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月一番話,馬車內寂靜了很久。直到馬車停下來,她迫不及待的掀開了車窗簾子,才發現竟然是在靳氏醫館門前。


    靳氏醫館……


    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狠狠的倒灌進嗓子裏,鹹得發澀,苦得令人作嘔。


    深吸一口氣,靳月憋著胸腔裏的一口氣,目光不善的回望著燕王妃,“您這是什麽意思?”


    “你跟我下來!”燕王妃起身往外走。


    外頭的雨還在嘩嘩的下著,靳月下車的時候,不遠處的霜枝,從剛剛停下的馬車上跳下,繡鞋踩著水坑,濕了鞋襪和裙擺,卻仍不忘將傘,快速撐在自家的少夫人頭上。


    “少夫人!”霜枝一抹麵上的雨水,“不管發生何事,您都得顧著自己的身子。”


    靳月瞧著拂秀撐傘,護著燕王妃進了醫館,不由幹笑兩聲,“人不找事,事找人!”


    “少夫人莫要著急,靜觀其變。”明珠勸慰。


    瞧一眼站在雨裏的二人,靳月有些心疼,趕緊抬步,“快點進去!”


    “少夫人,你們這是……”四海慌亂的迎上來,瞧著門口守著的燕王府侍衛,很是不知所措。


    “霜枝,明珠,你們跟著四海去喝完薑湯,別凍著。”靳月吩咐,“我去看看。”


    霜枝急了,“少夫人,奴婢不走!”


    “跟著也沒用。”靳月瞧了一眼門口的守衛,“先顧好自己,才能幫到我!”


    霜枝還想說點什麽,卻被明珠摁住,“別讓少夫人為難。”


    “氣死人了!”霜枝甩開明珠的手,氣得直跺腳。


    房間內。


    靳豐年黑著臉,袖口還半挽著,傻子也能看出來,他有多不待見燕王妃。


    “爹!”靳月低聲輕喚。


    這話剛出口,靳豐年就拽過她,咬牙切齒的壓著嗓子,“你怎麽把她帶來了?我這是醫館,又不是燕王府的後花園,有什麽好看的?”


    “是她把我領來的。”靳月咬唇,聲音細若蚊蠅。


    靳豐年的眉心狠狠皺了一下,老臉上滿是狐疑之色,“當真?”


    “廢話,我吃飽了撐的,給你添堵?”靳月翻個白眼。


    想來也是,這閨女孝順,知道他最不待見燕王府的人,按理說是不可能把燕王妃往這兒領的。且瞧著燕王妃這般模樣,的確像是有備而來。


    “她來幹什麽?”靳豐年問。


    靳月搖搖頭。


    父女兩個對視一眼:黃鼠狼給你拜年,想偷你雞?!


    瞧著父女兩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樣子,拂秀的麵色難看到了極點,趁著給燕王妃遞茶之際,與自家王妃交換了一記眼神。


    燕王妃依舊溫柔淺笑,示意她無需在意。


    “王妃娘娘!”靳豐年上前行禮。


    確定了閨女不知內情,靳豐年隻能自己出馬,老薑對老薑倒也有些勝算,總好過燕王府這塊老薑欺負他家閨女。


    “靳大夫!”燕王妃優雅的放下手中杯盞,從袖中摸出了一塊玉佩,輕輕的放在了桌案上。


    父女兩個麵麵相覷,一時間鬧不明白,這燕王妃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我知道,有些話不太合適。”燕王妃輕歎,瞧了瞧靳豐年,又將視線落在靳月的身上,“聽說靳月沒有母親,是靳大夫一手拉扯大的。”


    “是!”靳豐年不願多話。


    燕王妃點點頭,“一直生活在衡州城外?”


    “王妃能這麽問,想必都查過了。”靳豐年是嫌她多此一問。


    燕王妃也不惱,笑著點了點頭,“我與月兒頗為有緣,一見如故,所以我想著……”


    等等?!


