫你治傷。”


    “好!”羅捕頭解開衣服一角,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胛。


    “怎麽傷得這麽嚴重?”安康生詫異,“你平素武功不弱,這王陌……”


    “我這是沒防備,以為這廝不過是個文弱書生,誰知道他忽然發難,連我手底下的兄弟都傷了好幾個。”提起這個,羅捕頭恨得咬牙切齒,“真沒想到,他一直在跟咱們演戲。”


    安康生懊悔不已,“我早就該想到的,那日王鐸在長街上要打死王陌,我就該想明白,王陌瞧著傷勢嚴重,但是靳大夫說招招避開要害,我原以為是王鐸手下留情,卻原來……問題還是出在王陌身上!”


    “王陌會武,所以他知道如何讓自己受傷,又不會致命。”明珠解釋。


    靳月默不作聲的為羅捕頭上藥,霜枝趕緊上前搭了把手,用繃帶簡易的包紮傷口。


    “少夫人,奴婢覺得有些怪怪的。”霜枝抿唇。


    “怪在何處?”羅捕頭靠得近,忙不迭追問。


    霜枝想了想,“王陌若是想要王家的家產,殺了王老爺不就完了嗎?王家的家產大家分一分,多少能撈著點,可他現在明目張膽的殺人,圖什麽?這不是人財兩空嗎?”


    四下,一片沉寂。


    是這個理兒!


    不是為錢?


    那是為什麽?


    為恨嗎?


    王陌就算非王老爺親生,可王夫人總是他養母吧?他連養母都沒放過,未免太喪心病狂。


    “問得很有深度哈!”羅捕頭尷尬的笑了兩聲,答不上來的時候,隻能撓撓頭,“師爺,你怎麽看?”


    安康生睨了他一眼,沒說話。


    “可能是狗急跳牆。”明珠開口,“他一開始是想要錢,後來殺紅了眼,再加上被咱們發現了真相,更是破罐子破摔!”


    倒是有這種可能。


    “恐怕隻有抓住了王陌,才知道他為何殺人。”靳月落座。


    羅捕頭快速攏了衣襟,“按我說,這裏麵應該還有內情。”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看他,眼裏齊刷刷的寫著兩個字:廢話!


    “我是覺得吧……”靳月嗤了一聲,“你們發現沒有?王老爺所有的妻妾之中,唯有二房母女,安然無恙。這算不算特殊之處?”


    眾人麵麵相覷,算!


    “王家的人,從王老爺到王家諸位公子,死的死,傷的傷,就連大牢裏的王鐸,若不是咱們救治及時,隻怕也趕上了這支下黃泉的隊伍!”靳月負手而立,“這就說明,凶手根本不想放過王家的所有人,除了二房母女!”


    安康生皺了皺眉,“王初雨?”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靳月笑了笑,“是不是該見一見了?”


    “這是要當一回妲己,做一回妺喜啊!”安康生感慨。


    走出府衙的時候,安康生回頭問了一句,“你今日不早些回去嗎?”


    天色已晚,按照慣例,她是要回家了,但想起今兒一早,某人這般“欺負”她,她便如同堵了氣一般,狠狠搖頭,“不回去!”


    話雖如此,耳根卻已經發燙。


    腦子裏,一直回蕩著某人透著邪氣的聲音:被窩底下有你想要的東西?


    喉間發澀,靳月心虛的摸了摸耳朵,“走吧走吧!”


    安康生沒有多話,她不願說,他就不問,人家小兩口的家務事,他摻合個什麽勁?


