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蒼看著那刀尖對準自己, 白刃在陽光下反照出刺眼的光線,明白這時候除了自救,沒什麽靠譜的人能夠幫她脫困, 隻能強行忍住喉嗆裏的痛意, 屏著呼吸,觀察歹徒的動作, 以便反擊。


    她的心跳因為供氧不足而開始劇烈震動,大腦卻依舊清醒。在對方對方跑到距離自己一米左右的位置時,看準角度,一腳撂去。


    這位毒哥雖然力氣很大, 但是神智已經不清,對身體的控製也不靈活, 這一把摔得結結實實。他的反應著實遲鈍,不知道是長期吸毒所導致的,還是這一次吸毒過了量, 臉磕到地麵都不知道抬手去擋, 隻死死抓著自己的武器。


    路人見他倒地,躍躍欲試地想要上前幫忙製服,可是男人很快站了起來, 瘋狂地揮舞起短刀,嘴裏胡亂嚎叫著一些讓人聽不懂的斷句,將圍觀群眾再次嚇退。


    在他最後嘶吼出的兩個字裏, 穹蒼聽出來了, 喊的就是她的名字。


    那這回還真不是……無妄之災。


    穹蒼看著機會,再次朝對方的膝蓋處踢了一腳,把人推得一個趔趄。可惜她的力氣不大,性別差異所帶來的體能差距還是很明顯的, 她甚至覺得自己打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喪屍。


    圍觀的群眾一陣心急,可是畏懼歹徒手裏的凶器和他明顯不正常的精神狀態,躑躅著不敢上前,隻在邊上費勁地喊道:“快跑啊!快跑!”


    穹蒼心說她要是能跑,還至於躺著?


    接連兩次的失敗,徹底激怒了歹徒,他變得越加癲狂。


    穹蒼按著脖子,想要站起來,喉嚨裏一直卡著的那口血隨著她的動作終於噴了出來,連帶著胃液一起湧出,將她的呼吸道灼燒得一片刺痛。


    穹蒼吐得眼前發黑,自嘲地想自己的墓誌銘上也要迎來“英年早逝”四個字,已經做好迎接走馬燈的準備,就聽見一聲重物撞擊的悶聲,中年男人在她麵前倒下了。


    周圍有人大聲喝彩:“好!”


    腳步聲雜亂響起,路人紛紛上前幫忙製服。


    以穹蒼的視線角度,隻能看見那位熱心市民的一雙馬丁靴。他一腳用力踩在中年男人的手上,迫使後者放開刀。並在歹徒鬆手之後,快速用腳一踢,把武器踢了出去。


    小刀正好飛到穹蒼的身前,她伸手想要撿起,被一雙素白的手搶先了一步。


    那雙白色帆布鞋的主人撿起刀後,停在她不遠處,大聲喊道:“你快走啊!”


    聽聲音是個女生,似乎是朝著剛才幫她的人喊的。


    穹蒼歪過頭,順著光影望去,視線裏一片朦朧。她用力眨了下眼睛,將眼眶裏的生理淚水擠出去,就看見一個背光的男人站在人群中間。


    他戴著一頂鴨舌帽,帽簷深深往下壓去,遮住了他半張臉。下頜骨的曲線在陽光下變得分明,緊繃的唇角叫他看起來頗為嚴肅。


    ——範淮!


    那熟悉的輪廓瞬間與穹蒼記憶中的半張臉重合。


    雖然她跟範淮見麵的機會不算多,但很肯定這人是就他。許久不見,他似乎有了些變化,氣質更加沉穩,也更加陰鬱了些。


    “範淮……”穹蒼從喉嚨裏發出氣音,連她自己也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麽,“你居然還在a市?”


    範淮沒有看她,猶豫了下,轉身跑開。


    穹蒼當即想要朝他追去,卻被身後的女生攔住。那人抓住她的雙臂,低頭問道:“你沒事吧?”


    穹蒼看著人影消失,垂首搖了搖頭。


    賀決雲趕到的時候,穹蒼正試圖從地上站起來。她的脖子上帶著一圈紅痕,五指的痕跡清晰可見。麵色白得嚇人,手腳都在輕微發顫。


    她的膚色原本就偏向蒼白,襯得那一圈紅色的印記尤為猙獰可怖。


    賀決雲跑過來,單手托住了她。穹蒼偏頭看了他一眼,遞去一個感謝的眼神,因為難受,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無聲咳嗽,想把喉嚨裏的酸澀咳出來。


    賀決雲將她的手掰開,近距離看清她的傷痕,眼神越加冰冷。那五道鮮明的指痕前段,還留下了幾個指甲摳陷的痕跡,已經破皮滲出血絲,可見對方下手之狠。


    賀決雲手臂緊了緊,將人半抱在懷裏。


    很快,附近出來幫忙搜尋的三夭保安以及正在值班的警察聞訊趕了過來。他們看見被按倒在地,正毒癮發作的中年男人,咬牙罵了一句:“真是瘋了!”