    靳月皺眉望著自家父親,她可沒有一見如故的感覺!若有可能,她寧可這輩子都別見著燕王府的人,何來的緣分之說?


    靳豐年歎口氣:爹信你!


    “靳大夫,能不能讓我認月兒為義女?”燕王妃輕聲問。


    說是問,倒不如說……她早就做好了打算。


    義女?


    靳月扭頭望著父親,父女兩個大眼瞪小眼的:想得美!


    這終究是京都城,眼前坐的到底是燕王妃,若是把燕王府惹急了,誰都沒好果子吃,所以靳豐年就算心裏極度不滿,也不能表現得太過直白。


    “王妃娘娘,您身份尊貴無比,又是兒女雙全,最具福氣之人,咱們都是小老百姓,不敢高攀。”靳豐年這是婉拒。


    去當燕王妃的義女,從此以後跟燕王府掛鉤。


    省省吧!


    他們現在對燕王府,唯恐避之不及,誰還敢往前送?


    燕王妃也不惱,隻是默不作聲的端起了杯盞,優雅的淺呷一口,“靳大夫是怕我燕王府,虧待了月兒嗎?”


    “王妃娘娘,您自己也有女兒,有些東西不是虧待不虧待就能說清楚的。我們父女兩個相依為命數十年,月兒隻知有父,不知有母,您若是認了她當義女,我怕她會不適應。”靳豐年努力遏製著內心的澎湃,“草民不敢與王妃,平起平坐!”


    靳月沒說話,隻瞧著燕王妃握著杯盞的手,微微收緊,但麵上依舊平靜如此。


    果真是當了王妃的人,夠鎮定!


    “靳大夫何必如此固執?”燕王妃麵上的笑意盡散,望著靳豐年的眼神亦微微冷了下來,“你女兒現在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傅家算是家大業大,若是以後有什麽衝突,單憑你一個草頭大夫,如何護她周全?”


    靳豐年就覺得奇了怪了,自家閨女有什麽事,也是他這個當爹的往前衝,這燕王妃算怎麽回事?這麽喜歡管人家的家務事?


    “這點,不勞燕王妃擔慮,小女與姑爺感情極好,饒是有什麽事,自有我這個當爹的和她的夫婿擔待。”靳豐年咬著後槽牙。


    燕王妃垂眸瞧著杯中綠芽,麵色算是徹底冷了下來。


    “放肆!”拂秀在旁訓斥,“燕王妃想認五少夫人做義女,靳大夫這般推三阻四的,莫不是覺得咱們燕王府不夠資格?”


    靳豐年腹誹:真香!


    當然,這話可不敢說,無謂犯上大不敬之罪!


    “草民不敢!”靳豐年躬身行禮。


    靳月深吸一口氣,“王妃娘娘,爹!你們在這裏商量來商量去,可問過我的意見?這是我的事情,為何要由你們來決定?”


    燕王妃一愣。


    靳豐年仲怔。


    “爹說了,我隻知有父,不知有母,我都長這麽大了,哪裏還需要添什麽母親,爹為我當了十多年的鰥夫,這可不是尋常男子能做到的。”靳月不卑不亢的開口,“燕王妃的好意,靳月心領了。”


    這就是最直白的拒絕。


    靳豐年顧慮太多,年紀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靳月卻不同,初生牛犢不怕虎。


    有那麽一瞬,燕王妃看著靳月,好似看到了另一個人,眉眼間凝著淡淡的涼意,俄而又成了婉轉的淒惶。斂了眸,燕王妃別開視線,聽著窗外的雨潺潺。


    “月兒排斥燕王府,是因為宴兒和嵐兒的緣故嗎?”燕王妃問。


    換做常人,定是要恭維的。


    可靳月卻是斬釘截鐵的回答,“是!”


    “五少夫人!”拂秀麵色黑沉,“您可知道,違抗王妃的命令,該當何罪?”