    好管閑事,非君子所為。


    大概是因為方才的事情,靳月覺得有些尷尬,上了車便笑問,“對了,還沒問過安師爺,你怎麽一直獨來獨往?好像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


    凝在唇邊的笑意,不自覺的斂了些許,安康生麵色微青的抬頭望她,眼神有些可怕,俄而又好似蓄滿了悲涼。他沒有正麵回答,別開視線,將注意力放在窗外。


    車內,似乎更尷尬了點。


    靳月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心裏略顯忐忑。


    “我父母早亡,我一個人生活。”安康生靠在車壁處,有些心事重重,麵色僵冷。


    “對不起,我不知道……”靳月抿唇,“真的對不起。”


    安康生搖搖頭,定了定心神,衝她笑了笑,“所以在醫館的時候,我挺羨慕你的,靳大夫是個好父親,他待你委實是極好的。”


    靳月癡癡一笑,“我爹啊……他這人嘴硬心軟,就是嘴上不饒人,實際上你隻要哄哄他,說兩句好話,他什麽都會答應。我們父女兩個相依為命,彼此都拿對方當命根子!”


    “真好!”安康生有些酸澀頷首,“真好!”


    他連道兩個“真好”,讓靳月不敢再提家裏的事。


    別人沒有的,你卻反複的提,就是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


    王家內外,被衙役包圍得水泄不通,仵作先一步來了,三姨娘和三公子都是一招斃命,死於鷹爪鎖喉。下手之人又快又狠,以至於二人怒目圓睜,死前連眼睛都來不及合上。


    奴才們都被驅至院中,一個個滿臉驚慌失措之態,誰都說不清楚,大公子為什麽突然發狂,隻說是三姨娘找上門,跟王夫人和大公子吵架,一幫人就打起來了。


    深秋的夜風,涼得瘮人。


    寒意就像是銀針似的,一點點的刺穿肌膚,刮在臉上委實有些刺刺的疼。


    “這就能說明,三姨娘和三公子為何會死在王夫人的院中。”靳月道。


    安康生沒說話,抬步朝著臥房走去。


    此前來過一回,算是輕車熟路。  “王夫人傷得不輕,現在還處於昏迷之中!”大夫站在房內,畢恭畢敬的回答問話,“主要原因是撞到了頭,所以腦子裏有血塊,若是這血塊能化去倒也罷了,如若不然……性命危矣!”


    危矣?


    那就是說,隨時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隨時會死!


    “有勞大夫,無論如何都要救活王夫人!”安康生拱手。


    很多事,隻有王夫人知道答案。


    “老夫盡力而為!”大夫還禮。


    靳月就站在床邊,瞧著躺在床榻上的王夫人。上次來的時候,王夫人就麵色蒼白,如今更是麵如死灰,若不是還有一口氣,委實同死人沒什麽區別。


    彎腰,輕叩王夫人的腕脈,靳月眉心微蹙。


    王夫人的狀況,確實不太好!


    血脈凝滯,氣若遊絲。


    “隻能等等看了!”安康生道。


    靳月點頭,“問問她身邊的婢女。”


    李婆婆說過,當年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王夫人總歸是有心腹的,身邊的貼身婢女多多少少,應該知道一些秘密!


    “公子發狂的時候,奴婢被夫人撞開了,待奴婢醒轉,事情已經成了這般模樣。夫人被傷,三姨娘和三公子被殺……”婢女提起當時的事,仍是心有餘悸。


    靳月和安康生坐在大廳裏,外頭有衙役守著,確保消息不會外泄。


    “大公子的身世,有多少人知道?”安康生問。


    婢女連連搖頭,“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且夫人特意交代過,絕對不可外泄。當年那些人,要麽拿了錢走人,要麽就出了點意外,就算是接生的穩婆,也被夫人用錢打點了。”


    “大公子自個知道嗎?”靳月問。


    婢女有些詫異,不敢置信的望著靳月,“您怎麽……”


    “知道就知道,不要反問!”安康生訓斥。


    婢女慌了,“大公子無意之中知道了這事,專門跑來質問夫人,與夫人發生了一點爭執,但也隻限於那一次,後來公子再也沒有提過,母子兩個照樣過日子。”


    “你家公子是什麽時候學的功夫?”靳月問。


    婢女搖搖頭,“奴婢沒聽說過,公子學過功夫。從小到大,公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夫人以前還擔心他養不大,所以奴婢亦想不明白,公子為什麽突然就會……會功夫了?”