    單看中年男人身上的毒瘡,也知道他是個老毒蟲。幾位警察曾經見過他,對他沒半分好臉色,粗暴地給人扣上手銬,架著拖走。


    一位年輕警員過來緊張詢問:“怎麽樣?要不要我們幫忙送醫院?”


    賀決雲說:“不用了,我有車。來。”


    穹蒼跟著他的腳步往前走,然而她一動作呼吸就紊亂,一用力呼吸喉嚨又發疼,那股勁頭到現在還沒過去。賀決雲見她著實難受,直接將她抱了起來,跟幾人點頭算作招呼,快步轉身離開。


    穹蒼將手臂繞過他的脖子,頭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隔著外套,聽著他的強有力的心跳聲。她抬起頭,從賀決雲嚴峻的表情裏感受到他壓抑的怒意,用手扯了下他的頭發,結果賀決雲沒什麽反應。


    賀決雲徑直將她放到副駕駛座,剛關上車門,後車座的車門又被人拉開,一道黑影隨即竄了進去。之前站在穹蒼身邊的女生竟然跟了上來。


    賀決雲張口欲言,又實在沒空在她身上浪費時間,隻能不作理會,踩著油門一路趕往醫院。


    等到了醫院,拍了片,仔細做過檢查,醫生明確表示說沒有生命危險,賀決雲那張帶著殺氣的臉才稍微緩和了一點。可一旦瞥見穹蒼,又會不自覺緊繃起來。


    穹蒼雖然不方便說話,精神依舊生龍活虎。她強烈要求享受一下吸氧的快樂,在金錢的打動下,醫生滿足了她的需求。


    於是賀決雲一臉無奈地看穹蒼躺在床上研究那兩根纖細的氧氣管,也終於有時間關注起那個一直站在角落裏不做聲的女生。


    那女生穿著很普通的體恤跟小白鞋,模樣像是個樸素的大學生,年齡應該在二十歲上下,眼神很是堅毅。


    察覺到賀決雲打量的眼神,穹蒼拽了拽他的袖口,在吸引他注意後,來了一通比劃。


    她指了指女生,又指了指自己,然後在脖子處劃了一道線,最後定格在一個點讚上。


    賀決雲:“……”對不起,他們的心意並不相通。


    賀決雲衝著那女生問道:“是你救了她嗎?”


    女生搖頭,開口的聲音清脆響亮:“是另外一個人。”


    賀決雲正要說話,衣袖再次被人扯住,他低下頭看過去,就見穹蒼用力指了指自己。


    賀決雲忍不住道:“我們現在的科技是不允許平板還是不允許紙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穹蒼:“嘖。”這個音她倒是發得很清楚。


    穹蒼拿過平板,在上麵打下一句話,並轉化成語音讀出來。


    “你不懂精神交流的快樂。”


    賀決雲:“怎麽你都不能說話了還是這麽惡趣味?”


    穹蒼手指按動,平板裏發出一陣“咯咯咯”的機械笑聲。


    賀決雲:“……”


    那笑聲還一直響個不停,硬生生將氣氛渲染出了滑稽的味道。


    “我叫田芮。”對麵的女生開口道。


    穹蒼敲字:不認識。


    賀決雲也搖了搖頭。


    田芮說:“我爸叫田兆華。”


    顯然二人還是不認識。


    田芮努力保持著平靜,雖然她的情緒把控並不出色。


    “他是一名醫生,十幾年前,先是被人舉報性侵,又被醫鬧的病人開車撞死。他意外身亡的時候,醫院的調查還沒有結束,所以即便是他死了,依舊帶著汙名。惡意舉報的人訛到了一筆錢,凶手最後隻坐了一年牢,他們付出的代價不痛不癢甚至沒有代價,隻有我爸爸,死得不明不白!”


    賀決雲說:“小妹妹,你到底想說什麽?”


    田芮:“當年那個舉報他性侵的人,就是梅詩詠。”


    梅詩詠這個名字,二人總算有印象了。她就是當年指認範淮的證人之一,也是第二位死亡的證人。


    賀決雲不動聲色地在床邊坐下,問道:“你告訴我們這個是想做什麽?”