    “靳月身份卑微,命如草芥,偏偏生了一根硬骨頭。若是王妃娘娘覺得靳月冒犯,靳月甘願領罪,還望王妃娘娘莫要牽連家父,靳月一人做事一人當!”語罷,靳月跪地磕頭,“請王妃娘娘高抬貴手。”


    “靳月!”燕王妃平靜的臉上,終於泛起了波瀾,“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與你頗有緣分罷了!”


    靳月抬頭,“王妃娘娘,緣分這東西可遇不可求。佛門有言,凡是太盡,勢必緣分早盡,您說呢?”


    燕王妃苦笑,“你倒是伶牙俐齒。”


    “多謝娘娘誇讚!”靳月俯首,“請王妃娘娘收回成命!”


    拂秀又待開口,終被燕王妃一記眼刀子製止。


    “罷了!”燕王妃起身,“既是月兒不願,我這一廂情願的也說不過去,不過嘛……有件事,想讓月兒幫個忙,不知月兒能否答應?”


    靳豐年心裏直打鼓,看吧看吧,黃鼠狼張嘴了!


    思來想去,靳豐年覺得,自己這個當爹的,得攔著點,免得自家閨女吃虧。


    “王妃娘娘,月兒沒什麽大本事,您要找月兒幫忙,怕是找錯人了!若是您哪兒不舒服,草民還能給您治一治,若是心裏不舒服,那誰都沒法子!”靳豐年攔在了前麵。


    燕王妃耐著性子,“我知道,你們對燕王府可能有些誤會,所以借著宮中賞菊宴的事情,想讓月兒給我幾分薄麵,與我一道入宮。”


    靳月心裏一揣摩,不太對!


    靳豐年也掐算著,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宮中賞菊宴,唯有皇親貴胄,或者三品以上的官吏妻眷,才能入宮赴宴。


    讓靳月進宮,是抬舉?


    還是另有深意?


    “怕是不能答應燕王妃。”靳月麵色凝重。


    燕王妃麵色陡沉,冷聲問,“為何?”


    “因為我家相公近來身子不好,大夫說需要靜養,所以他決定離開京都城,去休養一段時日,而我……為人妻子,理該陪同。”靳月這話沒毛病。


    夫唱婦隨,正是如此。


    “五公子這是什麽病?”燕王妃問。


    靳月垂眸,恭敬應聲,“回王妃娘娘的話,我家相公天生體弱,不是什麽病。”


    維護之情,顯而易見。


    屋子裏忽然安靜下來,窗外的大雨,嗶嗶啵啵的打在窗戶上,陣陣悶響,惹得人滿心煩躁。


    燕王妃走的時候,靳家父女站在門口,半晌都沒能回過神來。


    身後,四海默默望著霜枝,霜枝默默瞧著明珠。


    明珠一眼橫過來,二人齊刷刷的別開頭,各種心虛。  “怎麽想起來,跟我搶閨女?”靳豐年捋直袖口,“你是不是跟她透漏什麽?比如說你爹我不盡職,忙於醫館而忽略了你?又或者,你真的想要一個娘?”


    靳月翻個白眼,呸了他一口,“你才想要個娘呢!我跟著你自由自在慣了,忽然找個娘,追著我羅裏吧嗦的,我是吃飽了撐的?”


    靳豐年想想也是,皺著眉頭咂摸了半晌,還是沒想明白,這燕王妃為何突然來這麽一招?


    “要不,我回去問問傅九卿?”靳月眨了眨眼睛。


    反正她不說,明珠也會說的,倒不如她自己去問,好歹還能問個答案出來。


    靳豐年點點頭,“問!一定要問清楚,否則防不勝防,瘮得慌。”


    “嗯!”靳月讚同。


    “對了,你方才說,要跟著你家相公進山?”靳豐年瞥她一眼,“怎麽之前沒聽你提過?”