    靳月與安康生麵麵相覷,突然??


    壓了壓眉心,靳月覺得很頭疼。


    “二姨娘和王姑娘呢?”安康生問。


    “她們母女兩個一直是深居簡出,尤其是小姐出了事之後,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婢女回答,“而且最近這段時間,小姐身子不太舒服,似乎一直在吃藥。不過,沒人會在乎她們做什麽,畢竟小姐終究是小姐,又是敗了名聲,大家私底下都清楚,她已經沒了出路。”


    二姨娘母女住在最偏僻的院子裏,自從王初雨出事,這兒罕少有人過來,除了日常打掃的家仆,便隻剩下母女和貼身奴婢,空蕩蕩得不像樣子。


    踏入房間的時候,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刺得安康生極不適應的皺起眉頭。


    靳月倒是沒什麽,她早就聞慣了藥味,不過今兒這藥味有些怪怪的……好像參雜了一些不適合姑娘服用的藥材,隻怪自己平素跟著爹,學藝不精,否則必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床榻上躺著奄奄一息的王初雨,二姨娘坐在一旁的床頭凳上。


    安康生是個君子,自然不會靠近姑娘家的床榻,便遠遠的挨著圓桌坐下,“二姨娘,王姑娘,打擾之處請多見諒!”


    “我知道,你們是為了那些人來的。”二姨娘滿臉的無所謂,“他們死就死吧,跟咱們母女兩個沒關係,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靳月近前,站在床尾的位置。


    眼前的王初雨,長著一張娃娃臉,瞧著就是稚氣未脫的模樣。她抬眸瞧著靳月,一雙大眼睛裏布滿了盈光,格外的楚楚可憐。


    心裏生出幾分熟悉感,靳月想著,這不就是第二個顧若離嗎?自打與顧若離交過幾次手,她對長著這副麵相的人,顯得格外的謹慎。“我跟我娘守在這院子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外頭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與咱們沒關係。”王初雨垂眸落淚,“我已經是這副樣子,你們還想怎樣?所有人都覺得我丟人,敗壞門風,我苟延殘喘,隻是不想丟下我娘在這深宅大院裏受苦罷了!”


    二姨娘紅著眼,抱緊了自己的閨女,“我苦命的女兒!”


    母女兩個抱團哭,瞧著委實淒楚可憐。


    連一旁的霜枝都跟著紅了眼圈,癟癟嘴就差哭出來了。


    明珠皺眉,當即用手肘輕輕忖了她一下。


    霜枝猛的一抽鼻子,將眼淚憋回去,極是無辜的眨了眨眼睛。


    她什麽都沒幹!


    都哭成這樣了,話自然是沒辦法問的,安康生不喜歡這樣的場麵,起身便往外走。


    靳月瞧了他一眼,自知問不出什麽,緊跟著離開。


    “哭成這樣,我也沒法問。”靳月挑眉,“有沒有興趣,去我爹的醫館喝杯茶?”


    安康生原以為她會跟霜枝那樣,感慨頗深,誰知她竟然是要去喝茶??眼下天色不早,去喝茶自然也得去茶館,去醫館喝茶,總有些不太方便。


    “別急著回絕,你會後悔!”靳月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霜枝回頭看他,“少夫人說你會後悔,那你一定會後悔!”


    明珠點點頭,“一定後悔!”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安康生以前不信,畢竟他也沒正兒八經的接觸過,案件以外的女子。現在他倒是信了,一人說了,兩人附和,說得你心裏發毛,真假難辨。


    想了想,喝杯茶……又不要命,去就去唄!