    田芮說:“你們三夭不是正在調查範淮的案子嗎?我想你們把這件事也做成副本,還我爸清白!”


    “不可能。”賀決雲想也不想就拒絕道,“你知道【凶案解析】做一個副本有多困難嗎?先不說巨額成本,單社會導向就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我們不做任何沒有明確證據證實的案件,更加不會單獨相信你一個人的證詞。”


    田芮激動道:“你們可以去查啊!”


    賀決雲說:“那是警方的事,如果你有證據,你可以先報警。如果那隻是你以為,很抱歉,我們沒有合作的機會。”


    田芮攥緊自己的手指,憋了許久,喊道:“警方有問題!”


    賀決雲:“小妹妹,所以說,得有證據。”


    田芮激動道:“是真的!當年警方明明有機會可以證實我爸的清白,可是他們卻一直捏著證據不公布!憑什麽?這麽多年了,還是有人認為我爸當年作風不良、死有餘辜,開什麽玩笑!他本來就要升副高了,是醫院裏麵最有前途的醫生!他救了無數人,到頭來自己卻死得那麽淒慘,公平嗎?你們三夭的宗旨不就是還原真相?這個案子哪裏不符合你們的標準!”


    賀決雲歎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麽向她解釋,問道:“你其他家屬呢?”


    田芮哼了一聲,扭頭不答。


    穹蒼按動鍵盤,點擊回車:你是怎麽認識範淮的?


    田芮猶豫了下,還是回答道:“是他主動來找我的。”


    “範淮?”賀決雲想起那個在路口一閃而過的人影,狐疑道,“原來真的是他?”


    穹蒼:你們達成聯盟了?


    田芮說:“不行嗎?我們都是受害者。”


    穹蒼:你們跟蹤我多久了?你認識範淮多久了?


    田芮再次沉默。她看著二人不停審視自己的目光,委屈地咬住下唇,大概是發現他們和自己想得不一樣,滿心失望,拎起背包跑了出去。


    賀決雲沒攔,隻感慨了一句:“年輕人。”


    穹蒼:查一下。


    “嗯。”賀決雲心裏有數,找出田芮的具體身份並不是難事。


    房間裏隻剩下二人,彼此的存在感強烈起來,狀態也不自覺放鬆下去。


    賀決雲看著穹蒼,神情複雜道:“你最近是不是有血光之災啊?”大病初愈,又帶上了個外傷,怎麽回事?和醫院結緣了?


    穹蒼煞有其事地點頭,用嘴型示意道:我也覺得是。


    這事當然不能說是她的錯,賀決雲將剩下的話忍住了。他調整好情緒,在病床前俯下身,問道,“餓了嗎?想吃點什麽?”


    穹蒼立刻被他帶歪話題,思考著該怎麽點單,賀決雲又自己加了一句:“哦,你能吃的東西也不多,別挑了。給你點個粥的外賣,實在不行就喝飲料。”


    穹蒼:“……”


    賀決雲摸向口袋,起身道:“我先去車上拿點東西,你自己躺著,不舒服就按鈴。”


    穹蒼點頭。


    賀決雲回車上是拿電腦跟文件,順便和宋紓交代一下三夭的工作,準備今天陪穹蒼在醫院住一晚,明天也不回去了。


    他拉開車門,再次看見放在後座上的花,愣了下。隨後想著這花買的真是應景了,之前還愁不知道找什麽理由送過去,正好可以拿來探病。


    他把花束拿起來,將邊角整理好,確認它看起來精致美麗,小心地捧在手裏走了出去。


    等他回到病房,穹蒼已經精神起來了,正躺靠在床上看電視,見他進來,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一旁的花上,歪著腦袋發出了詢問的電波。


    賀決雲裝作坦然地把花遞過去,開口道:“爸爸給……”


    穹蒼飛快“誒”了一聲。


    賀決雲怒將花丟到她的臉上。


    穹蒼將花拿開,忍著不適擠出一句話:“我隻是清個嗓子。”


    賀決雲說:“皮不死你。”


    穹蒼心說自己現在就是說話不方便,否則一定拆穿他的心態。


    到底是誰先想皮?甚至還想占她便宜。


    她把花整理好放到旁邊,又把掉下來的花瓣也塞回去。


    賀決雲剛坐下又站起,說:“我插花瓶裏去。”


    穹蒼點頭。


    賀決雲於是抱著自己……穹蒼的寶貝花,過去換瓶子。


    等他重新進來,將花擺在穹蒼床頭,穹蒼真誠說了句:“謝謝你。好人。”


    賀決雲瞥她:“你還是別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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