    靳月咬了咬唇,“我沒說過嗎?”


    “沒有!”靳豐年瞪著她,瞧著頗為委屈。


    大有一副,嫁了相公忘了爹的淒楚之態,再配著他那眼角的皺紋,不知情的,還真以為靳月幹了什麽天理不容的惡事。


    靳月咽了口口水,“爹,你、你你別這樣看著我,我隻是忘了跟你說而已,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唉,女大不中留啊!”靳豐年搖頭。


    靳月湊上前,神補刀一句,“爹,我已經嫁人了!”


    靳豐年:“……”


    俄而一聲哀歎,靳豐年痛心疾首的感慨,“胳膊肘往外拐!”


    霜枝笑道,“靳大夫,誰的胳膊肘往外拐?若真有,那肯定是因為胳膊打斷了呀!”


    靳月“噗嗤”笑出聲來。


    “一幫往外拐的。”靳豐年絮絮叨叨的往後堂走去,“別理我,我想靜靜!”


    “爹,那我走了啊!”靳月扯著脖子喊。


    靳豐年哼哼兩聲,掀開簾子走出去。


    “少夫人,外頭下著雨,您慢點!”四海道。


    靳月點點頭,瞧一眼外頭的雨,下得可真大啊!


    進了傅家大門,霜枝趕緊撣去靳月肩頭的雨水,饒是她遮得小心,這麽大的雨,還是免不得沾了少夫人的身,“少夫人,秋雨寒涼,奴婢去給您煮碗薑湯。”


    “不用不用,我身體好得很,哪裏需要什麽薑湯。”靳月最煩的就是吃藥,怕苦……尤其是經曆過上次,被傅九卿倒灌了一口湯藥,她現在瞧著那些苦哈哈的藥,就有些反胃。


    當然,薑湯也不行!


    但凡不好吃的,她都堅決不入口。


    “那多喝熱水吧!”霜枝道。


    靳月點頭,這個可行。


    踏入房門的瞬間,靳月冷不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外頭涼意凍人,屋內卻截然相反,忽然從冬日跨到了夏日,任誰都會一下子不適應,靳月下意識的退出了房間,站在門外狠狠喘了兩口氣。


    不過,屋內有這溫度,足以說明,傅九卿就在裏頭。


    須臾,靳月緩步進門。


    霜枝和明珠自然不敢跟隨,乖乖待在外頭。


    貓著腰,靳月歪著頭往床榻上瞧,床榻上沒人,傅九卿已經起來了?再扭頭,某人正坐在窗口位置,案頭擺著筆墨,以及厚厚一遝賬冊。


    靳月負手,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傅九卿很是忙碌,似乎沒打算理她。


    想了想,她便轉到一旁的火爐邊上,捏起火鉗,若無其事的撥弄著炭火。被翻動的炭火瞬時明亮起來,發出細碎的裂響。


    火花忽然迸濺的時候,靳月慌忙回頭去看窗前的人。


    還好,傅九卿沒有任何反應。


    鬆了口氣,靳月默默的將火鉗放下,終是坐在了傅九卿邊上。


    對於她的覺悟,傅九卿是滿意的。


    她還記得,他不喜歡與她隔開太遠,每每坐立,都喜歡她挨著他坐。


    “傅……相公,我有個問題想問你。”靳月鼓了鼓腮幫子,她知道傅九卿不喜歡聽到燕王府三個字,可心裏的疑惑不得解,她便渾身不舒服。


    “王家的案子?”傅九卿蜷指抵唇,低低的咳嗽兩聲,連眼皮子都沒抬。


    靳月搖頭,“不是不是,我想問的是……今兒燕王妃來找我,說是要收我為義女,我沒答應,她又要讓我陪她進宮,參加什麽賞菊宴。我有些想不明白,她這麽做到底意義何在?”