    靳豐年這會剛吃完飯,放下筷子,四海在收拾,完事再清點藥櫃,登記一下,今兒就算是完活。誰知道四海剛收完桌子,靳月就領著人進來了。


    “靳大夫,沒飯了。”四海猶豫,“少夫人吃了沒有?”


    外頭天都黑了,這個點過來,真有些不三不四。


    “泡兩杯茶打發打發算了,如果實在餓了……”靳豐年摸摸鼻子,“你就把今天剛送來的幹棗拿出來,讓她隨便啃啃得了,傅家那麽大個家業,還能把她餓死?”


    四海應了一聲。


    靳月剛坐下,四海就泡了兩杯茶,外帶一篾籮的幹棗。


    “爹,你熱血上頭啊?”靳月啃著幹棗,“給我吃這個?但凡一粒花生,我都不稀罕說你。”


    “幹什麽來了?這麽晚不回家,不怕你相公擔心?”靳豐年翻個白眼,指了指她身邊的安康生,“你兩,怎麽……有故事?”


    靳月“呸”了他一臉,“怎麽當人爹的,這麽埋汰你閨女?我是來找你有事。霜枝,去找四海拿筆墨紙硯過來。”


    “是!”霜枝不多話,趕緊拿了紙張鋪在桌案上。


    靳月提筆,仿佛是在寫什麽方子。


    安康生端著杯盞靠近,瞧了瞧她寫得歪歪扭扭的字,眉心緊緊皺起。


    這字,太醜!


    “哎呦,我閨女的字寫得不錯吧!”靳豐年眉開眼笑,“嫁人之後,寫得漂亮多了,以前呐……那才叫真正的鬼畫符!”


    靳月吹了吹自個寫的字,“爹,有些字我不會寫,您湊合著看!”


    “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墨水?”靳豐年笑著拿過紙張。


    然則下一刻,他忽然麵色一沉,當即拽著靳月坐下,伸手便去搭靳月的腕脈,“死丫頭,有孕這麽大的事兒,怎麽不告訴我?”


    “有孕?”安康生瞪大眼睛。


    “哎呦不是我!”靳月快速抽回手,“爹,這方子不是我的,我就是聞味兒寫出來給你看的,我沒懷孕。”


    靳豐年麵色鐵青,連額角都滲著冷汗,“沒、沒懷孕就好!”


    “爹,不至於吧?”靳月皺眉,“這麽激動作甚?”


    如今這是沒懷孕,要是她以後真的懷了孩子,爹還不得厥過去?


    “少廢話,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哪來的?”靳豐年瞧著滿紙亂爬的螃蟹體,“誰有喜了?”


    “爹,你確定這上麵是……”靳月低聲問。


    靳豐年白了她一眼,隨手將紙丟還給她,“你爹當了這麽多年大夫,還能看走眼?這不就是保胎藥嘛!”


    “保胎藥?”霜枝詫異,“少夫人,您是聞到了王姑娘房裏的味兒?”


    安康生快速放下手中杯盞,“我看看!”


    看了也白看,滿紙都是螃蟹體,走筆歪歪扭扭,又那麽多錯別字,能看懂才怪。


    半晌,在靳豐年憋著氣偷笑的目光注視下,安康生訕訕的放下手中的紙,歎口氣道,“我、我還是聽你們說說就好。”


    “我閨女的字,能防敵!”靳豐年笑出聲來,“見慣莫怪,習慣就好!”


    “所以,王姑娘這是……有喜了?”安康生不解,“不是說,王姑娘那事……已經事發很久了嗎?你瞧見她的肚子了嗎?”


    靳月搖頭,“除非她剛剛有孕,否則就算蓋著被子,也該有點隆起的感覺。”


    “這藥的分量……”靳豐年問,“藥味衝不衝?”