    筆尖稍頓,有點墨驀地落在紙上,暈開些許暗色,宛若傅九卿眼底的顏色。


    漆黑如墨,深沉無波。


    “我沒答應,真的沒答應。”靳月忙解釋,“她雖然相邀,但我說……我得照顧我家相公,相公病了需要休養,我得跟著你進山。”


    傅九卿麵上的神色稍緩,眼底濃鬱的陰鷙,淡淡散了些許,“沒想到,她竟然會從你這兒下手,委實小看她了!”


    聽得這話,靳月瞪大眼睛,“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她收我做義女,是抱著什麽壞心思?”   “你不是說了嗎?”傅九卿放下手中墨筆,隻說了一句就不說了。


    靳月先是一怔,待回過神來便明白了,當即往他邊上挪了挪,盡量貼著他坐著,隻等著他的下文。顯然,她來問他,是問對了人!


    傅九卿,真的什麽都知道……


    “先去把衣服換了。”他麵色不悅的瞧她。


    靳月還等著他的答案,他忽然來這麽一句??


    “你先把話說完嘛!”她嘟嘟囔囔,不悅的抗議。


    “換了!”傅九卿音色驟冷。


    火爐裏的炭火冷不丁“啵”的一聲炸開,驚得靳月猛地站起身來,心頭止不住輕顫,迎上他那幽冷的目光,脊背上的汗毛瞬時根根立起。


    “我去換就是了!”靳月撒腿就跑。


    傅九卿重新執筆,如玉般的指尖,剛剛捏起筆杆子,腦子裏卻浮現出屏風後的倩影,影影綽綽的婀娜多姿,纖細緊實的胳膊,迷人的腰線弧度,以及筆直修長的腿……


    極是好看的眉,不自覺的擰起,光滑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仿佛手中的筆杆子已經沉得握不住。


    擱下筆,傅九卿側眸瞧著遠處,隔了兩層帷幔的屏風。


    隔著屏風已是模糊,奈何這丫頭如今也學得刁滑,更衣的時候不敢輕易點燈,摸黑進行。而今又隔了兩層帷幔,連那影影綽綽的婀娜都瞧不清楚了。


    眸中陰鷙越發濃鬱,傅九卿坐在那裏,麵色愈發沉冷。


    等著靳月換好衣裳,掀開帷幔進來,整個人都嚇得心神一顫,到底是怎麽了?為何又是這副神色?她去更衣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靳月低眉打量著自身,“我這麽穿……不好?”


    方才更衣的時候,扯著玉簪,亂了發髻,她便幹脆散了發。青絲及腰,墨發如緞,配著淺碧色羅裙,極是幹淨清爽,瞧著很是靈動。


    尤其是她存了小心思的時候,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不點而朱的唇微微抿著,腮幫子圓圓鼓鼓的,讓人瞧著很想戳……她!


    “過來!”傅九卿的嗓音略顯暗啞。


    對她來說,屋子裏太過溫暖,所以她的換上了單薄的羅裙,淺色的絲帶束著細腰,盈盈一握如流紈素,仿佛隻要稍稍用力,就會當場折斷。


    靳月走到他麵前,心驚肉跳的瞧著他眼中的光芒,那種沉沉浮浮的東西,像是能攝人魂魄,透著絲絲邪魅。她習慣了他不笑的樣子,所以……


    所以傅九卿一笑,像極了勾人的妖妃,足以讓她方寸大亂。


    微涼的掌心,裹住她溫熱的柔荑。


    冷熱交疊的瞬間,靳月連呼吸都變了,“怎麽了?”


    傅九卿握著她的手,冷玉般的指腹,輕柔的摩挲著她的手背,“還想要答案嗎?”


    靳月連連點頭,“要!”


    她站著,他坐著。


    這個角度,她正好能瞧見他半垂著的長睫,根根分明,像是漂亮的小扇子,隨著他的呼吸而不經意的抖動。好在他一直垂著眉眼,沒有發現她的專注。


    “想一想,宮裏有什麽人?”他輕聲開口,“想明白了再說。”


    宮裏?


    靳月皺眉,細細的想著,“宮裏有皇上,太後,公主,還有各宮娘娘,以及奴才、侍衛……”


    似乎也就是這麽多人吧?


    “就這些?”傅九卿問。


    靳月點頭,“差不多就這樣了,燕王妃身份尊貴,總不至於去找奴才和侍,應該是去找宮裏的某位貴人。找皇上不太可能,燕王妃又不可能參與朝政,那多半是去找太後或者後妃娘娘的。”


    “你確定?”傅九卿握緊了她的手。


    他的力道稍沉,靳月吃痛的“嗤”了一聲,“疼!”


    “再想想!”傅九卿聲音愈冷。


    靳月想破腦袋也沒想到,傅九卿到底讓她想什麽呢?


    驀地,眼前忽然一亮,靳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連聲音都帶著幾分急促,“你該不會是說,燕王妃要帶我入宮,去見小郡主宋嵐?”


    “不是去見,是去救!”傅九卿鬆開她的手,轉而貼在了她的後腰位置,把她攬坐在自己的膝上。


    靳月有些拘謹,耳根微微發燙,尤其是狐狸的下顎,此刻正抵在她的肩胛位置,說話時溫熱的呼吸,悉數噴薄在她的耳鬢間。


    一顆心砰砰亂跳,好似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月兒,你心跳得這麽快作甚?”他嗓音沙啞的輕問。


    她的脊背正好貼在他的胸口,是以她加急的心跳聲,瞞不住身後那隻成了精的狐狸。


    聽得這話,靳月下意識的繃直了身子,如同好好學生一般,坐得老老實實的,“我……我哪有,隻是這屋子裏有點熱,所以我才會心跳過、過快!有點熱……有點熱……”


    熱,而已!


    “嗯,是有點熱!”他意味深長的說。


    也不知怎麽的,好似有什麽東西忽然從耳垂上掠過,溫漉漉的,驚得靳月快速扭頭。俊美無雙的容臉,在她的視線裏快速放大。


    近距離的對視,她的眼前隻剩下白晃晃的一片。


    白得刺眼,晃得心慌。


    “要為夫為你消消暑嗎?”他輕而易舉的便攝住了她的朱唇。


    靳月揪著他的衣襟,心跳得厲害,“相公……”


    “嗯?”他尾音拖長,淺嚐輒止,臉上依舊是那副淡漠疏離之色,仿佛這隻是一件極為隨意的。


    這副模樣,像是靳月太小題大做。


    靳月:“……”


    “燕王妃想收你做義女,再帶你入宮,是想告訴皇帝和太後,燕王府已經同你和解,同咱們傅家和解。言外之意,還需要為夫提醒你嗎?”撚一縷她的青絲,纏繞在他的指尖。


    黑得分外黑,白的格外白。


    黑白分明,相依相存。


    他喜歡與她纏繞在一處的感覺,就好似永遠都不會分開。


    “如此一來,皇上和太後就沒有理由,再扣著小郡主不放,燕王妃就能成功的把小郡主帶出宮,帶回燕王府!”靳月說這話的時候,心裏發著寒。


    屋子那麽暖,心那麽涼。


    瞧著麵帶微笑之人,利用別人的時候,真是毫不手軟。


    “笑裏藏刀,綿裏藏針,大概就是這樣吧?”她的聲音,明顯低弱下去。


    傅九卿圈著她腰肢的手,稍稍一緊,眸中的光亮,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還有更重要的理由,他沒有說出口,怕她聽了會更心寒。


    “郡主到底是她親生,她自然舍不得把女兒,放在別人的手裏,被管束教導。”他鉗起她的下顎,迫使她對上自己的眼睛,“知道這些,加以防範,總好過稀裏糊塗的被利用。”


    靳月緊咬下唇,唇線緊抿。


    驀地,鉗在她下顎的指尖微微用力,靳月吃痛的張嘴,將下唇放出。


    微涼的指腹,摩挲著她唇上的齒痕,傅九卿眸中的陰鷙愈發濃烈,音色清冷,“不要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很蠢!”