    “衝。”靳月點頭。


    “應該是剛懷上沒多久。”靳豐年歎口氣,“可惜我沒辦法親自診脈,不然我倒是可以大致估算一下,胎兒的月份。”


    安康生揉著眉心,“那就是近期的。”


    “我忽然有個很可怕的想法。”靳月望著眾人,“希望是我胡思亂想,否則……那就是真的沒人性沒良心。”


    靳豐年咂吧著嘴,世上還有比燕王府的人,更沒良心,更沒人性的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安康生麵色沉沉,“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


    靳月點頭,“好!”


    “告辭!”安康生急急忙忙的離開。


    撚了一顆幹棗,靳月塞進嘴裏,慢慢啃著,“爹,你為什麽會擔心我有孕呢?”


    這話一出口,霜枝和明珠都愣了一下。


    “你娘走得早,我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娘的,回頭你坐月子,我什麽都幫不上忙,可不得早點做準備嗎?”靳豐年搪塞,這個理由是臨時想的,他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


    悄悄用眼角餘光,睨一眼靳月,可這丫頭現在越來越刁,跟著傅九卿久了,學會了遮掩情緒。


    優雅的端起杯盞淺呷一口,靳月唇角帶笑,長長的羽睫半垂著,“爹的茶一點都不好喝!”


    “那下回,別喝了!”靳豐年輕歎。


    “霜枝,你和明珠去給我買點花生帶回去。”靳月放下杯盞。


    二人不是傻子,知道他們父女必定有話要說。


    待二人離開,靳月翹著二郎腿,歪著腦袋瞧他,“爹,你今日若不說實話,我以後就再也不來了。喏,你知道我的脾氣,說一不二!”


    “還記得你的腹痛之疾嗎?”靳豐年歎口氣。


    靳月撇撇嘴,“廢話,病在我身上,我能不知道?”“你體弱,不太適合生養,除非哪天斷了這病灶,否則貿貿然成孕,你的身子會吃不消,是會鬧出人命的。爹給你配的那些藥,跟紅花有些衝,所以……你也不能吃避子湯。”靳豐年麵帶愁容的起身,“是爹對不起你,讓你自小受了寒,惹下這等病根難除!”


    靳月不作聲,所以……傅九卿早就知道?


    成親這麽久,有時候夜裏折騰她,折騰得狠了,她能清晰的看到他眼中的異樣,渾身上下,透著極力的隱忍克製,想來是真的怕傷到她。


    她不能成孕,也不能吃避子湯。


    所以爹現在的意思,跟傅九卿所行一致,對她最好的保護,最萬無一失的法子,就是保持現狀!


    “月兒?”靳豐年低喚。


    靳月惶然回過神,“爹……”


    “爹告訴你這些事,不是想讓你有所負累,隻是想讓你能更好的保護自己。”靳豐年拍著閨女的肩膀,“月兒,爹今日跟你說的這些,攸關性命,必須牢記!碰,都碰不得!”


    靳月默默的記在了心裏,“放心,我都記住了!”


    “那就好!”靳豐年麵色晦暗的坐下,“爹當了一輩子的平民百姓,所救之人有多少,數都數不清。爹不想到了最後,卻救不了自己的女兒!若真的到了那一天,爹會跟你一起走。”


    靳月心頭一緊,當下跪地,“爹!”


    “起來!”靳豐年攙了她一把,“爹不是在威脅你,爹是認真的!咱們兩相依為命,這就是命。月兒,傅九卿答應過我,會保護你。我相信他不是個食言而肥之人,所以你不用太過忌憚,他對你並無惡意!”


    “他早就知道了?”靳月皺了皺眉。


    靳豐年沒有正麵回答,隻是握住她的手,心事重重的望她。


    霜枝和明珠都在外頭,自然不知道屋內的父女兩個說了什麽,隻覺得少夫人出來的時候,麵色有些不太好,瞧著好像有心事。


    “少夫人,您沒事吧?”霜枝低聲問。


    靳月笑得有些勉強,“我沒事,回家!”