    “知道了!”她半垂著眼簾,麵色不太好。


    “坐過燕王府的馬車了?”他鬆手。


    靳月點點頭,“坐過了。”


    “累了吧?”傅九卿低聲問。


    靳月不語,是有點累。


    “我有些賬目未看完,你去洗個澡再吃晚飯。”他真的鬆了手。


    靳月快速起身,應了聲便往外走。隻是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心裏便生出了幾分異樣,按照傅九卿的性子,不可能這麽輕易的放過她,今兒是不是有點問題?


    “少夫人!”霜枝為靳月覆上披肩,“外頭涼,您仔細身子,熱水已經備好了,您隨時可以沐浴更衣。”


    靳月有些詫異,“你怎麽知道,我一出來就得沐浴?”


    “公子最不喜歡的就是瑞麟香,方才少夫人從燕王妃的馬車上走下來,奴婢就聞到您身上的味兒了,雖然在醫館在路上散了不少,可臥房裏的溫暖,定然會把您身上的香氣又給烘出來。君山之前提醒了奴婢一句,奴婢便趁著您進去的空檔,給您備了熱水。”霜枝領著靳月去浴房。


    難怪傅九卿之前神情怪異的讓她去更衣,現在又讓她先沐浴再用晚飯,原來還有這樣的緣故在內。


    “瑞麟香到底是什麽?”靳月問。


    霜枝合上房門,明珠提著熱水,往浴桶裏傾倒。


    “那是達官貴人們用的,到底是什麽,奴婢也不知道,反正公子不喜歡,公子……隻喜歡蘭香!”霜枝笑著接過靳月褪下的衣裳,轉手掛在衣架上。


    靳月靦腆的笑著,“死丫頭,又拿我打趣!”


    霜枝笑紅了臉,一旁的明珠也跟著偷笑。


    水霧氤氳,室溫正好。


    君山推門而入,然則沒走兩步,他便覺得不太對。公子坐在桌案旁,帕子不斷的擦拭著指尖,眉眼間掩不住極度的厭惡之色。


    “公子!”君山行禮。


    傅九卿麵無表情,眼尾卻泛著些許猩紅之色,帕子一遍遍的擦著指尖,原本瓷白如玉的指尖,已被他擦得如眼尾般猩紅。


    君山張了張嘴,又不知該不該問,一顆心微微提起。


    想了半晌,君山才道,“曹大統領病了,劉大統領受傷,王大統領正在西梁的交界處駐紮,眼下真正能對戰南玥的老將,唯有燕王莫屬,皇上勢必會讓燕王出戰!”


    “所以燕王妃才會迫不及待的,想在燕王出戰之前,把郡主從宮裏撈出來!”傅九卿嫌惡的將帕子丟在案頭,終於抬頭,冷眼望著君山,“收義女?這義女是她想收,就能收得了的?她是什麽東西,有這資格嗎?”


    君山忙應聲,“公子所言極是,燕王妃敢把主意打到少夫人頭上,就是料定了靳大夫和少夫人,不敢惹怒燕王的心思。燕王妃此舉,燕王必定是知曉的,饒是最後出了什麽亂子,所有的罪責,也隻會落在少夫人的頭上。”


    郡主終究是千金之軀,皇親貴胄。


    而靳月身為平民百姓,竟攀附了燕王府,做了燕王妃的義女,若大搖大擺的跟著燕王妃進宮,在外人看來,大有要挾之意。  妄圖攀龍附鳳,妄圖飛上枝頭。


    隻這兩罵名,就夠靳月身敗名裂!


    傅九卿眸色幽沉,嗓子裏發出一聲冷笑,“不知死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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