    關於這裏發生的事情,就算她不說,明珠也會向傅九卿如實匯報。


    回到傅家,靳月剛踏進大門,玲瓏就悄悄的跑來告訴她,說是趙福慧原本要來上宜院找麻煩,誰知傅東寶哭著去找了母親孫氏。


    兒子雖然是個傻子,可終究也就這麽個兒子,對於柳氏一房,孫氏本就壓著一口怨氣,正好借題發揮,直接罰了趙福慧去跪祠堂。


    柳氏不甘心,去找傅正柏主持公道,哪知傅正柏好似早就知道了真相,不但沒有幫著柳氏,反而罰趙福慧禁足一個月,順帶收回了傅雲傑手中的兩個鋪子,讓夫妻兩個一道反省。


    別說是柳氏,饒是傅雲傑也愣了。


    妻責,同擔?!


    “知道了,你回去吧!”靳月被逗笑了。


    霜枝笑得眉眼彎彎,“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自找的。”明珠輕嗤。


    誰讓趙福慧這麽囂張,也是柳氏太蠢,這種事還敢去找當家人。


    “靳月!”傅雲傑就堵在,距離上宜院幾步遠的回廊處,“你幹的好事!”


    霜枝和明珠麵麵相覷,靳月一個眼神過來,二人隻能站在原地不動。


    “二哥,有事?”靳月慢慢悠悠的走過去。


    “站住,你別過來!”傅雲傑想起之前的事,生怕靳月又一個巴掌過來,卸掉他的下巴,“就站、站那裏,不要再過來了!我今兒來,是問你要個說法,你到底什麽意思,次次都跟我們夫妻不對付?”


    靳月負手而立,“但凡你們離我遠點,我都不會主動找茬!二哥,我尊你一聲二哥,是看在我相公的麵上,但你們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也不會跟你們客氣!”


    “你別欺人太甚!”傅雲傑咬牙切齒。


    靳月歪著腦袋,勾唇笑得邪邪的,“二哥,你平素欺負下人慣了,偶爾也得嚐嚐被人欺負的滋味。這叫什麽來著?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你!”傅雲傑切齒。


    “哦對了,過兩日我就要入宮了,這臉上要是掛點彩,回頭宮裏的貴人們問起來,二哥您就出名了。”靳月一本正經,“二哥,你覺得我這話有沒有道理?”


    霜枝在背後偷笑。


    傅雲傑袖中的拳頭一抖,生生按捺住,他怎麽就沒想到這一層?


    “二哥還有什麽教訓嗎?”靳月吊兒郎當的從他身邊走過,“若是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秋日幹燥,多喝涼水,靜心……又降火!”


    傅雲傑牙根咬得咯咯作響,可又不敢真的拿她怎樣,有了這一張宮帖,就好似有了護身符,眼見著靳月耀武揚威的從他麵前走開,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身為傅家的二公子,從小養尊處優。


    他在傅府,還真沒這麽窩囊過!


    “賤人,我們走著瞧!”


    明珠倒是不擔心,隻要公子的心在少夫人身上,什麽牛鬼蛇神都不怕。


    可霜枝卻不這麽想,她一直在衡州傅府伺候著,知道傅雲傑是什麽德行,明刀明槍倒是不怕,怕就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明珠,以後還是看著點吧!”霜枝小聲的提醒,“二公子會使陰招。”


    明珠原想說,不用擔心,然則瞧著靳月單薄的背影,漸漸沒入黑暗中,一顆心不由的緊了緊,鄭重其事的點頭,低聲應了句,“好!”


    被傅雲傑這麽一鬧,靳月的心情反而好多了,偶爾欺負一下惡人,果然極舒坦的。


    屋內暖洋洋的,燭光明亮。


    傅九卿臨窗而坐,修長如玉的指尖撚著墨筆,不緊不慢的寫著字。


    靳月屏住呼吸,壓著腳步聲,躡手躡腳的湊上去。


    她倒要看看,他在寫什麽?


    卿卿子衿,悠悠我心。


    心如日月,寄吾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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